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凰当即就道:“玉溪,拿灯照照芭蕉里头。”
陆玖一听,心知不好,硬着头皮,扒开一扇芭蕉叶露出了自己的脑袋,他看向慕卿凰,冲她笑,一副“是我是我就是我”的无赖样儿。
慕卿凰只觉哭笑不得,狠狠瞪了陆玖一眼,转身关上了窗户,“玉溪,先抓耗子吧。我的寝房里怎么养了耗子,你们平时怎么看顾的。”
玉溪怕耗子,躲在一旁,僵着身子不敢动,玉鸾不怕,拿了美人锤正满屋里追赶耗子。
闻言就苦着脸道:“是奴婢的不是,想来是被这些小畜生打了洞了,一时没发现。”
“这屋里是不能住人了,我去住书房。”陆瑁颤悠悠的从罗汉床上下来就准备走人。
“书房今夜我得住,你搬到外书房去吧。我让人来抬你。”至此,慕卿凰有些明白陆玖放耗子的用意了,心里咯噔一下子。
先招了陆瑁的小厮来将人抬走,又在寝房里放了耗子药,慕卿凰让玉溪玉鸾抱着自己的铺盖真个去了书房,留陆玖孤零零躲在芭蕉里头,差点被蚊子吃了。
☆、第14章 进击的陆玖(十二)
夜深露浓,夏蝉也歇了声儿。
书房的窗户开着,风,微微的吹了进去,吹歪了紫檀木书案上袅袅升起的烟气。
陆玖躲在窗外,痴痴的瞧着坐在书案后头,低头看书的慕卿凰。
月下西楼,四更天的梆子声响了起来,唤醒了陆玖,他微微动了动腿,发现已是又僵又麻,一身清凉。
小凤凰为何还不睡?
和离是她提出来的,她心里怕也是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吧,故此夜不能寐。
可是真的太晚了,熬了夜,第二日她还要早起入宫,怕会头昏脑涨吧。
忍不住,陆玖蜷起食指轻轻叩响了窗扉。
慕卿凰抬头,蓦地看见窗户上出现了个人吓了一跳,见是陆玖,讶然,“我还以为你早走了。”
转瞬又生气的道:“夜闯我的院落,又深夜滞留不去,你想做什么?”
陆玖连忙摆手,压低声音道:“小凤凰别生气,我没想做什么,只是想看看你,守着你。”
他抬手指指西落的月亮,“太晚了,该睡了。”
慕卿凰愕然,“你现身是为了提醒我让我去睡觉?”
陆玖略赧然,点了点头,手足无措,只能假装挠头。
看着陆玖,至此她还能不明白吗。
浅蹙了下黛眉,慕卿凰想了想道:“你进来吧。”
“啊?”陆玖惊的瞪大了眼睛。
“进来,别惊动了人。”慕卿凰坐着没动,看着陆玖又轻声说了句。
“哎哎哎,好。”陆玖双手撑着窗台,一下跳了进去,落地无声。
“搬把玫瑰椅过来,放在这里,夜深人静,咱们说说话吧。”慕卿凰指着自己书案的对面。
陆玖只觉自己的心里盛开了花,激动的几乎同手同脚了,但还很听话,轻手轻脚的将玫瑰椅放下,自坐下。
“说吧,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和陆瑁说的话,你偷听到了多少?”
