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落水了。
天还未暖,出事之时又是冰凉的夜晚,再加上救援不够及时,长生此刻的情况非常危急,等阿枣匆匆忙忙赶到静安候府的时候,她已经几乎没有气息了。
小姑娘近来好不容易红润了一些的脸蛋此刻惨白一片,大大的双眼更是紧紧闭着,看着没有半点生机。
屋里只有常平长公主一人,她正满眼通红地坐在床边死死地握着小姑娘的手,一声不吭,只任由外头众人跪了满院子。
就连成嬷嬷也只敢站在门口,焦急地看着屋里头,并不敢多言。直到看见阿枣来了,她才猛地露出喜色,颤抖着喊了一声“盛大夫来了”。
见到阿枣,常平长公主才像是活了过来,紧紧地握住了阿枣的手腕,她哑着嗓子道:“枣丫头,长生……交给你了。”
她面色镇定,可双手却微微颤抖,眼睛也通红一片,显然内心也是极不平静的。不等阿枣回答,她又道:“他们都说长生……撑不住了,可本宫知道,这孩子只是在等你。”
阿枣心中一酸,没有多说,只飞快地回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您放心,我必不让长生有事。”
常平长公主这才缓缓地舒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情况危急,阿枣不敢再耽搁,忙在床边坐下。
先给长生喂了一颗保命丸,阿枣这才开始查看她的身体状况。
小姑娘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被换下,头发也已经被擦干,可浑身上下还是带着一股渗人的凉意,哪怕三层厚棉被也无法让她暖和起来。
仔细地替小姑娘把着脉,阿枣心下越来越沉。
常平长公主安静地站在一旁,屏着呼吸看着她手中的动作,并不敢出声打扰,只面色越来越青白。
许久,阿枣才直起了身子,一边从药箱里摸出银针,一边凝声吩咐道:“公主,唤人取一个平日沐浴用的木桶来,里面装满热水,再放进生姜片,另外还有些东西,我等会写下来,您马上派人去买。长生身子本就虚弱,如今寒意侵体,伤着了她的五脏六腑,想救她,必须要将这寒意彻底驱除才行。另外,取千年人参切成细片,让她先含在嘴里。”
见长生还有救,常平长公主激动得连连点头,忙让成嬷嬷下去准备。
成嬷嬷自然二话不说就含着泪连声应下了。
阿枣又起身写了方子,交代了注意事项,这才开始为长生针灸。
很快便有丫鬟抬着已经装好药的木桶,捧着参片而来。
收回银针,将参片塞进长生的嘴里,又唤来绿枝红袖帮忙把长生的衣服脱去,将小姑娘小心地放入木桶中,阿枣这才将房中所有人赶了出去,开始专心地为长生驱寒保命。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阿枣才满头大汗地打开房门,叫红袖绿枝进来将长生从木桶里捞起,擦干身子,穿好衣裳,然后重新放进了被窝。
“盛大夫,咱们姑娘是不是……是不是没事了?”绿枝红袖看起来皆被此事吓得不轻,从方才起小脸一直都是惨白的,直到这会儿长生重新躺回了床上,两人才对视一眼,稍稍松了口气。
阿枣看了她们一眼,宁忠摇了摇头:“只是暂时护住了她的一丝心脉,具体情况……得看接下来七日。若你们姑娘能挺得过这七天,她便会没事,若是挺不过……”
看着两个丫鬟一瞬间惨白的脸蛋,阿枣没有再说下去,只拧着眉,问起了事情的缘由:“大半夜的,你们姑娘怎么会突然落水?”
绿枝红袖回神,顿时眼睛一红,刚想说什么,便听见外间传来一声怒吼:“逆子!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是常平长公主。
阿枣眉眼一动,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娘啊,儿子,儿子真不是故意的,我,我这不是喝醉了酒么……”慌张哀求的声音,是静安候。
“是呀母亲请息怒,侯爷只是喝醉了,并非是故意做下这等错事的……您也知道他素来都是这么个性子,并非……”这个低声劝慰的声音,应该就是静安侯夫人了。
“住嘴!”又是常平长公主大发雷霆的声音。
长生的落水与静安候有关?
