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掌舵,往东南方小河洲芦苇丛那里驶。”顿了顿,又微微抱歉地说:“我有些着急了,这样还是太冒险,本来不该这么仓促的夺船……”
奉书用力把住船舵,嘻嘻笑道:“我最喜欢跟你一道冒险了。”
一声凄厉的唿哨从对岸飘过来。雾气中冲出两艘尖尖燕尾船,船上乘客居然佩着刀枪,反射出金属光泽。
又是一声唿哨,明显是冲着江心这一叶扁舟来的。奉书用力叫道:“师父!那船、不像官船……难道是……”
杜浒何尝不知,但眼下急于渡江,也不愿节外生枝,向东侧一努嘴,拨转船头,顺着燕尾船的方向平行行驶,摆明了不想和对方有任何纠葛。
那艘追逐的官船早已返航不见。对面燕尾船上有人在喊什么。声音被风吹走了大半。
杜浒从舱里抓出几件衣裳,拣出一件白色的,草草打了一个结,挂到桅杆顶上,恰如一面白旗迎风招展。那是军船中相互传递讯息的方法,标明自己只是过路,无意打搅。
可对方似乎并不理解。又是一阵喊叫,紧接着一枝箭擦着桅杆飞过,报了个警告的讯号。
杜浒轻声骂了一句,转头道:“奉儿,坐好。”一扯帆索,小船直接顺风而下,掠过最近的一个码头,直奔芦苇荡而去。
刚转过一个小弯,两人便齐齐倒吸一口气。芦苇荡里,密密麻麻的几百艘船,全是严阵以待的队列。
义军势大,江岸南侧,竟已全被封锁了。
船队中挑起一面大旗,隐约绣着“万乘天王杜”五个大字。几百支□□、弓箭齐齐对准渡船一侧。
杜浒握紧刀柄,慢慢收帆收桨,回头对奉书笑笑:“别慌,是我本家。”
*
杜可用的义军在南岸集结完毕,正严阵以待官兵的进攻,此时空荡荡的江面上突然飘来一叶小船,不由人不疑。
但见那船上只是一个平民打扮的汉子,一个苍白病弱的少女,也不像官军派来谈判、说降的。几队头绑红绳的义军兵士面面相觑,拿不准该怎么办。
杜浒倒是气定神闲地立在船头,任他们将渡船用挠钩搭住,拉进码头。他把奉书扶起来,迎着亮闪闪的刀尖枪头,一步步走上岸去。
围拢的义军见他一副威严的军官般气势,也不敢太无礼,做出擒拿的势头,反而一步步退让出一条路来,一面纷纷议论:“这厮是谁?”“奶奶的,他怎么过来的?”最后终于有个人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迟疑着喊道:“把刀扔下!”
被几百人重重围着,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硬拼硬闯。杜浒毫不在意地收了刀,刀柄向外,任由一个小兵收走。
想把奉书留在原处,终是放心不下。周围的义军看起来多数都是农民莽汉,口中带着粗话,手中拿的大多是自制的简陋刀枪,还有明显是从元军手中夺取的锃亮的钢马刀,参差不齐的排成几排。弓箭也大多是自制的土弓,比杜浒过去随手做的那些明显要差几个档次。
有几个人更是直勾勾盯着奉书看,还想凑近了看。一个焦黄头发的小头目骂骂咧咧的维持秩序,叫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娘们?前几天的军姿训练都忘到姥姥家去了!都他娘的给我站好!天王旗下没有这么散漫的队伍!”
接着那小头目做个手势,派了五六个精干义兵,将杜浒两人围住,连声发问:“是什么人呢?为什么要过来?”
杜浒直接抱拳行礼,简单地说:“小人姓杜。我们是平民,不是鞑子,此番只是有急事需要过江,也不知贵军驻扎在此,万望将军海涵,给我们指一条过界的路。”
那小头目听他直接管蒙古人叫“鞑子”,又管自己叫将军,话里话外对义军十分尊重,现出了赞赏的神色,点点头,说:“是什么事,那么着急?”
