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虎又说:“至少……至少她亲手杀了那个坏蛋,是看着仇人死在她前头的。”
蚊子茫然点点头,又忽然一把抹掉眼泪,冷冷地道:“她的仇人还没死。”
她用力拨开土,挖出那个细瓷瓶,拂掉上面的泥土,仔细揣进怀里,按在自己心口。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快速跳着,低沉着声音,说出的话她自己都不太相信:“谁害了她,我都要替她十倍地还回去。她没来得及送出的礼物,我替她送。”
壁虎、小耗子、小蜗牛一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她。
她微微喘息着,声音有些兴奋,又带着刻骨的仇恨:“还有,五虎大王还剩下三个。我要让他们三个全都不得好死!”
啪的一声,壁虎重重在她肩头拍了一掌:“蚊子,说得好!”
他拍得好用力,她的皮肉生生地疼,可是她却朝他笑了笑。她不知道自己能怎么报仇,但至少从那一天起,有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生根了,她要浇灌这种子,直到它发芽。
他们把阿永的尸身放在马背上。这里离蛇母村已经不远了,等到天光大亮之时,便回到了阿永的小屋。那屋子外面还晾晒着阿永的粗布衫,厨房里,还有半锅剩下的米饭。屋外海涛阵阵,声音的韵律和他们离去时一模一样。
阿永葬在了海边,陪着他的,是他平日里所有捕蛇的工具。这些工具小蜗牛一样也不会用。
年纪最大的壁虎俨然成为了几个人的首领。他带着大家,在海里洗干净手脸,又在阿永墓前磕了头。小耗子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壁虎咬着嘴唇,沉思了好久,说:“潮州恐怕全是五虎大王的地盘了。就算我们想苟且偷生,他们也不一定放过我们。”
蚊子心中纷纷乱乱的,突然闪过一片澄明:“去惠州!惠州离这儿不远……我二叔在知惠州府,我们去投奔他,他必不会亏待。他的城里有兵,可以保护我们。”
还要告诉二叔,爹爹落在了鞑子手里,让二叔赶快去救他……
壁虎明显惊喜了,问:“蚊子,你说的当真?”
蚊子心中一阵酸楚,一阵自豪,用力点了点头。
壁虎点头道:“也是。潮州万万不能待下去,惠州恐怕是唯一的选择了。虽然不知道打得多厉害,但总要去碰碰运气。”转头打量了一下小蜗牛,忽道:“你一个人,在这儿也养不活自己。跟我们去惠州罢!”
小蜗牛一愣,“我,我要陪阿爹……”
小耗子直载了当地问道:“你能陪多久?你吃什么?会做饭吗?”
小蜗牛一下子没话说了,似乎从没想过这些问题。
蚊子说:“跟我们走吧!我二叔在知惠州府,他会收留你,说不定还会给你爹报仇。”
小蜗牛听到“报仇”两个字,便坚决地点了点头,忽然又搔着头,问:“我要是跟你们一起,是不是也得……也得叫个那样的名字?”
蚊子扑哧一声笑了。她还没问出来,小蜗牛到底姓甚名谁呢。
于是她问:“你本来叫什么来着?”
“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再跟我说一遍嘛。”
小蜗牛嘟嘟嘴,说:“我姓林,小名叫阿牛啊,不过有个秀才给我起了个……”
蚊子嘟嘟嘴,“那正好,你就叫蜗牛好了,从此别再叫什么旁的名字。”她觉得自己还算客气,那个“小”字,算是省了。
对方小声道:“我不叫蜗牛……”
蚊子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自豪,对自己这个灵感十分满意,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郑重其事地说:“蜗牛,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蜗牛不知所措地看着壁虎。壁虎和小耗子却都微笑点头,没帮他说一句话。
第28章 挑灯夜未央,无复故人来
</script> 蜗牛小时候曾经跟阿永到过惠州,指路的任务就交到了他手里。
蚊子想不出来,当二叔得知父亲被俘的消息时,会是怎样的悲伤和震惊。他们兄弟之间只差着一岁,自幼一道读书,过去时常诗文唱和,互诉报国之志。年轻时,意气风发的兄弟俩曾经一同进京应试,最终父亲取得了第一名状元,而二叔也在三年后举了进士。对了,那时候的京城叫作临安,现在呢?那座城市似乎已经改成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叫杭州。
他们在除夕夜赶到了惠州城门外。如钩的弯月被浓墨般的夜色挤得几乎看不见。黑漆漆的城墙好像巨人一样立在他们面前。隐隐只见城下兵卒林立,一派如临大敌的景象。巡逻的兵士脚步声轻得像猫一样。周围全是铁枪的金属味道和马匹骚气。
几人知道,温暖和安全只和他们隔着一道城墙,可是却迟疑了许久,不敢上前。
蚊子自告奋勇去喊话。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应该不会让守军感到什么威胁。
“我们来求见宋珍公文大人!”宋珍是二叔的字。
立刻有人不声不响跑上前来,几只手像铁钳一样箍住了她的胳膊。她听见刀出鞘的声音,身后的三个朋友也纷纷被拿住。他们之前早就商量好,一点也不许挣扎,所以此刻都是乖乖的。
蚊子竭力压制住恐惧,把先前反复想好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都别动!我是宋珍公的侄女,文丞相五小姐的便是!之前在战乱里失散,千辛万苦才找到这里!请各位快去通报文大人,便知我所说是实。今天是大年夜,他肯定还在守岁,没睡觉!后面的都是我的朋友,不是坏人,你们若伤了我们些儿,文大人得知时,小心、小心他治你们的罪!”
最后的一句威胁,她说得没什么底气。文大人到底会不会认出自己?
她惴惴地等着,听着兵士们的窃窃私语。有人说:“大晚上的,城门都关啦,没文大人的令牌,谁敢开城?”有人说:“先关起来再说!”有人却说:“文丞相的小姐们早死啦,这一个……”
那些兵互相商议了好久,最后倒没有杀她,也没有绑她,而是将他们几个人推推搡搡地关进一个小营帐,喝令不准乱走。
那帐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凉飕飕的四处漏风。蚊子咬着嘴唇不说话,心中大为后悔:“夜里城门是关的,我们怎的没想到?早知如此,就等到明天早晨……他们若是真把我们当细作,大概也会直接杀了,不用挨一晚上的担惊受怕……”
胡思乱想了不知多久,却听到那帐篷的门帘似乎响了一响。直觉告诉她,帐子里进来了一个人。她全身都绷紧了,可是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身前的人看不见脸面,也看不见手足,只听见微微的呼吸声,漂浮在头顶好高好高的地方。
她刚要吓得尖叫,忽然眼前出现了一排白牙,两端向上,弯成一个月牙儿的形状。紧接着,那人打着了火绒,照出一张和夜色一样漆黑的面孔。
蚊子不由得张大了嘴,慢慢叫出一声惊喜的欢呼:“我认得你!你是我二叔府里的小厮!你是小黑子!”
小黑子咧嘴一笑,蹲下身子,示意她坐到自己肩膀上来。
蚊子却犹豫了。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七岁的小孩子了。况且,在五虎大王手里磨难了这一阵,她似乎不敢太靠近成年男子了,心里总有些莫名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