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太医与几个郎中面面相觑,他们虽是医生,毕竟是男人,这女人出血在生产部位,他们又不能亲自查验,那里能查到病因。陶太医回道:“陶某不才,未能找出病因。”
陆钦州合了笔录道:“若说生产年龄,她如今不大不小正是合适年级。论身体,她到生产前都还与我在院中散步一日。论生养,在场的都说生的十分畅快,从发动到生产不过一刻钟。邢御医曾请自查验过胎盘,娩出的十分干净,想必无有残留。陶太医,可是如陆某所言。”
陶太医点头道:“是。”
“那原因在那里?”陆钦州反问道:“反事先有因才有果,若我们查不到因,就再辛苦各位在陆某面前亲自叙述一遍当日的种种,叫陆某再亲自梳理一番,可好?”
好吧,大家可以歇歇了,反正当日陶太医并几个郎中唯一做的就是坐在西屋中吃茶而已。他们望向伏在地上的孙婆婆,李德立拿刀鞘在她脚腕处捅了捅道:“起来与我家大人说话!”
孙婆婆慢慢爬起来,咧嘴哭道:“老身早就说过了,夫人羊水不破,老身拿竹签刺破了,然后孩子生出来,包裹好,替夫人换了铺褥,老身就出门来了,其余一概不知。”
陆钦州道:“你一步并一步是如何做的,做了多久,缓缓说给我听。”
那婆子望了陆钦州一眼,又望了眼跪在身边的助手,掰着指头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说了起来。陆钦州翻开笔录一条条对着,抬头询问初梅她说的可是实情,初梅皆点头称是。说到孩子出生的时候,陆钦州示意她说了几遍,又示意她停下,自己低头看了半晌笔录,忽而抬头问道:“为何没有记录胎盘何时娩出?”
这孙婆子先是一愣,继而嗫嚅道:“孩子生下来,胎盘自然就下来了。”
陆钦州抬头望了初梅,初梅摇头道:“孙婆婆在夫人身边也就一回,奴婢在忙着包裹小公子,并未注意胎盘何时娩出。”
陶太医这时才忽而拍桌子道:“想必是这老虔婆着急回家,接孩子的时候顺手扯了胎盘出来。平常妇人生产,胎盘总要滞后胎儿一刻,经产婆腹部按压才能排出。若她强行扯出,则会造成妇女宫内破裂,继而大出血。”
他这会儿倒是有些佩服陆钦州了,他猜想到这其中有问题,果真是有问题。
孙婆婆摇头摆手道:“老身并没有,老身与尊府无怨无仇为何要干这种事?”
她那助手忽而转了头道:“想必就是这样了,我也曾疑心那胎盘为何出来的那样早。”
李德立不等陆钦州发令,已是放了兵卫进来将那孙婆婆并她的助手五花大绑拎出去了。陆钦州起身揖首道:“对不起各位了,我家下拜了好酒好菜,并一人白银百两,车想必也是套好的,各位支了银子用过饭菜,请就此归家,陆某在此给大家赔罪了。”
谁敢受他的赔礼,陶太医并几个郎中站了起来躬身歉谢了,再次面面相叹,却也混身轻松。他们寻常出诊最贵也不过一二两银子,这三日虽辛苦,倒也不算白熬。
陆钦州出门来,见李德立已将她两个押在车上,叫过来问道:“她可曾招了些什么没有?”
李德立摇头道:“未曾。”
陆钦州吩咐道:“送到刑部去,狠狠审,等吐了口,老的那个乱棍打死,小的那个打一顿再给些银两,赶出京去。”
李德立应了,带人押着这两人走了。陆钦州唤了初梅过来问道:“产婆谁找来的?从何处找来的?”
初梅回道:“这是大夫人从外间找来的,其余奴婢们也是一概不知。”
陆钦州点头道:“既是如此,你先进去,叫大房的巧香到我书房中来一趟。”
初梅应了,行过礼退出去了。
陆钦州才在书房里坐下,巧香便躬身走了进来道:“奴婢见过大人。”
陆钦州嗯了声,盯了巧香半天才问道:“那产婆是谁荐给大夫人的?”