杜浒将奉书搂得紧了一紧,正色道:“是……内人身患急症,亟需南下求医,刻不容缓……”
奉书听他管自己叫“内人”,脸微微一红。
那小头目原是庄稼莽汉,听他说得彬彬有礼,反倒一脸不明。周围的兵士也都没听太懂,有人便骂起来:“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杜浒干脆道:“我老婆病了,要去南方看大夫,一刻也耽搁不得。”
这回奉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低着头,红着脸,心里面却是甜滋滋的。
那小头目看看奉书,见仍是大姑娘打扮,却是满脸藏不住的娇羞,心里觉得大约是私奔潜逃,对杜浒的“看大夫”的理由便也不太信了,问道:“是什么病那么紧急……”
话没说完,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汉子缓步走来,那人生得面白须长,摇一把羽扇,厉声道:“慢着!兀那汉子,你说的是实话不是?对岸已经让官军驻上兵了,一片木板都不许下水,你们又是如何过的江?莫不是官军故意放过来的?你且说清楚,你们前来我天王军大营,到底所为何事?如有半点虚言,我这些兄弟们可都不是好说话的!”
他这话一出,周围一群义兵顿时有不少醒悟的,纷纷小声道:“可别是官军派来的奸细!”
先前那有意放他们走人的义军头目也神色凝重起来,朝那书生一躬身,恭恭敬敬地道:“曹丞相,你来了。”
奉书在旁边听到“丞相”两个字,心里腾的一个激灵,随后便是噎得说不出话来。杜可用既然自立为王,手下自然会封出“文武百官”,这位“丞相”,看起来就是军师一般的人物。
杜浒和奉书被押送到离岸二三里的一处草棚里。几个头扎红布的义军头领正围在那里,一面喝酒,一面在一张地图上指指点点。小兵一声通报,几人马上收了地图,目光齐齐聚到杜浒身上。
奉书拉拉他袖子,小声道:“我们好像被当成奸细了。”
果然,几人七嘴八舌的盘问,全都是质疑他们如何穿越官军封锁,顺利过江的。杜浒照实说了,可仍是有人道:“那个散木辟是个厉害鞑子,手下可都不是酒囊饭袋,区区一个老百姓,敢跟他的人对着干,还没损没伤的过了江?我不信。”
奉书听得起急,心中有想笑的冲动。她的师父,千军万马都不一定挡得他住,区区几队官兵又算什么。
杜浒寻思片刻,耐心道:“官军再厉害,也总有松懈的时候。他们把我们当做惟命是从的老百姓,却不知小人和各位也算得上半个同行。”没等众人质疑,又不慌不忙地说:“看他们的人手调度,是要趁夜运送步兵渡江,从后方打击诸位的大营。而你们在芦苇荡里的埋伏,对付小股官兵,近身肉搏,还算有用。可汉水不同于乡下的小河小汊,风高浪急,一旦官军远程火攻,你们只要稍有军纪不严,势必自乱阵脚,以此处的水文地形,也没有躲藏迂回的可能。到时官军前后夹击,必成瓮中捉鳖之势。”抬头看了看那“曹丞相”,语气诚恳,又说:“这一战怎生布署,还请先生三思。”
他话音未落,周围的义军兵士已经开始议论纷纷。这番话十足十的是一份换取信任的见面礼。杜浒在军中指挥多年,精于水战,义军虽然势大,毕竟经验欠缺,排兵布阵当中的漏洞,在他看来,便是一目了然。
那曹丞相神色先是惊愕,不由自主地点头,随后却皱起眉头,嘴角撇出一丝不屑,问:“那依你说,我们又该怎样?”
奉书身上无力,小鸟依人般地倚在杜浒手臂上,头脑却还清醒,一面为身边人自豪,一面却还清楚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杜浒一进军营,就变成了耿直性子。可他又不是这里的军官,这番话当着众兵的面说出来,那曹丞相明显是参与制定战术的,心里怎么会舒服?
