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铭愕然一瞬,随即低头苦笑,轻挥衣袖将粉末扫到一边,随后转身走回了院内。
陆天羽一直眼巴巴地盯着他,见此终于稍稍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萧铭费力地扬起一丝微笑,抬手抚了抚他的头顶:“鼎炉一事……便就此作罢吧。以后你仍是我的徒弟,我仍会好好待你,至于其他……不必再提。”
此前萧铭并没有仔细思考过关于陆天羽的事情,纵使他如今金丹完好,但养一个甘愿被他采补的鼎炉,对他而言也是有益无害。况且萧铭为了陆天羽付出极多,只是一味给予而不求回报并非是萧铭的性格,他对陆天羽好,也不过是为了感动他,让他心甘情愿罢了。
只是如今,萧铭却感到有些意兴阑珊,他不想再养什么鼎炉,做什么采补,既然如今危机过去、生活平淡安逸,慢慢一步一个脚印的修炼,也无所谓了吧?
陆天羽抿了抿嘴唇,一时之间也不知是松一口气还是别扭不满。只是极善于察言观色的他看到萧铭的表情,也知道今天不宜再多说什么,索性乖巧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师父。”
萧铭拍了拍他的脑袋,随即负手离开,陆天羽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开口问道:“师父的这个决定,是因为玄钺吗?”
萧铭脚步一顿,随后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不是为了玄钺,只是因为……他的确不想再跟另一个人有什么身体上的牵扯了。
第二十六章
陆天羽一晚上辗转反侧,一直都在担心自家师父的“情变”,但没想到第二天早晨起床后来到屋外,却发现萧铭早已没有了昨日的沉郁,正悠然自得地坐在院中品茗,见他出来,甚至还微笑着抬手招了招:“天羽,为师昨晚又为你炼了一把剑,你看看是否喜欢?”
陆天羽踟蹰片刻,举步走上去,从萧铭手中接过长剑,却只是扫了一眼,便将视线投向了自家师父,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
萧铭大约因为炼剑一晚未眠,却神采奕奕地并没有任何困倦萎顿的模样——毕竟,对于金丹修者而言,一晚两晚不睡觉也不会有任何的妨碍——而更让陆天羽不解的,则是他周身气息平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
察觉到陆天羽的目光,萧铭微一簇眉:“怎么,不喜欢?”
“当然不是!”陆天羽连忙否定道,复又低头看向手中的长剑。这把剑比上一次的更为精致锋利,用料也好了很多,显然是花了大心思的。陆天羽对于这把剑很是喜爱,但心情却又格外复杂。
自家师父一晚未眠,虽说是为自己炼剑,但其实不过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吧?只有将全部精神都投诸于炼器之上,不去思考其他,这才得以度过漫漫长夜。
陆天羽是有私心的,所以他先前虽然感受出自家师父与玄钺之间千丝万缕的情谊,却又故作不知、缄口不言,只是比起自己的私心,他却更加不愿意看到师父落寞的表情。昨日师父那麻木漠然的神情简直快要将陆天羽吓坏了,仿佛已经被逼到了极致,轻轻一碰就要碎裂掉那般,让陆天羽不知所措。
假如说没有了玄钺的师父会是那副模样,那么他宁愿容忍玄钺的存在。
将手中的长剑放到一侧,陆天羽展臂扑进萧铭怀里,在他的脖颈处蹭了蹭:“师父其实是喜欢玄钺的吧?”
萧铭的眸光闪了闪,抬手拍了拍陆天羽的脑袋:“说什么蠢话。”
陆天羽却没有理会他的否定,径自开口道:“师父为何不解释呢?这一切只是个误会,我与师父之间清清白白,就算曾经因为事出无奈,师父将我当做鼎炉培养,但我们之间却从未发生过什么,倘若师父解释,我想玄钺应当能够接受……”
“没有必要。”萧铭摇了摇头,伸手将陆天羽推开,似乎拒绝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般轻斥道,“告诉你多少次了,别撒娇。”
只是陆天羽这次却并未乖巧地闭口不言,反而抓住转身欲走的萧铭的衣袖,大声问道:“为何没有必要?我能看够得出来,师父不希望玄钺误解你,那既然如此就应当解释啊!心思那么重,将一切憋在心里,再如何在乎对方也不可能知道的啊!”
