此时那缕新的‘魔息’在他体内过了一周天,每条灵脉都覆上一层薄薄的魔息。
洛明川道,“只要不与人斗法,大乘以下看不出端倪。”
殷璧越也明白,若到了与人斗法的地步,自然是无需隐匿或不能再隐匿的时候。
他们迈过霜草与残雪的分界,身形隐没在风雪中。
雪原广阔无际,一眼望去天地一白,只有云雾间直入青天的雪峰指引方向。若不用神识去看,雪峰下那些岗哨塔楼,也只是视野中的黑点。
及膝的积雪和滴水成冰的寒冷,足以阻隔修为低弱的修行者,杀死孱弱的生命。
雪原外围十余里,雪丘间常有隐没的凶兽,成群的灰狼或者独行的雪狐。虽灵智不高,也懂得趋利避害。察觉到强大的威压路过,就像惊弓之鸟一样远远避走。
一队黑袍人正往雪峰行色匆匆,寒风卷起的雪花很快覆盖了浅浅的足迹。这个小队五十余人,修为最高的十人分别走在队伍首尾。队伍中不时有窃窃私语,像是在询问什么,却从没得到回答。
突然队尾一人厉喝道,“什么人?!”
众人慌忙回头看去,走在最前方的人更是直接拔刀,斩出一刀浩荡魔息。
“嗤——”
魔息落空,积雪被深深劈开三寸。方才出声的人像是被震住了,神情有些恍惚,“没有人,是风声。”
为首者不再看他,队伍继续前行。
不知何时队中多了两人,气息与天地融为一体,就像雪花一样悄无声息。
殷璧越裹紧黑袍,周身魔息不强不弱,没什么存在感,传音道,“这个小队不是巡逻队,他们从雪原外来,而且明显是两批人。不对劲儿。”
队伍首尾十人都穿着御寒挡雪的斗篷,标准的十二宫配置。走在队伍中间的人,黑袍衣料好坏参差不齐,只能消耗自身魔息御寒,衣角没有任何宫徽。
洛明川道,“那十人是为有突发情况及时出手,也是因为要监视防备队中人。”
雪原上第一座岗哨塔楼已近在咫尺。上面有人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
这时殷璧越右手边的人又开始说话,这队人中似乎也就他周围几个会不时说上几句话。
“你们觉得那种方法可信么?”
搭腔的是他身后的人,“都到了这里,现在说不信,也晚了啊。”
“不晚,不过塔楼就不算进宫,现在反悔,应该……”
东陆散修没有传音的谨慎习惯,只是声音压得低,远不足以避过旁人耳目。或许他们也在故意试探什么。
似是嫌那些絮絮叨叨惹人厌烦,为首者转过头去,伸手向不远处的雪丘。
积雪炸开,伴着尖锐的破风声一道白影闪过,一只逃脱未及的雪灵狐被他拎在手里,直接咬破了颈下动脉,鲜血喷涌,又被很快吞咽。
无人为此动容,冷漠的神色中还有几分探寻之意。
好斗的凶兽尚未挣扎,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只剩一层光滑的皮毛,被抛在雪上。血肉不留一滴。
雪原这种条件艰难却灵气充沛的生存环境,蕴育出的凶兽也有先天境界。殷璧越看出那只雪狐已相当于人类修行者的炼气期,而那人生啖之后,周身魔息毫不掩饰的激荡迸发出来。
为首者擦了下嘴角,冷眼看着方才窃窃私语的几人,“再啰嗦。就吃你。”
队伍首尾都响起干涩而愉悦的笑声。零星夹杂着几句,“吃了还能涨修为。”
队中人的表情没有害怕惶恐,或许在他们看来,为生存所迫茹毛饮血,和为了涨修为生啖活物没有不同。此刻反倒像是验证了某种说法一样,都放心下来。
一路上再没人说话。队伍平静的经过四座塔楼。
殷璧越蹙眉,传音问身边人,
“除了天罗九转,哪种功法可以吸收活物血肉,不需炼化就能提升自身?”
“没有。迦兰瞳术也并非真正吞噬血肉,而是掠夺他人生命力。能做到像这样直接吸收的,不是人,只能是魔物。”
答案让人心底发冷。
陨星渊的魔物等了百万年,终于出来觅食了么?