阿枣眼底一沉,看向了绿枝红袖:“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两人面色犹豫,阿枣又沉声道,“我对长生素无恶意你们应该很清楚,此次长生情况危急,我必须要知道所有的细节,否则不利于为她诊治。”
绿枝咬了咬唇,这才压着声音,气愤又恼恨地哭了出来:“侯爷,侯爷喝了酒,错把咱们姑娘看成了他院中的一个姨娘,意欲……意欲冒犯,姑娘惊慌之下便跌进了池子……”
阿枣顿时愣住,而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这么荒唐的事情……怎么可能?!
红袖也恨怒得红了脸,一边擦拭着眼角一边道:“盛大夫,此事事关姑娘的清白,咱们如何敢胡说呢?还请您千万别说出去,不然,不然我们家可怜的姑娘……”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阿枣皱着眉头打断了:“长生为什么会大晚上的去花园?事发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最后,长生只是个瘦弱的小姑娘,如何就会被静安候误认为是自己房中的姨娘?便是醉酒得厉害,远远的分不清,走近了又怎么还会分不清?”
两个丫鬟闻言,面色更加愤恨了。好半晌,绿枝才咬牙切齿道:“是有人故意设了计要害咱们姑娘!晚饭过后,姑娘本已上了塌,准备看会书便睡觉的,可哪想三姑娘和四姑娘突然来了,说是前几日大公子从外头弄了株罕见的火昙花,如今已经开了,非要拉着我们姑娘出去与大伙儿一道赏花。姑娘素来喜欢花草鸟兽,又听那火昙花来自北疆,花开之时极为美丽,还有‘许愿花’之称,便答应了。可没想到姑娘刚随她们走到花园,便被四姑娘身边的写意不慎弄湿了裙子,因那时离四姑娘的住所比较近,四姑娘便说要带姑娘去换一身衣裳,姑娘婉拒不过,便也就跟着去了……”
“后来呢?”阿枣神色冷冽,眉间已有怒意。
“我们不放心,本准备跟进去的,可是三姑娘突然喊我们,说是她的耳环方才不慎丢了,让我们与她身边的几位姐姐一起找一找,三姑娘是主子,她叫我们找的地方离四姑娘的屋子又不远,我们便只得上前帮忙。可哪想四姑娘却趁机将我们姑娘从偏门带了出去……后来,后来我们便听到了姑娘的尖叫声,待我们匆匆赶去的时候,姑娘已经落水了有一会儿了,周围除了侯爷,竟是再无其他人……”说到这,红袖忍不住哭了起来,“是我们不好,是我们没有保护好姑娘……”
因事情发生在内院,天也已经黑了,潜伏在静安候府的几个烈虎卫又不敢离得太近怕引起侯府侍卫的警觉,因此并没有看清楚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阿枣并不知此间竟还有这样的内情,此刻一听,不由又惊又怒。
那什么三姑娘四姑娘竟敢用这么明目张胆的手段对长生下手?!莫怪小姑娘会中招了,谁能想到她们在常平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也敢用这般恶毒粗鄙的法子来害人呢!
“那静安候又是怎么回事?他竟没第一时间找人来救长生?!”
