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一屋子香喷喷的鲜味,原本冷冷清清的地方,转眼便有了人气。
姗姗来迟的墨无为从村里带了肉包子回来,丢给墨白自个儿喜滋滋地啃,转身到灶台前热粥、熬药。
萧绎依旧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今日已是在此养伤的第三日,日日如此躺着,未干一事,倒是练出耐心来了,初时还因自由受限而苦闷烦躁,现在已然能心平气和卧床一整日了。
不过……
手边是一个包袱,他轻碰了碰藏于里头的长形硬物,内心涌上一丝笃定。
“粥还得凉一会儿,我先帮你换药罢。”
墨无为似乎只有这一套衣袍,灰沉暗淡,他掀眸望着男人走近,撩袍半跪于榻边,宽袖束起,伸手慢慢解开他身上的布条。
萧绎一如既往默然不语,只在他需要时配合地翻身,很快便除下了所有遮掩,露出精壮的上身,以及开始结痂的伤口。
墨无为从一旁取来药膏,温热的指腹带来丝丝清凉,如他说话的声线般清润:“易骁,我瞧你身子骨颇有架势,该是习武之人罢?”
“嗯。”萧绎淡淡应道。
相处数日,他知晓少年寡言少语,并不在意他的冷淡,温和道:“难得你与我有缘相见,我欲赠你一物,可好?”
萧绎不答,却见他已擦净手,行至书架前取出一本黄皮典籍,瞧着有一段年岁在,他拍了拍封皮上的尘埃,喃喃了一句:“哎,什么破书,名字都看不大清……”
然后递到萧绎面前:“你瞧瞧?”
萧绎抬手接过,只消一眼便愣住了,难以置信盯着封皮上的三个字。
……《易筋经》?
那本能助人练成极高的内功,万千武林子弟,终其一生,求知若渴的修炼秘籍,谁曾想,竟落在这等不起眼的山林小屋之中?
捏着书页的指尖有些发白,他粗略翻了几页,与他上一世曾托重重关系方得以看一眼的《易筋经》,一模一样,不料竟得来全不费功夫!
若非患有面瘫,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此刻的表情,要何等丰富多彩,才能表达内心的狂喜之情。
强压下心头激荡,他尽量稳住声音:“无为大夫,此书从何而来?”
墨无为见他虽依旧木着脸,眼里的惊喜骗不了人,便知此书确然是个好东西,自己是送对人了,轻松道:“三年前下山时偶遇一位病重的老僧人,我好心救治了他,最后挽回性命,其子称家中一贫如洗,只得将传家之宝当作诊费,便将此书交予我。我并不懂武,此物于我而言毫无用处,收下不过是无法推却,如今难得遇上一个懂武的,自然该让它物尽其用。”
萧绎看着手中的典籍,久久才回道:“多谢大夫赠书,易骁感激不尽。”
“客气。”墨无为摆摆手,扬声让儿子捧来粥食与药汤,对他道,“你先用了,我出去做出行的准备。”
昨晚萧绎便被告知他今日下山出诊,早早收拾了包袱,此刻略一点头,穿上不大合身的衣袍,坐到桌前低头用粥。
外边正在清理闲置已久的小舟,墨白坐不住,跑出去凑他爹的热闹。
萧绎放下药碗,沉静如水的眼眸望了窗外的二人一眼,忽而起身朝床脚的书架走去,没有任何犹豫,抽出其中并不显眼的《鹿草百传》。
不料,这竟非一本书卷,而是一个侧边刻着此四字的方形长盒。
他揭开薄盖,却见里头整齐放着一大摞纸,上面有文字叙述,一旁还配有小画,看着似是记录各类药草的手稿。
手稿?
萧绎错愕,正当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却突然眼前一黑,浑身乏力地倒了下去。
方才的药里……有迷药……
随即垂下眼皮,彻底陷入黑暗之中,无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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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恢复清醒时,身下微微摇晃,萧绎撑着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被安置于一小舟里,依旧在河面漫无目的地飘荡。
手边是他的包袱以及《易筋经》,隔着布摸了摸,他的腰牌也还在,便放下心来。
四周空无一人,小舟内只容得下他,墨无为和墨白自然不在了。
其实他原本仅仅是怀疑。
然他们特地用药迷昏他,将他独自送走,显然不欲让他知晓山林小屋所在的举动,则直接印证了他的想法。
联想到失去意识前所见的张张手稿,他认为,墨无为此人,很可能便是当年因编纂《鹿草百传》而名声大震,数年后却销声匿迹的那位神医。
若能将其收为己用……
萧绎抚上腰间的伤口,漆黑的眼眸渐渐恢复平静。
神医于他有恩,既然宁可避居山林也不愿为俗世所扰,他断不能恩将仇报,强人所难。
他向来相信,有缘自会相逢。
前方不远处似是出现了一个城镇,他背着包袱站起身,足尖轻点,飞快跃离小舟朝岸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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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云宫。
夏风习习,树影婆娑,杏仁树下衣衫单薄的纤弱美人微微垂首,却是泪眼朦胧,难掩哀容。
距消息传回宫已过去四日,她却觉得恍若度过了漫长四季,久久未有回音,更令她心痛如割。
上一世,春猎出事的明明是大皇子萧齐。
为何今世却换了她的绎儿,甚至……意外坠崖?