小声提醒他:“师父,我们……”
刚说几个字,看到他告诫的眼神,几乎看不出来的摇一摇头。她鼻子一酸,把一句话抿了回去。在别人面前,终究是无法堂堂正正地叫出那个熟悉的称呼。这大概是要伴随她一辈子的惩罚了吧。
她也善解人意地点点头,轻轻捏了捏杜浒的手,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杜浒见了曹丞相神色,心里也有八分明白,握紧奉书的手,指了指后面的草棚,笑道:“小人愚钝,只爱逞口舌之快,一时也难有万全之策。不如请先生移步,咱们进去慢慢商量。”
过去文天祥的督府军也曾招安过自立山头的农民军,杜浒手下便辖了不少,因此深知他们说话行事的风格。这些义军多半是被欺压的穷苦百姓,关心扬眉吐气、吃饱穿暖更甚于天道大统、黎民苍生,对他们的首领更是如天人般敬畏。杜可用以白莲教起家,义军中不免有许多迷信的风气,话里话外都是“天王”如何法力无边,“天王”如何料事如神。杜浒也不说破,有意将言辞放得粗鄙,言谈中把官军骂成一文不值的狗杂种,立刻就引起一大片轰然叫好。草棚里待了不到一刻,众头目的态度就变得友善了。
那曹丞相捻须笑道:“昨日天王召老夫解梦,说此战会有九天玄女派来手下力士助战,想来就是足下了。我万乘天国果然是洪福齐天,能得各路异人相助,必将如虎添翼,日后宏图,指日可待。”
这话引起一片叫好。奉书心里听了,却觉得心里面一阵阵堵得慌。一抬眼,正和杜浒的目光对上。他眼中也有一丝无奈,寻思片刻,谦辞道:“先生谬赞,小人怎敢当!我们只是路过此处,碰上这样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已是欢喜不尽,这才多说了两句。大战在即,我们也不便多耽,这就乞准通行,日后必会遥祝诸位霸业早成。”言外之意,我们只是想借道过境,不是专程赶来入伙的,还是请你们早些放我们走吧。
在场诸头领对那曹丞相的话深信不疑,况且随着义军壮大、各地传教不停,前来慕名投奔的各路人士也确实不少。众人听了杜浒的话,脸色都是微变。其中一个红脸膛的汉子咣当摔了酒杯,嚷道:“贼厮鸟!既不是来帮忙的,那就是和官军一路!还那么急着跑路,眼见是要向官军报信了!”
杜浒忙道:“不可乱说!小□□子生了病……”
红脸膛哈哈大笑:“原来是为了漂亮娘们,才要做溜号胆小鬼。这等色坯,你想入伙,爷爷们还不答应呢!丞相别听他花言巧语,照我说,先绑了,以后细细的审!”
杜浒简直气笑了,按捺住反驳的冲动。活了这么久,被敌人骂过狡诈诡谲,被官兵骂过胆大包天,被奉书骂过蛮不讲理,却是头一次被人骂成好色之徒,连冤枉也懒得喊了。
立刻有人也觉得红脸膛这话过分了,低声叫道:“石二牛,别没遮没拦的!”
那曹丞相也忙道:“石兄弟稍安勿躁……”一面安抚,一面对杜浒说:“既然足下是同道中人,大战在即,再要置身事外,可有些说不过去……”
突然当当当一阵锣响,紧接着一个小兵急匆匆闯进草棚,大声道:“报各位头领,我们斥候看到官军开始行动了!”