陆玖犹犹豫豫比划了小半个手指肚子,“一点点。”
“你都听到了什么?”慕卿凰又问。
陆玖知道自己一遇到小凤凰就犯怂,他更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一定更怂,但他告诫自己要改变,故力持镇定,坐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眼睛盯着书案上的莲花笔洗,道:“听见你说,你不爱他也不恨他,我觉得小凤凰你说的真好,就应该这样拿他当个陌生人待最好了。恨因爱而起,既然不爱了,那所幸也不要恨了,把陆瑁就当作是一股烟,风一吹就散了吧。我、我……”
慕卿凰立即接话,道:“陆玖。”
“我在!”陆玖蓦地抬头应声。
慕卿凰禁不住一笑,垂眸拨动了一下千眼菩提手链才又抬起了头看陆玖。
这个人啊。
她恍惚又想起了那一具被乱箭射成筛子的尸体,陆玖的尸体。
当初他披挂带兵离京的那一日,她就站在城墙上,她看见他穿了一身黑甲,披了朱色的披风,头戴红缨银盔,骑在马上,是个玉面将军。她目送他走,心里并不抱任何期望,也并不觉得他能做个英雄,只想着,这个人别当逃兵就谢天谢地了。
没想到,他那么的出人意料,打了胜仗,后来在无粮之下还战到了最后一刻,当他被乱箭穿心死在战场上,无人收尸,是她派人去收敛了他的尸骨,将他运回了长宁侯府。
他走时,是她送走的,他回来,她也亲自来迎,却见了一个血人。碎冰之上,他的血已凝固,去时的玉面不见了,变作了半脸杂乱的胡须,身上的箭被根根拔去了变成了一个个血窟窿,那般惨状至今想起,她都忍不住埋怨皇弟,如若皇弟坚定不移的信任陆玖,给他兵权,会不会……
慕卿凰摇了摇头,即便如此也不能力挽狂澜了,皇叔那边笼络去了太多人,大将无数,只凭一个陆玖也只能拖延罢了。
他是忠于皇弟的,终究是皇弟有负于他。
只是他莫非真喜欢我……
慕卿凰攥紧了拳头,看着陆玖,只能抱歉了,她决定委婉的告诫他一番,断绝他的心思。
“我也没想到会说出那些话,可话到了嘴边就说了,不经意说出的却是我心中真正所想,之前差一点又钻了牛角尖,所以我戴上了一串佛珠。”慕卿凰抬起手腕给陆玖看自己的收敛,“我想学着做个平和的人。”
上辈子,至死她也没让陆瑁陆徐氏占了便宜去,早有所感,故此想好了自己的结局,预备了桐油。其实,她是惨胜了。心里还存在的是还没有散尽的不甘和怨气吧。
而那些不甘和怨气,越是接触陆瑁或者陆徐氏只能越积越多,然而此生她并不想继续做个心怀怨气之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
她已想清楚了,这辈子她就远远看着陆瑁,看着他陆瑁没了她朝阳郡主,究竟能活成个什么人样儿来。
陆瑁不是常说,她在压制他,控制他吗,那她就此放手,让他去过他想要的自由自在的日子去吧。
听慕卿凰这么说,陆玖有些着急,激动之下双手包住慕卿凰的手,“小凤凰你不需要改变,我就喜欢你骄矜的样子,不不不,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沉静的,睥睨的,含笑的,看书的我都喜欢。”
慕卿凰蓦地抽回自己的手,瞪陆玖,“放肆,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你瞪我我也喜欢,娇娇的、傲傲的、冷冷的,我心里……”
“住嘴!”慕卿凰心里一慌,猛的站了起来。
反正话也说破了,陆玖鼓了下嘴,所幸破罐子破摔,绕过书案,蓦地从后面抱住慕卿凰,慕卿凰骨架纤秀,陆玖抱她在怀,铁壁环着她,整个将她容纳在灼热的胸膛里,“小凤凰,我心悦你久矣。”
慕卿凰吓坏了,压低声怒喝,“陆玖,你放开我!”
走出了第一步,陆玖渐渐找回自己的气场,无赖的钳着慕卿凰,死死抱着不松手,“这辈子死也不放手。小凤凰,我太笨了,少年时不知事,老惹你生气,后来我才弄明白自己的心意,我惹你只是想让你的眼睛里只看见我而已,我不喜欢你看任何男人,尤其是陆瑁!”