“够了,我与玄钺之间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得清的!”萧铭侧头轻喝,“让他误会心死,这才是更为正——”
接下来的话,被萧铭吞回了肚子里,而陆天羽也顺着萧铭的目光,将视线投向院落门口——最近家里总是有各种不速之客,简直不开心!
被师徒二人的目光盯着,苏俞琤不着痕迹地挪了挪步子,摊手讪笑:“抱歉,我是否来得有些不合时宜?”
苏俞琤气质轻浮,一看便是沾花惹草的惯犯,顿时,陆天羽便警惕了起来,侧身将自家师父挡住:“你是何人?!”
——被迫接受玄钺的存在已经够糟心的了,陆天羽可一点都不希望再有其他人来分享他的师父,如此面向轻浮的花花公子,更是决计都不可能!
苏俞琤的桃花眼闪了闪,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仿佛护食的小狼狗般的陆天羽,随即朝萧铭扬眉一笑:“这就是你的那位小徒弟?”
萧铭颇有些丢脸地扶额,抬手将陆天羽拂到一边,跨前一步叹道:“正是劣徒,苏道友见笑了。”
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家师父与突然冒出来的花花公子相谈甚欢的陆天羽:“……”
尽管再不甘愿,陆天羽却仍旧不得不顺从地被自家冷酷无情师父赶走,而引着苏俞琤在石桌边坐下的萧铭也着实松了口气,暗道这苏俞琤来得及时,否则他当真不知该如何应付小徒弟的那些问题。
当然,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陆天羽的性子素来执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连萧铭也不知自己到底能够敷衍多久。不过即使如此,苏俞琤的到来也给了萧铭以喘息之机,让他能够有时间去思考该如何一劳永逸。
只可惜,萧铭的这份庆幸还没有持续多久,便被苏俞琤八卦兮兮地打断了:“方才不小心听闻赵道友与弟子的交谈,在下极为好奇,赵道友与那玄钺之间‘无法三言两语解释清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而赵道友明明与玄钺牵涉甚深,先前却又为何故作不识?”
萧铭:“……”
——呵呵,你们这群家伙,不八卦难道会死吗?!我与玄钺之间的糟心事,跟你们有半毛钱的关系?!
心里如此腹诽着,萧铭差点崩了自己脸上老好人的面具、掀桌翻脸,他无奈一笑:“苏道友,此事我不想多谈,还请见谅。”
纵使萧铭的言辞委婉,语气却斩钉截铁,苏俞琤有些失望,却也知晓分寸,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于是他话锋一转:“说起来,昨日洛水宗一行人离开后,赵道友是否又见过玄钺?”
萧铭为苏俞琤倒茶的动作一顿,沉吟片刻后轻轻颔首:“的确,玄钺峰主曾去而复返,苏道友可知是何缘由?”
苏俞琤眼睛一亮,猛地一拍桌子:“果真如此!”
萧铭默默扫了一眼因为这一拍而洒了大半的茶水,也懒得继续倒了,干脆将茶壶搁在了一边。只是苏俞琤却没有察觉到他有些不爽的神情,早已絮絮叨叨地将昨日自己的“丰功伟绩”和盘托出。
随着苏俞琤的讲述,萧铭的脸色简直精彩万分,赤橙黄绿青蓝紫轮番上阵,恨不得直接掐着苏俞琤的脖子狠狠摇晃一通,最好能把他晃死了干净。
“最后,我也不知到底说错了哪句话,竟然惹得玄钺那厮突然翻脸,结果我返回无极门之后却越想越觉得不对——我就不信玄钺听了我那番话后会没有任何的触动,明明他如此在乎赵道友,不可能没有丝毫的反应啊!于是,我在向掌门汇报之后便匆匆赶了回来,结果果真被我料准了!我就说么,哪有人能够逃得过我敏锐的直觉!”苏俞琤洋洋得意抚了抚袍袖,刚刚侧头看了萧铭一眼,那自得的笑容便顿时僵在了脸上,“呃……赵道友?”
萧铭的表情格外平静,甚至朝着苏俞琤微微一笑。只是苏俞琤却有如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般猛地站了起来,噔噔噔后退数步,尴尬地抬起双手:“等、等等,赵道友,有话好说!”
