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的失误率也降低了。”南风接道。
徐知遥猛点头,“对!”
丁小小听他们俩说,也恍然道,“是哦,难怪呢!可,为什么会是这样子?”
南风眯了眯眼睛, “因为她精简了技术。”
精简了技术,只打基本的、容错率高的球,这样虽然攻击力度降低了,自身的漏洞却也减少了。
“这个孩子……”南风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复杂了。这个孩子并没有调整状态,却选择了更适合她状态的打法。一个本身就有漏洞的打法,却恰好在此时补平了她的漏洞。真是……不知道这算聪明还是笨了。
宁愿牺牲技术,也不愿调整状态吗?
是不愿,还是不能?
南风眯着眼睛,目光沉沉的,盯着场上那道修长的身影。
徐知遥有些担忧,“这个方法太冒险了,幸好王瑞雪是那种攻击和防守都没有明显优势的人,让陆笙至少有隙可乘,不然还是会吃大亏的。”
丁小小也点头道,“对啊,她胆子太大啦。”
南风突然有点想笑。这小丫头,才多大啊,怎么就有一种亡命徒的气质了?跟谁学的?
徐知遥突然小声地、很不确定地说:“教练,你……你是在笑吗?”
南风扫了他一眼。
徐知遥立刻坐姿端正目不斜视,“看比赛!”
第二局是王瑞雪的发球局,这一局她保住了。
然后她和陆笙就你一局我一局地互相赢,两人都能保住自己的发球局,也都没能破掉对方的发球局。
形势陷入了胶着。
这个时候徐知遥又感觉不对劲了:“王瑞雪怎么打得和师妹一样保守?她不应该抓住机会积极进攻吗?”
“很简单,她没有把握赢陆笙。积极进攻之后更容易出现防守漏洞,如果这时让陆笙抓住机会反将一军,那么输的就是她了。”
徐知遥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可是王瑞雪这样不进取,也赢不了啊!”
“赢不了,但至少能保证不输,以及,能借此拖延。”
“拖延?”
“对,”南风点了点头,“王瑞雪希望靠着体力优势把比赛拖下去,等到陆笙消耗太大、体力不支时,她再一鼓作气发动进攻……她在引导比赛节奏。”
“天哪她太阴险了!”丁小小简直震惊了,“怎么办,爸爸我好紧张!”
丁主任一脸尿急的样子,“闺女,我也好紧张……”
徐知遥拧着眉,忍不住捏了捏拳。他自言自语道,“这样看来,师妹真的危险了。王瑞雪可是比师妹壮得多啊!师妹那个细胳膊细腿的,啊啊啊啊啊!!!”
南风没说话。
一切正如南风的预料,场上两人你来我往,四平八稳,不知不觉间,这一盘打了五十分钟。几乎相当于前两盘时间之和。彼此的比分也是紧咬着不放,陆笙6:5暂时领先一局,拿到了赛点,王瑞雪却立刻抢回一局。
局面变成了6:6。
在短盘制比赛中,六比六平局之后,会追加一个“抢七局”,通过抢七局一局定输赢。在抢七局中,某个选手先赢够7分、同时领先对手2分以上,就赢得了这一盘比赛。如果领先对手不够两分,那就要一直比下去,直到有一方领先两分。
为了公平起见,抢七局并不固定发球方。除了第一个球,双方每打两个球,交换一次发球权。每打六个球,交换一次场地。(此处的“球”都指有效得分球)
现在,王瑞雪终于把陆笙拖进了抢七局。这个时候,比赛已经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陆笙淡粉色的球衣几乎完全湿透,麦色的皮肤表面覆盖着一层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微亮的光泽。她掌心的汗水把球拍浸湿了,擦都擦不干,只好换另一只球拍。
很累。脚步发沉,身心俱疲,感觉自己像一盆即将烧光的炭火,光焰不再,只余灰烬。
休息时,她看了一眼王瑞雪。后者正在喝饮料,见到陆笙看她,她朝陆笙笑了一下。
那是自信的微笑。
陆笙便不再看她,仰头喝了一大口果汁。
观众席上,南风快烦死了。
——丁小小扯着他的左胳膊,徐知遥扯着他的右胳膊,两人紧张地一个劲儿捏他,抽风似的。
丁小小:“南风,你说笙笙会不会赢啊?”
徐知遥:“教练,师妹已经累了!”
丁小小:“那个王瑞雪怎么像头牛一样,一点也不累!”