“陆玖,你放不放开?”慕卿凰停止挣扎,转头,冷冷的睨着陆玖。
看着慕卿凰双眸冒火,小脸绷的紧紧的,白嫩的鼻子一翕一合的,真可爱,他痴痴的看着,心里想道。
“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睛!”慕卿凰气的胸口剧烈起伏,正巧陆玖的手臂就箍在那处,软软的触感,令陆玖一张俊脸红的冒烟。
“小凤凰小凤凰,你快别动了,也别再瞪我了,忍不住了忍不住了。”陆玖蓦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顷刻他高挺的鼻子里就流出了两管血。
陆玖赶紧用袖子一抹,脸皮爆红,磕磕巴巴的道:“我我我……”
“滚!”慕卿凰不知怎的,看见他这副怂样儿是想笑的,但也还在生气,气恼夹杂着笑意,憋的难受,慕卿凰所幸背对陆玖,一指窗户,冷声赶人。
见慕卿凰气的不轻,陆玖心里怕死了,脚步轻移,又一把抱住慕卿凰。
慕卿凰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能无赖到这种程度,胆子也大到这种程度,她一气之下再不姑息,扬声唤人,“来人啊。”
她却是忘了,这是书房,书房中并未安置多余的床榻,今夜守夜的玉溪和玉鸾被她打发回去睡了。
但陆玖还是撒手了,他到底是怕影响了慕卿凰的名声的,慌忙跳窗跑了。
看着摇动的半扇窗,慕卿凰冷哼,“混账东西。”
想着陆玖那副怂样儿,却是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第15章 进击的陆玖(十三)
朝阳升起,晨雾散去,慕卿凰站在廊庑上,染了一身露气,面容略显憔悴,但双眸清亮,红唇带笑。
早起来服侍的玉溪和玉鸾一看,且惊且心疼,玉溪上前来就摸慕卿凰的衣衫,上头果然带着湿气,又观慕卿凰的气色,带着哭音道:“郡主,您、您这是……一夜没睡吗?”
玉鸾早已落下泪来,恨的了不得,“瞎了眼的狗东西,我们郡主这么好,他为何就不喜欢。”
慕卿凰失笑,看着两个丫头,“你们以为我是为了陆瑁一夜没睡吗?”
这半年来慕卿凰也时常彻夜难眠,故此玉溪和玉鸾都点头。
“傻丫头,不是的。”慕卿凰看着天际红彤彤的太阳,笑道:“我睡不着是因为我想清楚了自己这辈子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可不是为了陆瑁。来吧,服侍我洗漱更衣,咱们入宫去。”
彼时,玉珠玉绮也来服侍了,身后带着捧着洗漱用具的二等丫头。
幕园,陆玖的住所,他也一夜没睡。
回味着拥抱慕卿凰的感觉,他痴痴傻笑到天大亮,白锦玉盖捧着金盆牙粉等物来服侍他,见他此状都笑了。
将金盆放到脸盆架子上,白锦笑问,“世子爷,做了什么好梦,笑成这样儿?”
陆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下来,嘴巴怎么都合不上,一巴掌拍白锦肩头,得意洋洋的道:“我不告诉你。”
白锦玉盖兄弟俩对视一眼,就都笑了,“世子爷不说,我们也猜得着。”
毕竟是谨慎服侍的,陆玖知道白锦玉盖兄弟比金泥香尘兄弟聪明多了,他脸都浸到水里去了,“哗啦”一声又抬起,板着脸警告,“不许说出去。”
两兄弟又对视一眼,白锦微微叹了口气,“奴早看出来了,为世子爷急,为世子爷忧,有心为世子爷牵线搭桥,可奴怕被郡主活劈了,又要牵累世子爷被郡主讨厌。”
玉盖把脸巾递给陆玖,轻声劝道:“名花已为人妇,世子爷咱们换个人喜欢吧。”
“屁话。”陆玖把脸巾扔玉盖脸上,“爷没试过吗?她大婚那阵,我不是带着你们日日夜夜泡在青楼里吗,秦淮十六楼我逛了个遍,花魁挨个见,舞也看了,歌也听了,哪一个也没看上啊。”
提到这一茬白锦就想哭了,“是是是,软玉温香您不要,非要人家瞪你,再不行就得骂你几句,打你几下,她们是服侍人的下贱人,您是侯府世子,借她们十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啊。回春楼的凤楼春倒是骂你了,可你嫌人家眼神不够冷不够傲不够睥睨矫揉造作啊,我的主子。”
提到这茬玉盖就心有余悸,“亏得郡主不知道您去花楼里照着她的性子模样找花魁的事儿,若让郡主知道……”
陆玖立时打了个寒颤,忙道:“嘴巴给我闭紧,若让此事泄露出去,我砍了你们的脑袋当球踢。”
两个小厮忙点头。
彼时,金泥香尘兄弟也来了,金泥就道:“世子爷您让奴盯着门房那边,有消息了,说是再有一刻钟就到了。”
彼时陆瑁坐在官帽椅上,玉盖正给他带冠,听罢就道:“这个时辰陆瑁出门了没有?”
“奴故意从外书房那条路上走回来的,洒扫的说出门了。”香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