“实在是抱歉,苏道友,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看到你。”萧铭的笑容仍旧和煦温软,但苏俞琤却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他周身萦绕的黑气,简直令人望之生寒!
相当识时务的苏俞琤眨了眨眼睛,试探着开口:“那……我改日再来拜访?”
“慢走不送。”萧铭捻起身前的茶杯举了举,微笑着端茶送客。
苏俞琤:“……qaq”
——昨天玄钺莫名其妙就翻脸,今日的赵道友也同样如此,正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苏俞琤大概也明白“赵涵”在责怪自己昨日的多言,甚至从先前他与徒弟的言谈中,苏俞琤也能猜测到因为他此次好心的多此一举,反而让“赵涵”与玄钺之间产生了什么误会。
自认有错的苏俞琤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走了,同时默默给自己、赵涵,乃至玄钺各点了一根蜡。
不过苏俞琤倒是也并未太过担忧,既然是误会,自然有解开的一天,正所谓好事多磨——你瞧玄钺与萧铭之间倒是顺利了,最终也不过是恩爱百年罢了,只有过程更为曲折、结果来之不易,这才更会令人珍惜、难以割舍。
眼见苏俞琤离开,萧铭这才绷不住脸上的笑容,扶额长长地叹了口气。
似乎他与玄钺之间便是如此八字不合,明明曾有转机,却又总是因为各种阴差阳错而渐行渐远。
也罢,这大概……便是天意如此吧,不必强求。
萧铭一口将手中的灵茶饮尽,仿佛要冲下这满腔的复杂难言。
因为暂时不知该如何应付小徒弟的追问,尽管萧铭对于苏俞琤仍旧格外不爽,第二天却依然与他一同动身,前往先前提到的似是与前辈有关的神奇秘境。
既然不打算再用什么鼎炉,萧铭的净灵体体质便是进阶的最大障碍,他希望此行能够有所收获,得以让他有缘在大道上更进一步。
——就算不用鼎炉,野心勃勃的萧铭也并不甘心就此止步金丹。
苏俞琤:“……赵道友,别板着一张脸,笑一个如何?”
萧铭:“闭嘴,我现在还没有消气呢!”
苏俞琤:“……qaq”
——说好的“志趣相投、把臂同游、轻松自在”呢?就算你与玄钺那厮有夫妻相,也不要学他的冰块脸啊……qaq
第二十七章
所幸,萧铭的老好人面具并没有崩掉多久便被他重新戴了回来,对待苏俞琤的态度也重归温和。
说到底,萧铭其实并不是气愤苏俞琤卖队友的行为,而仅仅不过是将从玄钺身上无法发泄的烦闷倾倒在了他的身上而已。纵使萧铭表面上与苏俞琤如何亲近友好,但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情也不过只相识了半年多,就连见面的次数也少得可怜——更不用说当他还是“萧铭”的时候,与苏俞琤之间的联系也不过仅仅只是“玄钺”罢了。
对于萧铭而言,苏俞琤不过只是一介路人,无论对方做了什么都不会引起他任何的情绪波动,只可惜事关玄钺,这才使得萧铭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态。
不过萧铭的忍耐力很好,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力也太强,很快便将这份外泄的情感收敛起来,对于苏俞琤的百般小心讨好微微一笑,算是揭过了这一页。
眼见萧铭终于“正常”了,苏俞琤也总算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成功蒙混过关。
秘境所处的地方被称为溪山,据传这里本是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但自从秘境被发现,不计其数的修者蜂拥而至,这才逐渐发展出了一座城镇,有了如今繁华的模样。
萧铭与苏俞琤的落脚点,自然也选在了这一座溪山镇,一来可以养足精神明日再战,二来也便于收集一些关于秘境的情报,有备无患。
溪山镇在外表上与一般的修真城镇并无太大区别,但是真正涉足其中,萧铭与苏俞琤便发现了其中的与众不同之处——用一句简单的话来概括,就是这里与整个修真界相比起来,画风完全不对!