蹭的一下,几个头领齐齐站了起来。那叫石二牛的红脸膛刷的抽出腰间的刀,喊道:“来得好!爷爷正手痒,咱们杀出去,砍他千八百个脑袋再说!”余人纷纷附和。
曹丞相面色如霜,对杜浒冷冷道:“要开战了,南岸全部封锁。足下要是想再闯出去,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
远处传来了喊杀声和刀枪碰撞声。杜浒侧耳细听片刻,沉声问:“若是我帮你们打赢了这场仗,能不能放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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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与宗仁见过,数人重新上马登山。宗仁留心看时,一路上的情形,大为改观了:道路也修好了,树木也葱郁了,山坳内房屋也添了许多了。一路观看上山,到了“攘夷会”门前下马。相让入内,只见大堂之上,也尽都挂了孝。宗仁便问:“没了甚人?”岳忠道:“三位还未得知。今上皇帝,龙御上宾了!”一句话只吓得程九畴面如土色,忙问:“是几时得的信?”岳忠道:“是前天得的信。”九畴不及多问,抢步到了大堂上面,看见当中供着御灵,便当先哭临了。众人也随班行过礼。
岳忠、金奎让三人到左壁厢的三间大厅上叙坐。九畴方才细问情由。岳忠道:“自从宗、胡两位去后,不到两天,有十多个鞑子,贩了五百匹马,在岭下经过,被我们捉住,得了马匹,考验起来,可喜都是些上好的马,因此就立了一个马探部,选了精细的兵士,分头探事,随时飞报。此时派在外面探事的有二百起,所以外面信息,甚是灵通。三天五天,总有各路的信息报到。这个警报,还是三天以前报到的。据报说,去年十一月,元将刘深,起了大兵来寇浅水湾行在。张世杰竭力抵挡,争奈鞑兵势大,支持不住。只得率领残兵,奉了御驾,向秀山进发,走到井澳,遇了大风,损坏了御舟,左右侍卫,以及皇上,尽皆落水。幸得张世杰悬下了重赏,众兵丁一齐凫水施救,方才救起。从此就得了个慢惊的毛病。刘深那厮,又追将过来,只得带着病逃到谢女峡。陈宜中丞相,见势头不好。说是到占城国借兵,带了十多号船去了。直到此时,不见回来。到得今年四月,便驾崩了。当下一众大臣,都要散去,幸得陆秀夫慷慨说道:“大行皇帝虽然上宾,广王乃度宗皇帝之子,现在军中。古人有以一旅一成中兴者。今百官有司皆具,士卒数万,天若未绝中国,何尝不可据此恢复!’说得众人应允,方才奉了广王即皇帝位,上大行皇帝庙号,为端宗。”宗仁道:“文丞相此刻在何处?不知可曾探得?”岳忠道:“文丞相初出兵时,声势极大,首先复了梅州,张世杰克复了潮州,陈瓒克复了兴化军。一时鞑兵丧胆。广东制置使张镇孙,也乘势克复了广州。于是吉安、赣州一带,尽行克复,大兵会于南昌县。张世杰一路也乘势攻打泉州,克复邵武军,招降了海盗陈吊眼、许夫人,兵势也不弱。
后来鞑子那边,来了一员贼将,叫做甚么李恒,带了一支鞑兵,探得文丞相在兴国县,便轻骑前来袭击。文丞相不曾防备,败了一阵,打听得邹凤在永丰县,有数万兵士,便打算到那里去。谁知永丰先被鞑兵攻下了,文丞相率领残兵,走到石岭地方,人因马乏,走不动了,便吩咐且扎下行营,略为憩息。谁知李恒迫兵已到,众兵士喘息方定,哪里还敢接战,只得拔队先行。