“侯爷说自己当时神志不清,一时吓到了。他还说姑娘穿的与他院中的爱妾一模一样,他又喝了酒,这才……”
阿枣没有再说话,只转头看了看外间,常平长公主的怒骂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几个惊恐凄厉的哭喊求饶声。
听着那一声声的“我们只是想与表妹开个玩笑,小小捉弄一下她,并不知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阿枣微微眯上了眼睛。
“玩笑!竟还敢说是玩笑!她们分明就是想谋害姑娘性命!”绿枝一听恨得不行,看着连冲出去撕了那两位姑娘的心都有了。
阿枣没有说话,虽心中也很愤怒,然这到底是静安候府的家事,她没有插手的资格,是以她到底只是抿了抿唇,在长生的床边坐了下来。
她的任务就是保住小姑娘的性命,其他的事情……便交给常平长公主吧。
老太太比谁都疼爱长生,想来不会叫她失望的。
刚这么想着,常平长公主在成嬷嬷的搀扶下从门口走了进来:“你们的失责之罪我稍后再与你们算,现在先下去,我要和枣丫头说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闻到阴谋的味道(⊙v⊙)
☆、第98章
第97章
“是。”两丫鬟闻言并未不忿,只齐齐跪下磕了一个头,而后飞快地和成嬷嬷一起退出了门外。
老太太虽面上已无怒意,可脸色却依然青红交加,十分难看,阿枣忙起身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带着她在床边坐下。
看着床上脸色依然惨白,但胸膛好歹已经恢复了一丝起伏的长生,常平长公主伸手抚了抚胸口,半晌才喘了口气,叹气道:“说是来京城养病,可却三番四次让她受欺凌,我到底是老了,在自己家里,竟连个小丫头都护不住了……”
阿枣默然,半晌才道:“您毕竟已经不掌庶务多年,这么大的侯府,难免有疏漏的地方。再者人心叵测,那些人歹心既已起,便会想尽法子找到下手机会的,小人手段,素来防不胜防。”
何况,这府中大多数的主子都披着与长生是“血缘至亲”的外衣,谁能料到,他们真的会生出如此恶毒的心思呢?
然这话阿枣没有说出来,她不愿戳常平长公主的伤处。
老太太到了这个年纪,最期待的怕就是一家和乐,儿孙孝顺。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纵然她最疼爱长生,可真让她对其他儿孙下重手,怕也是狠不下心的。再者,先前那三姑娘等人欺负长生时,老太太下手也并没有太留情,该敲打的敲打,该关禁闭的关禁闭,该打板子的打板子,也是做了严肃处理的。
前几日长生还与她说,近来府中那几位表姐妹见了她都和善了许多,再没有故意欺负她的了,她还为小姑娘感到高兴来着,可谁能想到这一转头,竟会是险恶的杀机呢?
“你说的是。可这侯府毕竟在我手中掌握了几十年,若是真的用心去防,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防不住。说到底还是人老了,心也软了……”常平长公主却苦笑着摆了摆手,眼底闪过自责与心痛,“这个家里头,人越来越多,心思也越来越多了……可我却只一厢情愿地以为,纵然生活中有些许矛盾,他们自会有分寸。我又想啊,谁家没些个小打小闹呢?总归只要我还在,谁也没那个胆子生出大乱子来的,可谁成想,有些人的心,早已大到连我都不放在眼里的地步了……是我害了长生丫头,是我啊……”
阿枣心里说不出的怅然,半晌才低声道:“若能心软善良,谁会愿意变得心狠坚强呢?”
“……可不是么,”常平长公主一愣,半晌眉眼一沉,面上闪过嘲弄之意,“罢了,这侯府也该好生整顿整顿了。事总与愿违,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早都习惯了。”
老太太是个心智极为坚定的人,既然已经下了决心要出手,这一次势必不会再轻易放过那些伤害长生之人。
阿枣放了心,这才转头说起了长生的身体状况。
听闻长生如今还未脱险,常平长公主眼底闪过痛色,半晌才按了按眼角道:“好在那几个丫头不糊涂,出了事的第一时间便派了人去请你,否则怕是……”
等等!