起码在其他的城镇里,他们不可能看到一群修者坐在一起认真讨论“鸽子为什么那么大”,也不可能看到一群人为了“养了七十五头牛、三十二头猪的船长到底有多大年龄”而争执不休。甚至,他们还看到有人信誓旦旦地在卖一个名为“冰箱”的法器,而凡间的动物诸如鸽子、大象之类,则也被修者们视若珍宝地认真围观,仿佛妄图从它们身上看出什么秘密那般。
一路行来,萧铭与苏俞琤的表情都分外纠结,成串的省略号都几乎将他们的思维淹没。良久之后,苏俞琤侧头看了看萧铭,感叹地眨了眨眼睛:“这里真是个……不同凡响的地方。”
萧铭勉强扯了扯嘴角,一脸的无语。
不同于苏俞琤的轻松自如——毕竟他从最初就是来凑热闹的,根本没想过能够成为通过考验的幸运儿——萧铭则感觉颇为沮丧,原本仗着前辈留下的玉简便满满的自信此时却仿佛被针扎的气球那般,转瞬间便爆裂地只剩下一层皱皱巴巴的皮子。
萧铭本以为自己还是有着几分胜算的,但是当他真正接触到这些奇葩的题目后,却恍然发现单靠前辈留下的玉简,想要破解题目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前辈的玉简中的确提到了很多他曾经的世界的事情,但是有很多谜题却根本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倘若你想要问“鸽子为什么那么大”或者“船长的年龄”,好歹也要给一个前情提要吧?!这么直愣愣地扔出一个问题,谁会知道答案到底是什么鬼?!
萧铭在心里不知掀翻了多少张桌子,脸上也自然流露出了几分的失望。苏俞琤看得出自己的同行者在想什么,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保持平常心就好,我们到来此处也不过是为了见识一番,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一切随缘。”
萧铭轻轻颔首,稍稍振作起了精神,而说话间,两人便来到了镇内最大的客栈之前,打量着客栈门口一副残缺的对联。
“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苏俞琤轻轻念到,“这上联莫非也是秘境内的题目?”
“正是如此。”不过筑基期的客栈的掌事微微一笑,不亢不卑,“而且这幅对联也是‘溪山’这个地名的由来。原本这座山并无名字,但由于这幅上联,便有了‘溪山’的称呼。”
苏俞琤极富有亲和力地与客栈掌事一笑,随即要了两间上房,同时饶有兴趣地看向萧铭:“我对于对联没什么见地,赵道友可有所得?”
萧铭微微皱眉,沉吟着摇了摇头,但私底下那颗心脏却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眼。
原因无他,因为这个对联,他的确在前辈的玉简中见到过!当时前辈曾在一位大能留下的洞府中被刁难,前辈对不出那位大能的对联,却反而以几幅上联发问,这“地振高冈”便是其中之一。
当然,对此萧铭是绝对不可能表现出来的,那是蠢货才会干的事情,他只是维持着沉思的表情,跟在苏俞琤身后前往订下的房间,顺便还听了听客栈内的修者们在讨论“心理阴影”到底是何种心魔。
……嗯,“心理阴影的面积”什么的,这个词汇他也很是耳熟啊……
萧铭与苏俞琤的房间紧挨在一起,苏俞琤率先推开自己的屋子,侧头邀请萧铭入内。萧铭也并未多想,直接举步跟了进来,却没想到苏俞琤刚刚合上门,便对他笑着眨了眨眼睛:“赵道友,关于那副对联的下联,你已经有了答案了,我猜得可准?”
萧铭微微一怔,讶然看向苏俞琤:“苏道友何出此言?”
“直觉。”苏俞琤漫不经心地摊开手,“我的直觉素来准确。”
萧铭表面失笑,心中却千回百转,瞬间确定了应对的方法,他微微颔首:“苏道友说得不错。”
——他与苏俞琤接下来是要一起行动的,况且苏俞琤语气笃定,倘若一味否决,则会让对方产生不信任或者反感的情绪,极为不利。再说,苏俞琤为人素来坦荡无伪,口碑极好,萧铭也并不需要太过防备于他。
听到萧铭的回答,苏俞琤眼睛一亮,随即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果然,我之前便一直觉得此处秘境与赵道友有缘,果真没错。”
虽然如此说着,但苏俞琤却并未进一步追问答案或者萧铭获得答案的途径,反倒话锋一转:“只是先前赵道友情绪低落,大概是对于其他谜题并无把握吧?”
“确实如此。”萧铭苦笑了一下,“让苏道友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