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他倒是每夜都回丁香里睡,只是每夜回来都要到起更之后,蒋仪正是成日昏天黑地的睡也不会醒的时候,有时连他来了走了都只是睁睁眼而已,倒苦了门上的李妈妈和初梅几个,要留门,要烧水,半夜都不得安然。
转眼春暖花开,这日七姑奶奶带着已嫁入赵府的小姑曹清前来做客,曹清二十五六的年级,因未曾生养过,倒还生的十分年轻。蒋仪给她备婚礼也不过几月前的事,如今她已经是赵府曹氏了。
几下厮见过了,蒋仪见曹清与昊儿已然亲爱如母子,心里好生羡慕,见孩子窝在曹清怀里,却忍不住偷偷张望着她,招了过来道:“在府里住的可好?”
昊儿点头,伸手摸了蒋仪微隆的肚子问道:“舅母要给昊儿生小弟弟了吗?”
蒋仪抬头见曹清亦是笑着,知来时她必是嘱咐过昊儿的,便也笑道:“正是,舅母要给昊儿生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昊儿笑道:“我喜欢弟弟。”
周氏亦是笑到:“小孩子的嘴最灵的,怕是个男孩无异了。”
昊儿见周氏与曹清正谈着话,也未注意到他,才悄悄对了蒋仪耳边道:“舅母,我不想回家去,我要呆在这府里。”
蒋仪抱他在怀里道:“你娘亲是最爱你的,若你走了留她一人在府上,若她哭了谁人哄她?”
昊儿望着曹清,半晌才道:“娘亲晚上不跟我睡。”
蒋仪捏了他手道:“昊儿是男子汉,大孩子了,怎么还好叫娘亲陪着睡?”
昊儿委委屈屈答应了。
用过午饭,蒋仪心里记着要替元娇说媒的事,特意把七姑奶奶陆婉心叫到丁香里,仍是熬了壶果酒闲聊起来,说起外家有女未嫁的事,陆婉心笑道:“正是巧了,我这小姑你也看着的,最是个能容让人不拔尖的。那赵世杰有个弟弟原在老家,前番上京来了,不过他未考得功名,在京中典了个铺子卖些家乡特产,不知你家三妹妹可愿意嫁给无功名的买卖人?”
因前番元娇嫁的刘有好歹是个贡生,此番再做亲,也不知小李氏态度如何,当下蒋仪便也未给陆婉心准话,只道:“这几日我就要去趟三舅父府上,到时给她讲一下,若她愿意,我再约姑奶奶谈这事,如何?”
七姑奶奶也是应了,在府中用过晚饭才套了车,与曹清带着昊儿回家去了。
蒋仪得了这个信儿,又备了些礼品,趁着天色暖和阳光大好的日子,备了马车往西市去了。胡三儿带了几个兵卫离马车三步远跟着,一行人到了西市又打问了一番,就有人笑道:“孟三爷我们是知道的,他家的馒头好吃,他是常年在西头摆个箩买馒头的,你们走到头自然就见着了。”
蒋仪见市上拥挤便弃车而行,胡三带着兵卫仍是离她三步远跟着。她行到西市尾梢,果见一个穿着棉衣戴棉帽的老人坐在市头上守着一箩馒头。当年幼时与孟珍回京中孟府,那时的孟源正是风华正貌的年月,端得一幅好像貌,并不比她父亲蒋明中差到那里去,如今才不过中年,竟被岁月摧残成个老人模样,蒋仪思到此心中暗酸,暗叫了胡三过来,递了些碎银子道:“你去将我三舅父箩中的馒头全卖了,叫你手下的人带走,我再过去。”
胡三应了,不一会儿果有个便装的兵卫去,卖了孟源手中的所有馒头,拿个包袱皮儿包走了。孟源站起来揉揉冻麻了的腿,取了拐才要走,就见一个着蜜合色长衫穿深红色十二幅裙的美貌妇人站在他面前盈盈笑着。他有些怔住,才要揖首行礼,就见那妇人扶了他手叫了声:“三舅父!”
孟源思瞧她有些眼熟,愣了半晌才道:“仪儿!”
蒋仪忍了眼泪道:“三舅父如今常在这里摆摊的吗?”
