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和帝说的是真心话。
当年选秀时,他一眼便相中了这个恬静柔美的姑娘,亲自钦点她做了他的妃子。
他打心眼儿里喜欢云婧柔,温柔似水,浓淡相宜,初入宫时几乎日日往她那儿去,不为与她行云雨之事,只是午后余暇相坐闲谈,或是听她抚琴一曲,他便觉心头满足。
可遗憾的是,章和帝从未在她眼里看见过,与他相同的倾慕之情。
为何她的态度不冷不热,若即若离,为何她明明依偎在自己怀里,他依旧觉得她遥不可及。
因为她的心并不在他身上。
这个认知令他无比挫败,但他坚信自己总有一日能将她的心焐热,从未冷待过她,甚至她因他不喜绎儿而对他愈发冷淡,他也只是如她所愿不再纠缠。
这么多年,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换得她的一寸真心了吗?
闻言,云昭仪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柔声道:“皇上喜欢便好。”
章和帝爱不释手地端详片刻,这才往自己怀里放,不料云昭仪却倾身一拦,纤纤细指扣在他的手腕处:“皇上……臣妾在生宴上再送予皇上,可好?”
他欲问为何要这般麻烦,可转念一想又明了了。
后宫妃嫔三千,哪个不欲在宴席上争奇斗艳,赠礼自然也逃不过彼此相较的命运,若得他点名称好的,必然羡煞旁人。
难得她能有这份想头,章和帝哪有不允的道理,虽心有不舍,仍是将到手的荷包递还到她面前,顺势警告般地捏了捏她的手:“倘若到时朕没见着你的贺礼,可不会轻饶你。”
云昭仪心下一跳,神色不改应道:“皇上放心,臣妾岂敢食言。”
“朕可记住了。”
章和帝轻笑,见她小心翼翼将荷包收入怀中,恍若真怕弄丢一般,忽而心头一暖,展臂搂住她的肩头。
“……皇上?”云昭仪不解地轻唤。
章和帝轻叹:“无事,朕只是觉得,若你一直如现在这般待朕,朕往后怕是只愿来惜云宫了。”
云昭仪环上他的腰,半开玩笑道:“只怕皇上看腻了臣妾。”
“婧柔花容月貌,朕便是日日来,也看不腻。”
章和帝满心愉悦,并未看见靠在他胸前的云昭仪,那双冷静无澜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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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低垂,皇城内一片灯火鼎盛,彩饰高挂,皇帝的生宴即将在今晚举行。
萧绎由宫女服侍更衣后,负手行至主殿,恰巧见云昭仪一身浅蓝襦裙,淡雅素净,亦是方才从寝殿走出来,上前行一礼:“母妃。”
云昭仪上下打量自家儿子,玉白云纹锦袍衬得他神采奕奕,面无表情的小脸更显威严,不由得拍拍他的肩:“绎儿,宴席上莫要绷着脸不理人,以礼待之,记得母妃叮嘱你的事。”
他略一点头,在母妃的目送下先行前往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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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分为两处。
一处为紫宸殿前的主宴,世家官员、皇室宗亲,包括皇子公主在内,均在受邀之列。
另一处则是后宴,在主宴之后举行,主要让后宫妃嫔向皇上献礼邀宠,并不如主宴正式。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主宴已至高潮,气氛热火朝天。
萧绎坐在自己的坐席上,沉静的眼眸扫视周围已然有些醉意的大臣,目光依旧清明。
先前他一直跟在大哥萧齐身边,认识上前问候攀谈的官员,终于有机会回自己坐席前,用些酒菜。
其实母妃不提醒他,他也会如此。
并非为了勾帮结派,将来他若要有大计,现下便得认清朝堂权力局势,了解大臣的可用之处与可利用之处,最后方能化为己用。
视线略过一周,最后停在楚元的一席,箐姨正跪在他身侧为他斟酒,未见那个娇嫩可爱的小女娃,便在人察觉之前又将目光匆匆收回。
戌时两刻,众人尽兴而归,晚风驱不散醉人的酒气。
萧绎望着章和帝高大挺拔的背影,朝着后宫方向远去,心下不安,隐隐觉得自己仍是遗忘了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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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
宫妃们早已等得有几分心浮气躁,遥遥望见她们一齐盼了整夜的男人走来,犹如萎蔫的枯藤忽而开出花儿般,纷纷打起精神,随李皇后一同前去恭迎圣驾。
“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章和帝酒过三巡,却依旧眸色清朗,虚扶起最前头的李皇后:“平身。”
“谢皇上。”
章和帝缓缓走上高台,坐于龙椅之上,李皇后尾随其后端坐一侧,俯视下首打扮得花枝招展,陆续入座的众位宫妃。
难得一个在皇上面前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宫妃们皆使出百般武艺,献舞有之,奏曲有之,有几位绣功了得的美人一同绣了一幅九龙屏风,太监们抬出来时,着实令人惊叹不已。
章和帝心中有事,瞧着她们如走马观花般兴致寥寥,口上对她们的心思巧妙好生称赞了一番,却暗中急待着云昭仪的赠礼。
云昭仪仿佛不晓得皇上的心急,气定神闲地坐在宫妃们之中,在宴席最末才离席,一步步走到章和帝跟前,却在他满是期许的目光中,直直跪在地上。
“这……云昭仪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跪下了……”
“娘娘该不是犯事了……”
众人低声议论纷纷,脸色变幻不定,唯有瑜贵妃、淑妃及李皇后神情如常,静观其变。
“云昭仪,为何跪朕?”龙椅上的男人一发话,底下叽叽喳喳的宫妃们顿时安静下来。
“臣妾疏忽,未有为皇上准备赠礼,请皇上恕罪。”云昭仪垂首,声音不高不低,却正好令在场的每一人都听得真切。
“什么?”章和帝一听,吊了半天的心重重摔了下来,蹶眉凝视她发髻上的羊脂玉簪,正要质问她为何睁眼说瞎话,李皇后却开口了。
“云妹妹怎么这般大意,连皇上生辰都不放在心上?”语气温和,似姐妹间好意的责怪。
章和帝瞥了身旁的人一眼,眉头皱得愈深,紧接着云昭仪便伏拜下去了:“臣妾知错。”
身后再一次响起女人们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低声细语,她恍若未闻,等候那人的发落。
然章和帝却迟迟未作声。
原本的惊诧失望被李皇后一打岔,他倒是觉察出丝丝不对劲来了。
云昭仪为他绣的荷包已然让他见过,赠礼早已准备妥当,今日为何突然谎称从未准备?