上天竟如此苛待她母子俩,即便重来一回,她的绎儿仍旧不得好死?
眼眶湿润,数不清是第几回落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坠入泥土,却无法消减心头的半分痛苦。
悔不当初。
她只恨自己当时未拉住儿子,让她留宫陪在自己身侧,否则,也不至于……
“娘娘!娘娘!”
身后传来一道急切激动的喊声,由远而近,云昭仪抬袖抹泪,未曾回身:“何事?”
小跑而来的采星跪倒在地,脸上满是惊喜和兴奋:“娘娘,二皇子回来了!”
呵,连个小宫女都看不过她伤心至此,好意说谎话安慰她了。
云昭仪没回头,轻声道:“好了,采星,你不必……”
“母妃。”清冷的男声将她打断,一字一句,“儿臣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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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章和帝驾临惜云宫。
遥遥望见殿门边的云昭仪垂首候着他,一身素净温婉柔美,他不由得微微勾了唇角,快步上前将正欲行礼的她扶起:“你和朕何须在意虚礼?”
云昭仪柔柔一笑,任他半搂着坐到宽榻上,温声问:“皇上可是来看绎儿的?”
“那不着家的臭小子有何好看,消失几日杳无音讯,下午在御书房时,朕骂了他半个时辰。”章和帝佯怒道,语气却掩不住愉悦,为儿子平安无事,也为怀中美人终于能舒展眉眼,不再忧愁。
云昭仪晓得他并非认真,却配合着露出微微失望的神色,靠在他胸膛不作声。
两世相处,她清楚他喜欢何种模样。
果然,章和帝笑了,挑起她的下巴道:“婧柔,莫气,朕说笑罢了。绎儿能毫发无损回来,朕也高兴得很。”
“当真?”云昭仪抬眼瞧着他,小心试探。
“当真。”章和帝摸了摸她的脸,哭肿的双眼令他有些心疼,“朕今晚是来看你的。”
“臣妾还以为,皇上忘了这惜云宫了……”
章和帝一愣,记起前几日因忙于追查儿子的下落,夜夜宿于紫宸殿,失笑道:“婧柔莫不是吃醋了?”
云昭仪别开视线,欲语还休,却引得他心头一阵骚动,一把抱起她便往寝殿走去。
他独爱婧柔为他吃醋又不肯承认的模样,仿佛只有此时此刻,才让感觉到,这个温柔却清幽淡然的美人,沾染了些许人间烟火。
而不再遥不可及。
香帐轻飘,人影晃动,甜腻暧昧的气息氤氲不散。
“皇上……”云昭仪的声音有几分哑了,低声唤拥着她的男人。
章和帝睁开双眼望向她,示意她继续。
“臣妾有一事相求。”
“哦?”章和帝轻抚着她的背,挑眉,“何事?”
“绎儿已十二,臣妾想……求皇上给他封爵,让他独自出去历练。”
章和帝皱眉,游走的大掌停在某处,凝视怀中的女人。
皇子封王,除却战功显赫,便只能代表他已放弃争夺皇位的机会。
“婧柔,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绎儿的意思?”
云昭仪没有犹豫:“是绎儿的意思,也是臣妾的意思。”
“为何?”
云昭仪环上他的腰,轻叹一声:“太子已定,绎儿虽无心争斗,却挡不住有心人欲除之而后快。此回春猎之事……”她顿了顿,见章和帝并未阻止,便继续道,“臣妾当然只是猜测,可始终心有不安。加之绎儿早有远离京城之念,过去年纪尚小才作罢,如今……皇上?”
章和帝不语。
对于萧绎,起初他确实不大心喜,同那时的婧柔一般,淡漠疏离。
然血浓于水,看着成长得日益出色的二儿子,没有一位父亲会不引以为傲,他也不能例外。
而且,自萧绎懂事后,受了不少皇子的排挤,却泰然处之,不曾有过愤然还击之举,待他这个父皇亦是十分尊敬,确然如他母妃所言,不喜争斗。
如此,他对萧绎自然又多了几分偏爱。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打卡15天~
求萧绎一夜长大……qaq作者君也想……qaq
☆、【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