孟源点头道:“这也是个好差事,虽钱少却也能糊口,我腰上有旧伤,重活干不了的。”
蒋仪扶了他道:“不知三舅母与三妹妹的铺子在那里,咱们铺子里说话。”
到了馒头铺,小李氏一身白面在后面苦干着,元娇坐在铺子门前也守着个馒头箩,见蒋仪扶着孟源来了,远远挥手道:“这里,这里。”
上回在陆府小李氏得了许多好东西,如今还记着蒋仪的好,见蒋仪来了亦是笑道:“表姑娘如今也是个贵家夫人了,若要来就该通知一声,我今日好早早关了张咱回家去说话的。”
说着让了蒋仪进里屋,又将那小炕铺扫平了叫她坐下,翻出个茶碗来冲了杯茶叫元娇递了上来道:“三舅母的手脏着不好给你倒茶的,也怕你吃不惯。”
蒋仪接了元娇的茶笑道:“那里的事情,三舅母手上皆是人吃的东西,怎么会脏,您的馒头我最爱吃的。”
小李氏见蒋仪来了,心要好好招待她,连面也不发了,对元娇道:“咱们蒸完这些面今日早早关张,也叫你表姐到咱们家里去坐坐。”
蒋仪忙摆手道:“仪儿来也不过略坐坐,万不要担搁了舅母的卖买。”
福春和初梅两个提了许多东西进来,小李氏见包袱皮一个接一个的送了进来,喜的脸上褶子都添了不少,笑道:“表姑娘上回给了那许多好东西,这又是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怎么后面的一章都不多啊。
不过快完结了,作者每天三章也差不多。
大家记得打分哦,不然又要丢下榜了。
☆、公主
蒋仪接过福春手里一件包袱皮道:“上回就听三舅父说腰有旧伤,前番仪儿托人在胡市上卖了条狼皮褥子,听人说火气最旺,等回去了铺在炕上给三舅父起居。”
小李氏急着元娇的事情,支了元娇出去坐到炕沿上来悄声道:“我苦命的元丽没了,如今就剩个元娇,眼看也年级大了,如今又无个落脚处,也不知表姑娘有没有替她打问个合适人家。”
蒋仪道:“我家去了的八姑奶奶的夫婿家有个弟弟,今年也有二十岁了,因常做卖买还未娶亲,如今在东市上开着一家店买些家乡特产。人相貌如何仪儿并未亲见,不过听七姑奶奶说容样儿也是周正的,不知舅母可有意?”
小李氏一心还是想要个官身,听了这话先就有些不热了,又问道:“你没了的八姑奶奶的夫婿可是个官身?”
蒋仪道:“是个朝中的五品官儿。”
小李氏心中暗道这倒是个好苗子,可惜蒋仪没早知会给自己,当下便也笑道:“不若叫元娇进来咱们问问她的心思?”
福春见此忙叫了元娇进来,元娇听闻是作亲的事,因也曾嫁过一回,倒也没什么害羞,听蒋仪说完才道:“我嫁过一回的人了,倒无不可,就怕母亲一心想要个官身。”
小李氏如今还要在蒋仪面前装善的,见元娇就这样拆穿她心思,假意拍打了她背两下道:“我要什么官身?我只要你嫁过去能做个正妻就不错了。”
她还是生气当初元娇跟个秦油郎好,叫她在秦家受的那顿折辱。
元娇白了小李氏一眼,低了头不说话。
小李氏只好笑道:“若是如此,先叫元娇见见也是成的。”
蒋仪应了,又拆了些大补的药品一一指给小李氏说了该如何炖服给孟源吃,未了递了张贴子给小李氏道:“这是太医院退休的陶太医的父亲,在花枝巷里开着家药馆,我已预押了银子在那里,舅母闲了带舅父再去看看开上几幅药来熬着吃吃,去去他的病根儿。”
小李氏欢天喜地的应了,见蒋仪要走,留了几下留不住才送出铺子来。
元娇直送到西市头上见蒋仪上了马车才又回了馒头铺子。
进铺子就见小李氏张嘴笑着:“这都是我馒头的功劳,表姑娘爱吃我的馒头才愿意帮咱们的。”
元娇冷笑道:“人家不过是记着父亲的情罢了,人家在陆府里穿着那样好的绸服缎袄宫锦裹身的,会稀罕你两个馒头?”