巧香抬头道:“是大夫人娘家妹子,承顺侯夫人。”
陆钦州怒拍桌子。他千猜万猜,将朝中所有人都猜度了一遍,唯独还没有猜到这里。
巧香叫他吓的肩膀一缩低头不敢言语。陆钦州挥手道:“你下去吧!”
巧香起身躬腰起身,才要往出退,忽而停了又躬腰道:“昨夜那产婆一接生完就卷了个包裹要走,在二门上叫潘儿给拦了。奴婢当时正好经过,只是九夫人屋中忙乱,大家的心思都未往这上面猜。大夫人也是好意……”
陆钦州无时间听她说这些,挥手道:“退下吧!”
潘儿进来报说内院蒋仪并孩子都安好,他才正了衣冠道:“叫外面候着的人进来吧。”
这几日他不在朝中,必定积攒了许多事情,当务之急是要处理了再说。只瑞王门客一案,他就急需知道皇帝是如何处理的,并王萧两派意见如何,陆远泽是否有受到牵连等。
蒋仪虽生产时出血过多,又病重了几日。好在她年轻身体底子好,不几日就缓过来了。每日里与个孩子同吃同睡,见着乳母给孩子喂奶,恨不能自己快快好起来好亲自喂奶。她初产时奶口虽紧,如此却已下了乳,胸前常湿湿的。又怕长时间不喂叫奶憋回去了,每日总要叫福春挤过几回再叫孩子吸上几口。
陆钦州向朝中告了假,有急事也只到书房处理,平日便常陪在蒋仪与孩子身边。
如今天气转凉,屋中早早燃起了地龙,蒋仪仍是穿着厚厚的长中衣并长衫,她头发在枕头上厮磨太久全都打成了结,又兼许久不洗,产后一身又一身汗出着,便忍不住嚷着要洗头。陆钦州细细替她篦了头道:“女人月子中洗头是要落头风的,你要忍到出了月子才能洗。若实在觉得难受,我叫她们给你缝个帽子,像那回鹘人一样包起来即可。”
蒋仪觉得满头粘腻,难受的快要疯了,见陆钦州一本正经说的跟个奶妈一样,冷哼道:“大人未曾生过孩子,怎么知道这许多事?”
陆钦州笑道:“你昏睡在床,我在床前读了两本妇科医书,如今你家大人我也算半个纸上郎中。”
蒋仪无奈只得仍叫他辫成条歪歪扭扭的辫子,歪头逗弄着孩子,半晌才道:“他怎么整日都是睡着?”
如今也不过七八日,孩子仍是吃了睡睡了吃的。
陆钦州也凝视了孩子半晌,叹道:“他生的也太过标志了。”
蒋仪止不住笑道:“有谁会嫌自家的孩子丑?”
陆钦州盯了目不转晴道:“他是真生的好看。”
蒋仪问道:“大人可替孩子想好名字了不曾?”
陆钦州道:“大名也不必起的太早,你自替他取个小名先叫着。”
蒋仪思了半晌道:“就叫壮壮吧,妾别无所求,只希望他身体康健。”
陆钦州握了她手笑道:“好,就叫壮壮。”
他这几日笑的太多,连脸上的线条都比原来温柔了。蒋仪凝神瞧了他半晌,忽而笑道:“男子生的太过标志了也不好,就如大人般,平日里都绷着不敢笑出来。”
两人正言笑着,忽而外间报说:“承顺侯夫人来看夫人了。”
原来自蒋仪生产,陆家各处亲戚也皆来看过,只是因她尚在月子中,也都只是在外间与胡氏见上一面就完了。这随顺顺侯夫人如今看来是要进产房来了。
蒋仪收了笑意,抬头见陆钦州脸上乌云密布,自扭过了身子道:“这是大人的亲戚来了。”
陆钦州尚未开口,就见胡晓竹自门外走了进来。她身着一袭蜜合色云锦褙衫,下面穿着暗红色百褶裙,混身素静,面容也比原先乖巧了几分。她进来先微微笑着,一抹红唇娇艳欲滴,虽是对着蒋仪微笑,眸子却扫着陆钦州的脸。
蒋仪此时躺在床上多日未曾沐洗过,又一场大病折腾的鼻高眼深面色苍白,如此一陪衬更显得胡晓竹风姿国色,浓艳的如同朵芍药花一样。
她缓缓一福道:“妹妹受苦了,如今可大安了?”
