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吴仁义对此连生气都顾不上,因为相比一个九信的毁约,他还有更糟心的事情要烦——南京城里开始传开了他才是李保山父子横死的幕后凶手。他是如何暗中算计李保山不成,就铤而走险地在金鑫总社开枪杀人,并嫁祸于俞大维。又是如何采用同样的手段干掉了李星南,并设计想让江澈顶缸。可惜江澈吉人天相地逃过了一劫,让他的斩草除根计划没能圆满完成。
这些传言传到吴仁义耳中时,他又是惊心又是疑心。因为传言实在太真实了!譬如金鑫总社那一晚,李保山把他叫过去严厉训斥的事,一些话只有在场的人才知道,居然也传了出来。可是他已经把当晚在场的人明明全部杀光了,除了吴才。而且他相信,吴才是绝对不会出卖他的。那么,还会有谁清楚当晚发生的事呢?
想来想去,吴仁义觉得问题应该还是出在烟霞身上。那晚她提前离开了,吴才后来才赶去天香楼把她处理掉。也许就在那段时间里,烟霞对某人诉说了自己当时的遭遇,所以留下了一个间接的人证。导致现在的传言如此有板有眼丝毫不差。
那个间接的人证会是谁?吴仁义猜测一定是天香楼的□□,而且应该是烟霞素日交好的姐妹。他马上召来吴才交代了一番,最后恶狠狠地说:“你好好查一下,把那个贱人找出来后,给我一刀刀剐了她。”
江澈动不了;舒眉不能动;俞氏兄弟则一直躲在暗处放冷箭,滑不溜丢如泥鳅般难以捉住。逮不到人出气,吴仁义便把所有的气都发泄到了一个可以任意折磨的□□身上,下了千刀万剐的残忍命令。
吴才脸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缩了一下,声音却不露任何异样:“是,义哥。”
舒眉坐着九信驾驶的汽车,在关野信的公馆门口接上了关野雅子后,原本是打算带她去逛中山陵的,这是昨天和她说好的计划行程。
可是,得知江澈今天不会同行,关野雅子却改变了主意。她从随身的绸袋中掏出一张写着一行地址的纸笺,轻声细语地问道:“江太太,请问你可以带我去这个地方吗?”
舒眉看了一眼那行地址,发现就在颐和路公馆区一带,不由笑道:“可以呀,这个地方离我家很近呢。是你朋友的家吗?”
关野雅子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看出她似乎不想多作回答,舒眉也就知趣地不再多问,直接把地址报给九信说:“先开到这个地方去吧。”
汽车在颐和路公馆区一处花木扶疏的公馆前停住了,关野雅子下车前,朝着舒眉微微一躬道:“江太太,我自己去敲门就行了。您可以不用陪我进去。”
舒眉也觉得自己没必要进去,毕竟是关野雅子的朋友家,她去拜访做客并不需要她的陪同。便点头道:“那好吧,我就在车上等你。不着急,你和朋友慢慢聊吧。”
关野雅子再次微微一躬后下了车。她在大门口按响了门铃,很快有佣人来应门。发现站在门外的人是一位穿着一袭天青色和服的日本少女,佣人有些讶异地开口询问。因为隔着车窗,舒眉听不清佣人问了什么,也不知道关野雅子说了什么,只是看见佣人很快就打开大门让她进去了。
关野雅子进门大概半小时后就出来了。当那两扇雕花铜门再次打开时,舒眉发现有一个年轻人正把关野雅子送出来。娇小柔美的日本少女走得一步三回头,眼波一直在年轻人身上缠绵流转,一目了然的眷恋神色。
舒眉这才恍然大悟:关野雅子来这里显然不是找朋友,而是找的心上人呢。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她的心上人吧?
这么一想,舒眉不由地隔窗仔细看了关野雅子身畔的那位年轻人两眼。一看不觉怔住:咦,这不是陈重吗?他怎么会认识关野雅子啊?
舒眉发着怔时,陈重已经陪着关野雅子走到了汽车前。隔着一扇车窗,他瞥见了车厢里坐着的人后,颇有些惊讶地弯下腰说:“江太太,是你呀!”
陈重认识舒眉和江澈是因为薛白。虽然直接来往不多,但是他们俩的故事,他却从薛白那里知道了不少。所以他知道江先生与舒小姐已经变成了合二为一的江氏夫妇。
江澈当初举办小型婚礼,也曾让薛白代为邀请过陈重参加。但是陈重刚刚暗中插手把江澈从杀人案中摘干净,明面上没人知道是他在出面护人,他也不想让事情公开化,怕招来非议。所以那场喜宴他谨慎地没有参加,只是请薛白代为表达祝福与送上贺礼。而因为他的低调谨慎,江澈也一直没有当面见他与谢他,同样是请薛白代为表达谢意,送上谢礼。
舒眉回过神来,赶紧下车含笑道:“是啊,陈公子,没想到雅子要来的地方居然是你家。原来你们俩认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主,周末又到了,微臣明天申请休假一天,望恩准。:)
100|82.29. 独家发表
看着舒眉疑惑的样子,陈重微笑着解释道:“是啊,我在日本陆军大学学习过一年。 雅子的姑母家就在学校附近,她表哥和我是同学,所以认识了。”
九一八事变发生后,虽然中国人对日本的憎恨度高涨,但是与此同时也形成了一股留学日本的热潮。因为日本帝国主义的侵华行为,令中国人震惊之余一心想要救亡图存,所以全国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日本的研究上。数以千计的中国青年怀着“师夷制夷”“知己知彼”的心态负笈东渡,来到日本留学,以求掌握救国本领。陈重无疑也是其中的一员。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雅子一到南京城就心急着来拜访你。对了,你认识关野信吗?知不知道她就是关野信的妹妹?”