莫非,另有隐情……
思及此,章和帝沉默许久,搭在椅把龙头上的食指一下又一下轻点,在宫妃们渐渐惶然不安时,忽而沉声道:“何人偷了云昭仪的赠礼,速速交出来!”
前一刻仍在作壁上观看好戏的众人,立时被皇上的怒气吓得愣了神,显然不知怎会无端端引火烧身。
“皇上。”李皇后离座起身,朝章和帝躬着身询问,“明明是云妹妹的失误,皇上为何认为,是姐妹们所为?”
他冷笑一声,并未作答,只是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眼眸危险地眯起,审视神色各异的宫妃们。
竟无一人站出来认罪。
“好。”章和帝对此并不意外,目光落在规规矩矩跪着的云昭仪身上,“朕问你,赠礼是何时不见的?”
“回皇上,正是宴席间不见的。”云昭仪顺着回话,显然默认了章和帝的想法。
他沉吟片刻,唤来候在一旁的安公公:“给朕逐个搜身。”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排版是不是好看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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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最后在一名宫女身上搜出荷包。
“奴婢该死!”宜春被两个太监架着丢到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奴婢眼瞧着昭仪娘娘腰间的荷包绣有金丝,一时起了贪念,才偷了欲占为己有……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章和帝没看她半眼,俯身去扶跪了半个时辰的云昭仪,留意到她因久跪而不听使唤的双腿,一手紧紧搂着她的腰间,让她靠着自己站稳。
“皇上,臣妾无碍。”云昭仪不得不整个人依附于他身上,众目睽睽下浑身不自在,又不好表现,便轻声道,“臣妾疲乏,可否先回宫?”
章和帝知她向来不喜热闹,又经此一事,该是心里委屈了,将手中的荷包递给她,低声道:“你先收着,朕晚些过来要。”
云昭仪答应一声,然后他便吩咐安公公送她回惜云宫。
待她走远后,章和帝依旧没看地上微微发抖的身影,视线落在盈盈立于一旁的瑜贵妃身上:“朕希望,你能予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话中的寒意令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垂下的双眸往龙靴旁那双绣花高缦鞋,宽袖内的拳头紧攥,施施然跪在他跟前:“如宜春所言,臣妾并不知情,望皇上明察。”
“不知情?”章和帝冷冷重复道。
“是,臣妾与云昭仪情如姐妹,陷害她便相当于折己臂膀,有何益处?”瑜贵妃有备而来,回答得毫无纰漏。
“她是你的大宫女,不得允许,岂敢偷宫妃之物?”
“臣妾不知,自认管教不力,请皇上责罚。”
瑜贵妃死不松口,章和帝懒得再废话,摆摆手交由皇后处置。
“瑜贵妃有意陷害云昭仪,乱后宫秩序,犯善妒之罪,罚禁足兰桂宫,誊抄《女诫》有十,闭门检讨妇德。宫女宜春犯盗窃之罪,杖三十,遣出宫。”
杖责三十,能否活命全靠运气,李皇后淡淡瞥了眼被太监拉扯着,磕破了额头的宫女,面无表情道:“还有何话与你主子说便说罢,往后,怕是再无机会了。”
宜春忍不住流了泪,深深一磕头:“奴婢累及娘娘,罪不容诛,下辈子愿为娘娘做牛做马,以偿此债。”
瑜贵妃低头,未有看她:“去罢。”
“是……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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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桂宫。
“贱人!该死的李钰!”瑜贵妃扬手挥下一个彩绘精致的瓷瓶,怒不可遏地咒骂这个一回又一回坏她事儿的女人。
上回丽才人一事,本与她毫无关系,李皇后硬是牵扯到她身上,自己占了便宜还看不得别人好过。
这回确实是她特地设计云昭仪,为的是令她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惹了皇上不快,冷落她一段时日,待她失宠吃了苦头,自然不得不过来依靠她这个表姐,届时她要替儿子拉拢萧绎便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