副将宗信,带领五百名兵士断后,等李恒兵到,便挥兵杀回,直杀入鞑兵阵内,左冲右突了一回。后又杀将出来。李恒见他以寡敌众,勇气百倍,疑有伏兵,不敢追赶。宗信杀出来后,就在山坡前扎住小歇。鞑兵此时,四面围将过来,用强弓硬弩,一阵乱射。可怜宗将军和五百兵士,同时殉国了。”
宗仁听得,不免凄然下泪。岳忠又道:“李恒既射杀了断后兵,使一路掩杀过来,迫到空坑地方,我家兵尽行溃散。赵时赏被鞑兵捉住,问他是何人,他便冒充了文丞相。李恒信了他,文丞相方才得脱,一路招集残兵,在海丰县扎住了几时。此时闻得出驻在丽江浦,觑便要图克复广州。”宗仁道:“怎么!广州又陷了么?”岳忠道:“岂但广州!兴化军及潮州都陷了。鞑兵破兴化军时,恼陈瓒不肯投降,把他分尸数段;杀得百姓血流成河。潮州是杀得鸡犬不留。说来也是可惨。”当下各人叹息一番。程九畴伤感之下,便得了个怔忡之症,不能起行。宗仁听得兄弟宗信殉了国难,也是十分伤感,因此得病,都耽搁下来。只得暂住几天,再定行止。
忽然一天马探回来报说:“都统凌震,又克复了广州。”胡仇听得,便对众人说道:“此刻宗、程二位,都生病在此,不能复命;不如我到广东走一次,顺便打探军情如何?”众人都道:“如此甚好。”胡仇即日结束停当,背了行李,骑马下山,向广东进发。一路上晓行夜宿,只觉得景物都非。不胜禾黍故宫之感!越过了福建界,到了广东地方,直向广州进发。说不尽那兵荒马乱情形,真是令人伤心惨目。到得广东与凌震相见,方知广王即位后,改元祥兴。就以今年景炎三年,改为祥兴元年。升广州为样兴府。先帝崩于州,此时陆秀夫、张世杰奉祥兴皇帝,迁至新会之山。此时计程,还在路上。
胡仇得了此信,便问凌震讨了一号海船,沿路迎将上去。走到新会地方,恰与大队兵舰相遇。胡仇叫把船拢近,先问了张世杰坐船,驶得两舷切近,便使人通名求见。世杰忙叫快请。胡仇跨过船来,相见已毕,便诉说一切。
世杰不胜切齿道:“我若不雪此仇,誓与此舟同沉。”于是带了胡仇,到杨太妃御舟复命,太妃听胡仇奏说一切,也是无可如何,只说得一声:“卿且退去歇息。”世杰又引到祥兴皇帝御舟。上得船时,有两名御前护卫挡住,教且在前舱患息。此刻陆丞相正在和皇上讲大学章句呢!世杰、胡仇只得在外面等候。过了好一会,那御前护卫进去探问过两回,方才有旨出来,宣张世杰、胡仇两个进去。胡仇便跟着世杰进去。朝见已毕,将到大都一切情形奏闻。那祥兴皇帝才得八岁,一点事也不曾懂得。那复命一节,不过是个礼节罢了。只有陆秀夫侍立一旁,垂绅正笏,望之俨然不可侵犯。说句俗话,就犹如庙里泥塑木雕的神像一般。把一个八岁孩子,也拘束得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面。胡仇奏完了,也不曾懂得回答一句甚么。还是陆秀夫代传谕旨,叫且退去憩息。
世杰、胡仇退了出来,回到中军船上。世杰叹道:“陆君实也不愧为一代大儒,只是迂阔了些。天下事闹到这个步位,皇上的年纪又不曾长大,他只管天无讲甚么大学。我岂不知大学是讲修齐治平之道?然而对着八岁孩子去讲,未免太早了些。”胡仇道:“教导也是不能少的。此时若不把道德陶融了,将来长大亲政时,天下事更不可问了,只是大学未免太高深了,无妨取浅近的先行诱导,也好使听讲的易于人耳;并且连年兵败,迁徙流离,三宫北狩,这等大耻大辱,也应该时常提在嘴里,好使皇上存了个国耻在心,方才能奋起精神,力图中兴呀!将军何不劝劝陆丞相看!”世杰道:“我何尝不劝来!怎奈他说报仇雪恨,恢复疆土,是武臣之事,启沃圣德,致君尧、舜,是他文臣的事。倒叫我只管设法杀敌,不要管他。他言之成理,叫我也无可如何!”正说话间,内臣赉到了御旨。封胡仇为军前参督,就留在军中听用。胡仇受封谢恩毕,然后与宗义、宗智相见。说起宗信殉国一节,不免吊唁一番。从此胡仇留在军中,不在话下。