听了这话,阿枣猛地想起一件事情——方才赶来静安候府的路上,她根本就没有遇到任何静安候的人。
宋府去往静安侯府的路就一条,这会儿又是大晚上,街上走动的人极少,若静安候府真的派了人去请她,她不可能遇不到。
方才情况太匆忙,她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心中猛地一沉,阿枣顿了片刻,到底是神色凝重地开了口:“公主,今晚并无任何静安候府之人上门请我,我是自己来的。”
常平长公主愣住,而后猛地抬起头:“什么?!那,那你是如何得知长生遇险的消息的?”
阿枣自然不可能将烈虎卫的存在暴露,且,哪怕是出于好意,常平长公主怕也不会喜欢有人将手伸进自家院子。
是以阿枣便以“心有不安,便给长生卜了一卦,发现有异动,这才匆匆赶来”为由,将这话圆了过去。
因阿枣是鬼谷子的徒儿,常平长公主对此倒并未有什么怀疑,只心有余悸地谢天谢地了一番,而后再也坐不住,一拍桌子就带着满脸的冰渣子走了出去。
阿枣知道她这是要马上彻查真相的意思。
因为很显然,这事情已经不止与那两位姑娘有关了——还有人在暗中对长生下手,而那人的目的,就是想要长生的命。
***
因长生情况还不大不乐观,阿枣思索了一下,到底是决定留下来过夜。
叫人去宋府报信之后,阿枣便在小姑娘床边的雕花黄梨木靠椅上坐了下来,一边看医书一边关注长生的动静。
至于外头响了一夜的嘈杂声,阿枣充耳不闻,并未理会。
这一夜,静安候府注定无法平静。
可也是这一夜,阿枣才真正见识了常平长公主的手段有多么雷霆霸气——她竟只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就揪出了此事的幕后主使:静安侯夫人。
“静安侯夫人?”等了一晚上才等到媳妇回家的宋靳一听这话就挑了一下眉,“竟是她?”
阿枣才刚回到家,因昨晚没怎么睡觉,这会儿便有些困倦,强撑着精神陪平安吃完早饭,又陪着小家伙在院子里闹了一会儿之后,便被宋靳拉回了屋。
懒懒地垂着眼睑窝在宋靳的怀里,阿枣一边把玩着宋靳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一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述了一遍。
原来,静安候夫人算计长生的目的竟是想让静安候彻底惹怒常平长公主,早日失去爵位。
因为如此一来,一是自己的长子能早日袭爵,她再也不用担心最受丈夫宠爱的庶子会夺去属于自己儿子的爵位;二是以这样丢脸的方式失去爵位,静安候必然大受打击,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心思出去寻花问柳。届时她和大儿子已经将侯府掌握于手中,她便可趁机将丈夫逼留在家中,想法子夺回他的心——对,她觉得都是外头的花花世界勾引静安候变坏的,若是能日日把他留在身边,他必定会回心转意,如新婚之时一样全心全意只对她好。
所以她思前想后,将目标放在了长生身上。
小姑娘是常平长公主的心头肉,因前些天发生的那些事情,长公主本就对静安候十分失望了。若是他再做出这等荒唐之事,常平长公主必然会勃然大怒,届时她便可趁机引人提出让大儿子早日袭爵之事。
只是静安侯夫人并没有害长生身死的念头,她只想用诸如“利用庶女欺凌长生,引静安候为保庶女妾室犯糊涂”、“故意叫静安候弄死长生的翠茵,让她伤心”等这些小事,一点一点毁去常平长公主对静安候的忍耐力,最后再以“让长生被静安候冒犯而受惊发病”这最重要的一击,让常平长公主彻底对静安候失望。
“等等,你说……她只想让元姑娘病发?”听到这里,宋靳挑了下眉。
阿枣抬头看了他一眼:“照她所说,老太太积威颇深,她虽因感情之事犯了魔怔,可却也没糊涂到那样的地步。她知道自己若真的做出谋害长生这等不要命的事情来,老太太必不会善罢甘休,届时自己所做之事不一定能瞒得住。再者她虽有利用长生之心,可与长生并无私仇,没必要非置她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