蒋仪冷冷瞧了陆钦州一眼,见他已经起身站在一旁,虽不曾望着胡晓竹,但脸上神色极不自在。她微微笑道:“多谢侯夫人记挂,妾很好。”
胡晓竹仍是一双眸子上下扫着陆钦州,也不坐在初梅递来的椅子上,直接坐到了床沿上瞧着睡的正香的壮壮道:“这孩子生的可真漂亮,倒有些介衡小时候的样子。”
她双着伸出一双十指丹蔻红红指甲长长的手来逗弄孩子,蒋仪见她指甲血红锋利,生怕她那一片指甲划坏了孩子的脸,弯腰抱了起来道:“他大约也快饿了。”
初梅知道蒋仪仍不能十分出力,怕挣开腹中的伤口,一般要抱孩子都是先在床上用引枕将她偎好了,才把孩子递给她。见她这样自己抱了起来,忙走过来道:“奴婢这就去叫乳母来。”
蒋仪自解了中衣道:“不必了,我如今奶胀,正好叫他吸上几口。”
这就有些尴尬了,初梅对着胡晓竹施了一礼,歉笑道:“不如侯夫人稍后再进来?小孩子家家不经饿,等他哭就赶不及喂了。”
胡晓竹淡淡一笑,点头道:“是我来的不巧,即如此,我到老夫人那里坐坐也是一样的。”
她说着起了身,转头走了。
蒋仪见她出了门才又重掩了胸襟,将孩子交予初梅搁下,自己也躺下了。陆钦州走过来道:“我到外间书房去瞧瞧,你好好歇着。”
蒋仪也不理他,背转身去,未几,听到门吱呀一声,知是他出去了。
她转过身来将孩子圈在怀中,拿自己脸蛋去偎着孩子,又支起肘子撑着看了半晌,心道这胡晓竹虽与她如今是天敌,但话却说的不错,这孩子确实是生的好看,生下来才不过半月,如今已是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单眼皮,尤其头顶那绺高高翘着的头发,更显调皮。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6个人收藏新文,作者好开心啊。
难道大家都不好奇断情灭性的会是什么人吗?
好吧,作者也认为文案很俗,等写完文章之后再来斟酌文案吧。
☆、剃度
陆钦州出了丁香里,就见胡晓竹背身站在大门前,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抿唇笑而不语。
陆钦州向她招了招手,自己往丁香里院后的林子里去了。
胡晓竹在后尾随着。
丁香里这院子盖的晚,原来这一片皆是茂密的竹林,她年少时常与他在林中捉迷藏的。如今想来,心中还有些雀跃。
陆钦州忽而停了脚步,转身道:“你来干什么?”
胡晓竹叫他唬了一跳,又见他脸上全然不是自己常见的面色,惴惴道:“我晓得你有了孩子,心里爱他,想过来看看而已。”
陆钦州冷笑道:“又不是你生的,你爱他什么?”
