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欣忙摇头说:“哪儿呀!别人玩笑的。我才不想找什么婆家呢。云山寨就是我的家,也许,哪天找个跟我一起上山的人吧……”
柴瑞不快地皱眉:“姐姐满腹才略,怎么能让后代沦落山野?一定要有个卓越的男子……”
凌欣手掌朝天:“我干娘经常这么念叨我的婚事,你是不是认识她?”
柴瑞很执着地样子:“姐姐定过亲吗?可曾想过要嫁何种人?”
凌欣望天:“勇王殿下!咱们能不能换个话题?!”
柴瑞点头:“的确,这事本来该同你的长辈谈,你一定不好意思……”
凌欣要抓狂了:“殿下!我求您了,我是来见一个将军的!不是一个媒婆!”
柴瑞哈哈大笑,“好吧,那就先不说这事了……”可是接着他的脸色就黯淡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凌欣不解,问道:“你怎么了?”
柴瑞低了下头,显得垂头丧气,片刻后才又抬头看凌欣,语气真诚地说:“姐姐,我知道你来这里,救了我们大家的命,已经很不容易,可是我能不能再请你帮我个忙?”
凌欣一愣:“什么忙?”
柴瑞眨了下眼睛,低声说:“陪我回京城。”
这次轮到凌欣眨眼了:“为什么?”
柴瑞不再看凌欣,转脸看着旁边疲惫地倒卧的兵士们,低声说:“这是我第一次随军出征,赵老将军战死在我眼前,八万将士溃败,我与几千人被围追入山间,戎兵以火攻,一步步将我们逼上孤峰,我们在峰上用石头打退他们,箭尽粮断,生机已绝……就是我们脱险了,也是败军之士,回到京师,如丧家之犬……”
见凌欣要说话,他抬手止住她,接着说:“我知道你说的对,此时之败,不是长久之败,我也绝不会因此就泄了气。只是,我需要一个给我打气的人,时常提醒我几句,让我能有勇气去面对父皇,太子,皇兄们,还有我的亲朋好友。姐,你能帮我这个忙吗?”他语气带着一丝颤动,似是在伤感。
凌欣看着柴瑞的侧脸,他洗去了尘灰,可面庞黝黑,极为消瘦,颧骨处皮暴,嘴唇上都是疮,看得出,他紧咬着牙关。
凌欣心生怜悯,这怎么都是个青少年呀!后世还没有上大学,可是现在这孩子已经历了这么艰辛的历程!他虽然是皇子,但比那些山寨的孤儿们境遇都惨哪!
而且,他的名字是“瑞”!因为她过去的好友朱瑞,她对柴瑞有种“友人”的感觉。实际上,两个人也聊得投机,他该算是自己的朋友了。对于朋友,当然要帮忙啦!
再说,自己来了以后,还没到过京城那边,那是全朝经济发达地区,的确可以去探索一下商情。现在有人邀请,到了京城吃住都有了着落,很方便呀,算是一路调研旅游一下有什么不好?……
她点头说道:“好,我陪你进京,你见了你那些亲戚,我就回云山寨。你可要付我路费哟!”
柴瑞嘴角一翘,笑了,扭头看凌欣:“只要姐姐去了京城,姐姐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凌欣翻眼睛:“谁想要什么?我可告诉你,东西我不要你什么,但每天要吃好!什么小笼包,烤鹌鹑……”周围的兵士们突然哀叫,柴瑞也痛苦地弯腰。
凌欣咽了口几乎不存在的吐沫,说道:“算啦,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想吧!”
柴瑞把头放在膝盖上,呻吟道:“姐姐,这不更糟糕?……”
凌欣嘿嘿笑了。
这是他们在山沟的第二夜,夜深之时,寒气从石中如雾般升腾而起。凌欣多年习武,此时也感到手脚发凉。她使劲掐自己的虎口,不让自己入睡,也拉着柴瑞说话,不想让他睡得太长。
柴瑞有一搭无一搭地问云山寨的事情,听着特别感兴趣的样子。
云山寨离京城很远,这些年与世无争,可凌欣觉得可以未雨绸缪,现在给这位皇子留一个好印象,日后万一有人为难云山寨或者山寨要往别处发展生意,京城里不也有了个能说话的?于是凌欣就捡着创业初有趣的琐事和教训,给这个经历了征战的青年人娓娓道来。
夜深了,凌欣低低的话语让柴瑞多日紧张的心轻松了许多,他一直与凌欣聊到了后半夜,才实在熬不住了,睡了一会儿。
次日,不到午时,他们就到了山缝的出口,柴瑞派人出口探看,半个时辰后,几个人回来,说周围几里都没有戎兵,柴瑞倒是不急着出谷,让兵士们休息待命,看到凌欣疑问的眼神,柴瑞说道:“我们得等那些给我们断后的人,他们没有伤员,应该一天就追上来。”
凌欣没有想到柴瑞都快饿死了,也并不急着脱身而去,反而想照顾到自己的兵士们,这个人倒是沉得住气。她正好也想等杜方,自然没有反对。
石副将则对柴瑞行礼道:“殿下!您还是带人先行吧!”