小李氏甩甩手中的纸贴儿道:“管她是为了什么,只要能记着些恩情的,我都不会忘了人家的好儿。如今咱们家里也算是有些东西了,可惜了我的元丽……”
元娇见她又捂脸哭了起来,踢了只木桶道:“成日的哭哭哭,三句话不离元丽,她死了都叫你哭的魂都不安生。早知道这样舍不得,当初为何送入宫去?”
孟源又拣了一箩馒头,架了拐往西市头上走着。
他见市上许多穿胡服的女子,总觉得那其中有一个是元丽,也如旁人一般笑着,闹着,四处逛着,夜里还有一张温暖的床铺睡着。
他走了半晌,抹了一把眼泪仍是缓步往市头上走去。
到了五月换单衣的时节,蒋依的肚子便十分明显了。这日周氏趁着天气温凉适宜,在水微澜亭摆了桌家宴邀胡氏与蒋仪共饮。胡氏在水边坐了,见如今四处新绿,湖光春色宜人,人也渐渐开心起来。她见蒋仪远远的来了,穿一件浅荔色吴罗半臂,内里一件牙色上襦,下罩着海棠红细褶裙,肤白腰高,远远行来如仙子下凡般。笑着对周氏道:“老九媳妇这胎怀像真是好,肚子挺的又高又尖,后面一丝儿也看不出来,必是个男胎。”
周氏也是远远望着蒋仪道:“我才要说,你瞧她如今走起路来脚下还生着风,没有一丝的迟缓样,想必生起来也利索。”
正说着,蒋仪也过浮桥走入亭中来了。
她如今仍是怕冷,旁人都只穿单襦了,她还要罩个半臂在外面。
蒋仪见胡氏如今气色倒好了许多,笑道:“大嫂这些日子倒比原来气色好了许多。”
胡氏望了眼西边叹道:“只要那府里不闹事非,我的心也要踏实许多。”
她说的自然是公主府了。
周氏佯怒道:“你就是操心太多,孩子们的日子就该由着他们自己过,我们关起门来装老才是正经。”
胡氏知道周氏的脾气,最不爱搀和别人事非的,便也微微笑了不作声。
只是说到什么就来什么,蒋仪眼瞧着二门上一个婆子急匆匆跑到水边在周妈妈耳边轻语了几句,周妈妈转眼就变了脸色往湖心亭中来了。
周妈妈来了先行大礼,而后才道:“方才门上有人传了话来,说隔壁府中公主请九夫人过去。”
周氏与胡氏听了面面相觑道:“公主找老九媳妇什么事?”
周妈妈挥手招了那婆子来,那婆子跪了道:“是隔壁府里一个小太监出来传的话,只传了这一句,余的老奴也不知道。”
蒋仪起身道:“想也没什么大事,媳妇过去看看,母亲与大嫂先饮着。”
周氏皱眉道:“让周妈妈跟着你,把胡三扮了车夫带去,叫他带些人在门口等着。”
当着胡氏的面她不好说什么,但若公主要拿蒋仪作筏子杀气,只要蒋仪一嗓子,胡三就能冲进去即可。
蒋仪点头应了,带了周妈妈也初梅出了府,也是眉头紧锁。
公主府中清寂的可怕,院子里也少有仆人行走。蒋仪叫那曹嬷嬷带着一直进了内院,到了观德堂中公主的起居室门外,才高声道:“陆府九夫人觐见公主殿下。”
蒋仪进去跪了道:“无品外妇蒋仪见过公主。”
“嗯!”神爱公主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轻声道:“姐姐竟也认得她?”