胡晓竹道:“可他是你生的,是你的,我就爱。”
陆钦州扬手止了她道:“我以为你如今至少是在侯府里提心吊胆,等着我来算帐,想不到你还真有些胆量,敢到我府上来。”
胡晓竹心里本就怀着鬼,听他说了这话,心道还是叫他审出来了。想到这里有些后怕,人慢慢的往后退着。原来当初陆府胡氏给蒋仪找产婆时,叫胡晓竹听到了,她本就恨蒋仪恨的咬牙切齿,正好又知道一个惯常在王府侯府各处行走的专替姨娘们接生的产婆,这产婆有十分的办法能保孩子的同时叫那些姨娘们从此不孕。因许多年都做的好,在各府中都是公开的秘密,而陆府中周氏和胡氏都不是爱与人闲话事非的人,是已并不知道这种事,才叫胡晓竹得了逞。
她许了重金叫这产婆保了孩子弄死大人的,这婆子既得了重金,当时一把扯了胎盘造成蒋仪大出血后趁乱就要溜走,谁知在二门上叫赶回来的潘儿给堵了没能溜掉,既然溜不掉,出了人命她自然要死,所以她才会又连忙赶回去救蒋仪的命。
胡晓竹知蒋仪产后大出血,也知必是那孙婆婆的手段,只是从此以后孙婆婆石沉大海不知去向,陆府下人嘴又太紧打问不出消息来,心中焦急才来府中试探一二。况且她自恃与陆钦州青梅竹马,又在他丧妻的三年中时时与他陪伴,而蒋仪不过是叫人传了名声,陆钦州迫于无奈才娶回家的妻子,婚后待她也一直十分冷淡,想必就算自己做了什么,陆钦州也不会深加追究,这才大摇大摆的来了。
她退到了一株树边,头发叫树枝挂住退无可退,见陆钦州目露寒光盯着自己,强撑了勇气道:“我不过是找了个产婆而已,生产本就是趟鬼门关,难道介衡你要将此事都怪在我身上?况且,不过是个虚名而已,这侯夫人我早就不想做了,若你也不要我,我就死了又如何。”
陆钦州仍是冷笑着,慢慢走近了道:“确实是个虚名,但也是你自己煞费苦心给自己争来的虚名,如今若是就此丢了,你父母本是小户,承顺侯府的体已又没有捞到几个。风光如你,难道要就此隐退?”
胡晓竹一双银牙咬的铮铮作响道:“我还有你!”
陆钦州低头看着她扬起的脸上满满的自信,淡淡道:“陆某有妻有子,不纳妾。”
胡晓竹瞬时白了面庞,恨恨道:“你好狠的心,当初不顾我已成婚招惹我,如今说推就推。”
陆钦州道:“当初说好只要陆某成了婚,咱们就再无关系,是你贪心不足。”
胡晓竹气的发狂,一把将勾在树枝上那缕头发撕扯下来,扯的头发乱蓬蓬的,眼里泛了泪花道:“原来你真是将我当个行首粉头来嫖的,枉我一腔心思全费在你心上,想着就算你不能给我个妻位,我置个院子从此与你做对私下夫妻也好,你竟如此狠毒。”
陆钦州嫖了她是事实,当然也正是因此,当日才生生忍住了要到侯府将她杖杀的冲动。他转身道:“你我皆是三十上下的人了,男欢女爱本是常事,又不是我强逼了你。你竟然借着这点私情在我陆府里兴风作浪,如今只怕不但你侯夫人的位置不保,京中你也呆不下去,我倒有办法叫你到感业寺去与你那小姑子一起修行,洗洗心肺。”
胡晓竹犹不可置信,手指了陆钦州道:“你敢!”
陆钦州一字一顿道:“若不为我才出生的孩子积德不想开杀戒,她醒来那日我就要到你府上将你杖杀。”
他说毕也不再回头,不看胡晓竹梨花带泪的脸,径自回丁香里了。
这他倒确实可以做到,承顺侯娶她是个名头,她去了自有爱慕浮华的再填进来。可他们是朋友,是僚友,承顺侯不会为了一个名头上的夫人去惹自己共进退的僚友。
胡晓竹想到这里心中一丝丝透着凉气,再想一想感业寺那可怕的的,无止尽的钟声,吓的头也不回望外跑去。她知道陆钦州虽不轻易吐口,却是说到做到的人,她得赶快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
她才跑到大门口,就见陆钦州身边常跟的个叫胡三的在她马车前守着,见她来了远远施了一揖道:“夫人!”
胡晓竹心中有些疑惑,后退了两步见后面仍有两个人围着,站定了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胡三笑道:“本来我家大人吩咐我们等小公子满月了,就到承顺侯府去给夫人剃度,割了舌头丢到五陵山中去叫夫人冷静冷静好出家的。方才大人见您有些等不及竟自己找上门来了,就吩咐我们也不必再多去趟侯府,正好今天替您剔度了送到五陵山中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