陈重摇摇头道:“我见过关野信几次,不过和他并不熟,所以我不知道雅子和他是兄妹。”
舒眉点点头不再多问,陈重十分绅士派地拉开车门,让两位女士先后上了车,再与她们挥手作别。关野雅子情不自禁地扭过头,视线隔着透明车窗锁定在他身上,舍不得移开眼睛。汽车开出老远后,她还执着地扭着头,恋恋不舍地一直盯着马路那端的陈重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身影。
如果说之前对于关野雅子的心思,舒眉还只是猜测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她恋恋不舍的眼神,就是无形的证据与确切的证实了。
九信把汽车开到中山陵后,舒眉领着关野雅子下车步行赏景,九信则遥遥地跟在后头尾随保护。
中山陵风景区里秋色迷人,一树树色彩绚丽的秋叶宛如明霞绛雪,美不胜收。可是,关野雅子已经明显没有了昨日高涨的游兴。她只是心不在焉地跟在舒眉身旁走着,眼神的顾盼之间,有着难以掩饰的惆怅,那惆怅蚕丝似的一寸一寸缠绕着她。
漫步在一片金黄的银杏树下时,舒眉忍不住开口问道:“雅子,你喜欢陈重对不对?”
关野雅子的脸一下子就红得宛如枝头的枫叶,她羞涩地低下头,良久良久才“嗯”了一声,声音几乎轻细不可闻。
舒眉小心翼翼地又问:“可是我记得你哥哥说过,你是订了亲的。明年就要出嫁了,对吧?”
关野雅子保持着低头的姿态,再次轻轻地“嗯”了一声。这一声里,蕴满是忧伤与惆怅。舒眉不能不替她叹气:“既然是这样,你再喜欢他也没用了。不如趁早收心,也好过以后伤心。”
道理虽然会讲,但舒眉很清楚收心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虽然她不知道关野雅子为什么会爱上了陈重,但是她从日本远渡重洋来到中国,顾不上游览金陵风光,就先急着找去了他家与他见面。可以想见,她一直把他珍惜地供奉于心室中。
“我知道,我是不可以喜欢他的。我有未婚夫,是家里从小就订好的亲事。可是,去年春天我在姑母家小住,见到了陈重君。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了他就特别欢喜,心里说不出的欢喜。总之,我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他了。这听起来是不是很傻?”
“不傻。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一见钟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你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开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越陷越深,完全没法解释。”
关野雅子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句话真美,也概括得真好。是了,我对陈重君就是这样子。我知道我和他不可能,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地想他念他放不下他。”
“理解,感情是不受控制的,所有动了真心的人都会成为它的奴隶。”
舒眉的理解,让关野雅子顿生知音之感,更加愿意对她吐露心思了。她有些赧然而又勇敢地说:“江太太,不瞒你说,我这次来南京,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陈重君。明年我就要出嫁了,在正式嫁人之前,我想和他再见上一面,还想当面对他表白自己的心意。哪怕两个人不可能在一起,我也还是想让他知道,我喜欢过他——很喜欢很喜欢。”
舒眉吃了一惊:“啊,刚才你已经对他表白心意了?”
“没有,刚才他家还有别的客人,而且我也不想随随便便地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我想找一个美丽的地方对他表白心意,因为这一幕肯定会成为我以后最宝贵也最美好的回忆,我希望记忆里所有的画面都是美不胜收的。对了,江太太,你知道南京城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完成心愿吗?”
思索了片刻后,舒眉给出了自己的意见:“那就去桃叶渡吧。桃渡临流,曾经是古金陵四十八景之一,也是一个与爱情有关的渡口,再适合你表白爱意不过了。”
夫子庙利涉桥畔古桃叶渡口,相传是东晋著名书法家王羲之第七子王献之的爱妾桃叶渡秦淮处。传说中,王献之有个爱妾名叫桃叶,经常往来于秦淮两岸。那时候的内秦淮河水面宽阔,风高浪急,经常会翻船。王献之放心不下,每每亲自在渡口迎送爱妾,并为之作《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从此,这个富有浪漫色彩的渡口便被命名为桃叶渡。不过,清顺治年间,孝陵卫人金云南迁居渡口,因见渡口非常拥挤,经常有人落水而死,遂捐建木桥,题名“利涉桥”(取便利涉水之意)。康熙二年(1663年)易木桥为石桥。渡口已经不复存在,唯余古桃叶渡之名。
听说了舒眉讲解的桃叶渡之名的由来后,关野雅子满眼闪烁着憧憬的光彩说:“我喜欢这个浪漫的传说,我会在桃叶渡约陈重再见面的。”
舒眉在中山陵聆听着关野雅子的少女心事时,烟波玉正在公寓里对镜梳妆,预备着一会儿去天香楼扮演自己最拿手的颠倒众生的名妓角色。
房门被人敲响时,烟波玉刚刚上完妆——那种淡扫蛾眉、薄施粉黛的清雅妆容,让人看了觉得很自然很舒服也很有韵味。她带着这张妆容完美的脸去开门,让等在门口的吴才眸中闪过一丝不由自主的迷醉。
“阿才,是你。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