“陆夫人这肚子如今也有六个月了吧?”蒋仪抬头,就见承顺候夫人胡晓竹坐在神爱公主软榻对面的小几上,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上下打量着她看。
蒋仪低了眉眼道:“是。”
神爱公主将本一尺平方的册子递到边海鹰手里,边海鹰躬腰接了,双手送到了蒋仪手中来。蒋仪抬头道:“不知公主殿下要给外妇什么东西,恕妾多问一句。”
神爱公主歪着扫了边海鹰一眼,那边海鹰歪嘴一笑,走过来道:“夫人,这是咱们萧家在沧州、株州、徐州三地的所有亲属的名单,是宫中萧阁主抄誊出来,要公主拿给中丞大人看的。”
神爱公主接了话茬道:“今春有个姓程的参知到徐州与沧州各地去施新政,见了我萧家的人也要征税,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公主身为天家贵女,也要给朝中缴税么?天下都是我家的。方才我听胡姐姐说陆中丞明日就要奉旨去这三州督办,又说他平常回府要到三更半夜不好再打动的,本公主这就将册子交给你,也算给你个露脸的机会。”
陆钦州最近每晚都回丁香里睡,可从未说过自己要出差督办的话,胡晓竹与他一对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的相好,消息倒是十分灵通。
蒋仪将手压在腿上道:“妾是后院妇人,不懂朝中之事,若公主真有朝事相商于我家大人,他最近倒是至晚必回的,一回来也先在墨岩斋处理公事。不若公主派了人到隔壁,让他在墨岩斋等着,可好?”
那边海鹰虽是个太监,却生的人高马大,他屈膝蹲下来歪嘴笑着轻声道:“中丞夫人,这原也是我家公主给你的天大面子,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
蒋仪抬头,见胡晓竹仍是饶有意味的盯着她看,心道:若真是件长脸的事情,胡晓竹与陆钦州在外相约的时候递了不就得了,为何偏偏要叫我入府?
她忽而意识到,神爱公主或者原本并没有想要她递册子的意思,这册子谁递都可,不过是交到陆钦州手里就完了。但胡晓竹来此,一是为了显摆自己与陆钦州的亲密关系,二也是想要给她出下难题叫她难办。就算皇家贵胄们不用上税,萧氏一族也不过是阁主外戚,怎么能全都免了税赋去。她今日若接了这东西递到陆钦州那里,不说陆钦州答应不答应高兴不高兴,这事件本身就于理不符。
如今税赋徭役繁重,就连累古不收税赋的寺庙尼庵都要派工作徭役,这些皇家贵戚们仗着点裙带关系几百上千倾的田地不用交税赋,家奴不用服徭役,亲属不用服兵役,贵族们越来越富,平民稍有不甚就沦身为奴。若真有陆钦州说的那一日,游牧北方的少数民族打过来,这国家如何迎战?
思到此,蒋仪抬头笑着对那边海鹰道:“边公公也莫要为难外妇,外妇妇人之见,不敢擅弄朝堂。”
神爱公主本是捧着杯果浆在喝的,听了此话心中一动,怒道:“擅弄朝堂?陆夫人好大的罪名这怕是要按给本公主的吧?”
说着那杯果浆便扔了过来,好在边海鹰还知道这是中丞夫人又怀着身孕不能轻惹的,忙起身挡了道:“公主消消气,消消气,这不成咱们再想办法。”
几个人正僵着,忽而胡晓竹笑了一声道:“怎么回回来都不见驸马爷的面?”
神爱公主冷笑道:“我府里也就只有他的个人影儿,没有他的个人声儿。成日躲在博雅书屋看书,等闲不出来的。若不是每日海鹰派两个小太监随身伺候着,只怕死了我都不知道。”
胡晓竹转身瞧着神爱公主,柔声道:“少年夫妻本该如胶似漆,听你这么说,怕这驸马爷心中有旁人了。”
她说着,斜了细长的眼角轻瞟了蒋仪一眼。
神爱公主嘟嘴思了半晌摇头道:“他倒是很少出门去,只要我在府里,没见他出过府。”
胡晓竹仍是斜瞟着蒋仪慢悠悠道:“人在他心里,又不在府外,他面上那里会显出来。”
神爱公主虽对个陆远泽如今渐渐没有了太多的好感,但毕竟就如这府第及府第中的每一棵花草每一个奴仆一般,他是隶于她的东西,怎能容他心中想着旁人。思到此,神爱公主高声道:“海鹰,你最近给我多派两个人盯紧些驸马,看他有没有趁着三更半夜从那鼠洞处偷跑出去会什么相好或者妓子去。”
胡晓竹摆手道:“好歹驸马爷也是成佑七年的探花郎,那里会做出那种下作事情来,若要我说,公主还不如盯着些驸马爷写的诗呀辞呀的,文人好雅性,爱书些情意在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