且说大队船只,乘风破浪,不日来到崖山。这厓山,在新会县南八十里,大海当中,与奇石山相对。远远望去,犹如两扇大门一般,好个形势。这两山之中,便是海潮出入之路。山上人民,聚族而居,平时也设兵戍守,所以山上有个镇府衙门。船拢了山,世杰便和秀夫商量,要奉两宫登岸,先到镇府衙门驻跸,再作后图。商定之后,奏闻杨太妃,便备了法驾,请两宫登岸。
此时颠沛流离之际,法驾也是有名无实,不过草草应酬,两乘轿子罢了。一时岛上居民,闻得太妃、皇上驾到,无不扶老携幼,出来瞻仰。此时正是六月时候,海边的天气无常,御驾正在前行,还不曾走到有人家的地方,忽然天上起了一片黑云,顺凤吹来,顿时布满空中,便大雨倾盆,雷电交作起来。
一时无处躲避,抬轿的人,只得冒雨向前飞跑。偏又狂风大作,把轿顶揭去。
喜得走不多远,路旁有一座古庙,轿夫便连忙抬了进去。随从的人,也跟着进来,一个个都是淋漓尽致,气喘吁吁的了。太妃下得轿来,便忙着叫人在行李内取出衣服,代祥兴皇帝换出湿衣,自己也换过了。
这一场雨是暴雨,此时早已雨过云开,现出一轮红日了。宫人们便取太妃和祥兴帝的湿衣,到庙后去晒晾。又苦干没有竹竿之类,只得把衣服抖晾在一种小树之上。这种小树,土人叫他做山桔。到了秋天,结成一种指顶大的小果,颜色鲜红,也可以吃得,不过味道略涩罢了。说也奇怪,这山桔树的树身,与别的树本来无异,自从披挂过了御衣之后,那树身忽然长出了许多斑节,七高八低,或大或小,就如龙鳞一般。以后便永远如此,土人说它因为披过尤袍,所以留下这点古迹,因此就叫它做“龙缠山桔”,最奇的这山桔本是广东的土产,然而除了这座庙后的,别处所生,一律都是光身,没有斑节的。岂不是一件奇事么!
且说张世杰奉两宫到了崖山之后,便移檄广右诸郡,征取钱粮;一面遣人入山,采伐树木;一面招募工匠,起造行宫。又赶造战舰,招了铁匠,打造军舰,朝夕训练士卒,以图恢复。从六月赶到十月,方才略有头绪。
话分两头。且说文天祥,自从空坑兵败之时,一妻二子,早在军中失散,却被鞑兵获住,问知系文天祥妻子,便要派兵护送他到大都去。须知他是一门忠孝的人,哪里肯跟他到北边去,便都自尽了。天祥退到循州,招集残兵,往海丰扎住,将息了几时,便进扎丽江浦;偏偏又遇了一场瘟疫,兵士死的甚多。正在忧闷之间,接了家报,他的老母亲及一个长子,又都死了。天祥忙便上表奏报丁忧,陆秀夫与张世杰商量:此时正是国家分崩离析之际,岂可听其闲居!并且他若丁忧回去了,那一支兵,实在也无人可以统带,遂拟了一道诏旨,温语慰留。又奏闻杨太妃及祥兴帝,遣官前去赐祭。天祥得了诏旨,自念家属已尽,剩得孑然一身,乐得尽忠报国。于是墨绖从戎,进兵潮阳。恰好邹也练成了一支兵马,前来相会。
那时外寇既深,而本国的盗贼也自不少,有两个海盗的渠魁:一名陈懿,一名刘兴。在潮州海面一带,出没为患。文天祥想内患不靖,难御外侮,遂差了一员将官,坐了小船,访到二人巢穴,劝令投降。二人不肯降,并且出言无状。差官回报,天祥大怒,拨了一枝水师,乘了兵舰,出海征剿。那海盗本来是乌合之众,见官兵到了,便张皇失措。刘兴早被一枝流矢射中,落海而死。盗众益发大乱。陈懿见势头不妙,便转舵逃走。千不合,万不合,这枝官兵不合不去追赶,被他逃生去了。
他逃到半海,恰遇了鞑子大队兵船。陈懿便在自己船桅上,竖起降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