洛明川定定看了一眼为首的魔修,“但他体内没有魔物。”
殷璧越虽未曾修行卜算之术,但在学习‘踏山河’身法时,强大的计算能力已成为本能。如今大乘的境界,已经可以初窥天机。
他沉静的想着,体内没有魔物,却有魔物的本能。不是寄生,应是建立了某种联系。比如……契约。
缠绕在一起的千万缕丝线被找出线头,破茧抽丝一般清晰起来。的确像是契约。
洛明川比他修为更高,看到的也更多,“这种契约能借陨星渊里魔物的力量。魔修吞噬的血肉供养魔物,魔物将力量借给魔修。即使知道与虎谋皮,也很少有人能拒绝这种快速提升力量的方法。”
“不同于北陆用来驯养异兽的契约,魔物与魔修之间,还有容濯作为使契约生效的媒介。只有这样,才能掌控十万人之多,迅速收归十二宫。”
“或许还有些限制条件,比如同为契约者不能互相吞噬。不然东陆仍会是热衷内斗的一盘散沙。”
两人拼凑出了一个可怕的推演结果。殷璧越觉得这应该极接近真相。
比起像剑圣一样封印深渊,杀了容濯反倒成为简单的选择,也最能解如今局面的燃眉之急。
队伍此时已来到通天雪峰之下,却不向山道上攀爬,而是选择绕过雪峰,继续向雪原深处行进。一路上的巡逻队和岗哨也越发密集起来,为首者不止一次上前交涉。
殷璧越一直在计算。没有算魔修的巡逻间隔,修为高低,用几剑能除去几人。反倒在估算雪原的面积,雪峰的高度,不同位置积雪的厚度,诸如此类看似与战斗无关的数据。
过了最后一处盘查,队伍停下时,他已经把想算的都算完了,心里踏实许多。
此处不再是广袤的雪原,有几条人为清扫出的道路,举目可见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房舍。
有修为高深的三人上前接引,首尾十余人出队行礼。那三人打量了几眼队中众人,目光毫不掩饰轻蔑。
当队伍路过绕过一座废弃的重檐宫殿时,殷璧越抬头看了一眼,直觉这座大殿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他正要收回目光,乌木匾额上金漆斑驳的‘长渊殿’三个字就蓦然闯入眼帘。
没能抓住心中一闪而逝的熟悉感,下意识看了眼身边人。
洛明川道,“此处向西三里就是陨星渊。”
不知什么时候,呼啸的风声已静下来。殷璧越举目远望,遥可见一道蜿蜒的黑色纹路,就像撕裂雪原的伤疤。
洛明川忽然停下脚步,平静道,“我知道容濯在何处了。他也知道我来了。”
就在他顺着殷璧越的目光看向大殿时,也有人看到了他。
同一时刻,四野响起一道喑哑的声音,带着笑意一般,在风雪中远远传开,“有朋自远方来,有失远迎。”
“轰——”
猝不及防,雪原气机陡变,脚下地面接连炸开,雷鸣般的坍陷声中,积雪与土石飞扬迸溅,队伍哀嚎着四散奔逃。
十余道极为强大的气息向此处奔袭而来。
没有须臾间隔,剑气已劈开重重雪幕尘埃,落下时凭空溅起四道血雾,逼的后方四人显出身形。
殷璧越站在了殿宇的飞檐上,兜帽落下,三千白发在雪中飞舞。
他这一剑极为精准,丝毫没有行迹暴露的慌张。在他看来想知道的都算完了,既然有避无可避的一战,早打晚打没多大区别。
早在洛明川说完那句话,他们就对视一眼。
战斗开始的太快,什么都来不及说。但一个眼神已经足够。
殷璧越的意思简单而坚定,‘你放心去,我能行。’
所以当剑气斩落,洛明川已在三里之外,在深渊的起始点,见到了那位始作俑者。
殷璧越立在飞檐上,数丈外各个方位的气机被黑袍人封锁。有的浮在空中,有的站在大殿石阶前。这十二人魔息凝练,威压浩大,其中五人更是达到大乘巅峰的境界。就连方才被他剑气刺中的四人,身上也已经看不出伤口。
不出所料,留在东陆的魔道顶尖强者尽出。
第98章 就你这样的,九条命也不够你死。
铅灰色的长空,厚重的雪云愈加阴沉,笼罩着杀机四起的雪原。
雷霆一击之后竟无人先动。这样的僵局下,殷璧越甚至有空想着,这地方不管什么人都穿的一样,一点识别度也没有。只有容濯的红衣和玉展眉的白裙算是标志性穿衣风格了。
现在看来玉展眉不在金宫坐镇。那么这位魔道第二强者去了哪里?
中陆学府,南陆青麓剑派,还是西陆沧涯山?
去哪里都是灾难,但若只看眼下这场战局,起码他多了一成胜算。
临渊剑的光辉陡然迸发,十二道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断崖边没有风雪,寒冷寂灭的意味凝聚在空气中,如有实质的压迫着人心。
容濯转过身来,静静看着瞬间打破无数道屏障,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青年,“横断山一别,短短数月,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他身上繁复的红袍像沉淀了血海,随着他的走动,血海生波。
“我三百载的修行路,你不到三十年就走完了,这就是魔尊转世的运数?”
这句话不是询问对方,只是一句感慨。
若是大敌当前,慎之重之,自然没有闲心感慨的。而他直到现在,也未曾将对方看作需要分高下、决生死的对手。
洛明川不为这种轻蔑态度所动,回答道,“你们都说是,那就算是吧。”
我知道我是谁就行了,师弟知道我是谁就行了。其他人随你怎么说。
容濯笑了笑,语气认真,颇有些不耻下问的意思,
“你不觉得你现在这幅样子,很丢魔尊的脸么?难道你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个沧涯山掌门?”
“我想要的早已得到。再没什么值得争抢的。”
洛明川知道,如果不是师父所托,责任所在,自己连沧涯山掌门也不想当。
容濯点头,“我明白了。求仁得仁,则道心圆满,修行才能顺遂。但天罗九转也讲道心么?”
洛明川目光落在头顶雪云,脸色微白,
“只要是修行,都需砥砺心境。天罗九转与世界千万般功法也没有不同。”
原来对话发生的同时,战斗也始终在进行着。
直到此刻,那片雪云再承受不住强大的真元与魔息的对冲,轰然散开,像丝丝缕缕的棉絮被撕裂。接连几声闷响从九天之上传来,好似夏日暴雨前的闷雷。
浩荡的真元与狂暴的魔息,充斥着天上地下的每寸空间。积雪被高高扬起,形成无数湍流与漩涡,淹没两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