徐知遥:“师妹太傻了,怎么不叫个伤停呢,好歹可以休息一下、按个摩什么的。”
丁小小blabla……
徐知遥blabla……
南风用力地抽出左胳膊,反抓住丁小小的手,又用力抽出右胳膊,反抓住徐知遥的手,然后,把他们俩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握在一起。
——蛇精病就该和蛇精病在一起。
休息时间很快到,本场比赛的决胜局即将开始。
陆笙拿着新球拍,握着拍柄把网球在地上拍了几下,找了找手感。第一个球由她来发,她站在发球线外,拎着球拍,仰头看了看。阳光灿烂,天很蓝,蓝得高远而空旷。赛场的空气有些浮躁,观众席上旗帜飘扬,鲜艳的色彩,刺激着她的眼睛。
她对自己说,我要坚持。
我拥有的不多,我能做的,唯有坚持。
比赛开始,她跳发了第一球。球的落点比较保守,但王瑞雪很快发现陆笙的跳跃高度没有变低,球速也没有变低!
她的体力并没有像她预估的那样已经耗尽!
不可能,怎么回事,只是在死撑吧?
这个球打了两个回合,王瑞雪突然加大攻击力度,陆笙救了两次球,第三次,没等到她救,王瑞雪自己失误了。
在网球比赛中,被对方强大的进攻压迫的失误是“受迫性失误”,主动进攻时的失误被称作“非受迫性失误”,也即主动送分。王瑞雪这次的失误,直接给陆笙送分了。
1:0,陆笙惊险地保住了自己的发球。
抢七局是现代的创新性打法,计分方式并不是古老的表盘式,就是简单的1,2,3,这样记。
接下来两球是王瑞雪发。王瑞雪加大了进攻,这次没有失误,两个发球都保住了。然后换陆笙发球时,她也同样保住了自己的发球。
局势再次变得胶着,比分紧咬。
观众席上,丁小小奇怪地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又变成这样了?”
南风答道,“这样的局面,就是方才徐知遥假想的,王瑞雪积极进取,打进攻。”
“所以现在这个结果又印证了你的话?我发现你眼光挺毒嘛!”
徐知遥却发现了问题的微妙,“可是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现在师妹已经累了!”说到这里,他眼珠转了转,恍然道,“啊,这么说来师妹和刚才一样?她体力有这么好吗?”
“没有,她只是……在硬撑。”南风的眉头拧起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轻轻自言自语,“傻孩子。”
徐知遥愣愣地看着远处的陆笙,问道,“她,她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不知道。”
“师妹她……都累成这样了还撑着,太厉害了,要是我,我就做不到……”
“全世界都知道你做不到。”
“……”
能撑到什么时候,这个问题陆笙也不知道。她只是咬着牙,坚持。
比分就这样一分一分地咬下去,很快到了5:6,王瑞雪暂时领先。接下来轮到陆笙发球。
这个发球她如果不能保住,王瑞雪就会以7:5的成绩从抢七局胜出,比赛就此终结。
所以,这个发球,她非保不可。
王瑞雪本以为陆笙在这么关键的赛点上会发个狠球,没想到她那样保守,软绵绵的一个球飞过来。
嗯,是到极限了吗?跑不起来了吧?
打了两个回合,两人直线站位时,王瑞雪牟足了劲儿一个对角抽射,陆笙慌忙飞奔过去抢救。
王瑞雪也不是永动机,这会儿她击球的力道也有所降低,球速并不算快。陆笙握着球拍飞奔向网球的落点……还有机会吧?能来得及吧?
来得及!
她几乎不等站稳就挥拍,眼看着即将打到球,就在这个时候,她脚底却突然滑了一下!
重心不稳,球拍随之晃动,失之毫厘谬之千里,网球最终竟碰在球框上。
终究还是不行了啊……
那一刻陆笙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有失望有懊恼,心口一片冰凉空洞。她跌了下去,视野里一片混乱,像是凌乱的电影镜头。她仿佛听到全场观众的惊呼,还看到树青的亲友们全部焦急地起立。
以及,她还看到,黄绿色的网球被球框打中之后,歪歪地飞了回去,不偏不倚地落在网带边缘,顿了一下,顺着球网滑落下去。
滑、到、了、对、面、去……
全场安静了几秒钟,接着爆发出一阵喧哗。有惊叹的,有谩骂的,有拍照的,自然也有欢呼的。
丁小小:“啊啊啊啊啊!!!擦网球擦网球擦网球!!!!!”
徐知遥:“师妹!你没事吧师妹?要不要看医生啊?!”
严格来说,这确实是一个擦网球。网球比赛中,除了发球擦网是无效的,其他时刻网球擦到网并无影响,可以继续打。
但是这个球,它又不只是擦网球那么简单。
它擦到网之后,直接顺着球网落下去,因为球网缓冲了力道,它落下去之后几乎不会再弹起来。这种球,玉皇大帝都救不回去。
网球的高杆技术有很多,一项技术无论练到多么极致,也会有破解的办法,至少在理论上有。唯有这种擦网球,无解。
它无关技术,只关乎运气。
陆笙躺在地上,面无表情,心内却是一片惊涛: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她有什么理由不赢呢?
她从地上爬起来,朝观众席那边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她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网球,一手握着球拍,紧咬牙关,双目如电。
这一次还是她发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