柴瑞摇头,凌欣小声说:“你不怕周围情形有变?要不我在这里等着。前面好走了,你沿着河往东边去就行。”
柴瑞在凌欣耳边悄声说:“你用十年建了云山寨,我还不到十九岁,从此给我十年,我要建起一支强兵!就是十年不成,二十年也该成了!你还记得你说的吗?想得人支持,就要施恩。这些与我同守了孤峰的将士们,将成为我日后军中的骨干,我们已经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候,现在就更不能丢下他们了。”
凌欣惊讶:“孺子如此可教?!你学得这么快?”
柴瑞眉峰一动:“当然,不说那些书本所谈,若论机敏才智,京城里,能与我相较的,也只有云弟。”
看着柴瑞带着丝得意的样子,凌欣有些怀疑他说需要自己随他回京,给他打气的话,可是自己已经答应他了,再问这个问题有些不合适。凌欣就不再多想,席地休息,等着杜方带人赶上来。
第20章 脱险
一过晌午,队伍后面就传来了动静,兵士们口口相传说断后的军士们到了。
凌欣站起往队伍后面走,一路伸着脖子看,不久果然见杜方身法轻捷地从人群里闪挪而来,想来是因为疲惫,无法运轻功在崖上行走了。凌欣使劲招手:“杜叔!杜叔!”
杜方到了跟前,凌欣头一次发现这位一直摆着儒生款儿的江湖大侠,脸上有尘灰,眼角的皱纹明显了。
凌欣眼睛湿润,说话竟然有些哽咽:“杜叔,都……都还好吧?”
杜方难得看到凌欣这样,笑着说:“姐儿担心了?我们守了两天,山下一直没有动静,昨日山下至少有三个地方有烟,该是轩郎他们,所以我就带着人离开了崖上。过崖也顺利,没有人掉下去。”
凌欣皱眉:“山下戎兵有大动静吗?轩哥他们该能撤走吗?”
杜方轻松地说:“轩郎别的不说,鬼机灵还是有的,逃跑都不会的话,那这些年他岂不是白读那个《易经》了?”两个人边走边说话,到了队伍前方,杜方忙向站着看他们的柴瑞行礼:“殿下,您不该在此停留。”
柴瑞笑了笑,看了眼凌欣说:“姐惦记着杜壮士,我们也没等多久。”
杜方很感动的地说道:“多谢殿下!我们现在到了,我陪殿下往前走吧。”还是在催促他。
柴瑞旁边的石副将也说:“殿下!该出谷了!”
柴瑞点头,挥了下手说:“我们走吧。”
凌欣又一次带路,杜方护着柴瑞在她身后,石副将领着将士们跟着,队伍中,会合的兵士们相互拍打说笑,驱散了许多阴森寒冷。
出了山谷,就是一条河,河边是峭壁,一行人沿着水边行走。相比于山缝沟壑,这容易了许多,他们走到了日落之时,就走出了石崖毗邻的山区,河岸两边变成了林木。柴瑞将兵士们扇形遣出,大概因这个地区远离了他们被围的地带,探马们回来,并没有报来警讯。
夜色再次笼罩了大地时,他们在林中宿营了。兵士们四处挖掘了草根,甚至逮到了几只兔子和一只獐子,在河里网了些鱼。因为不能起火,大家都只分到了一口生食。
凌欣看着手中树枝上的一小块血肉,实在难以下口,就递给柴瑞。柴瑞推辞着:“还是姐姐吃了吧。”
凌欣摇头,撇了下嘴说:“你吃吧,我们女子更挑剔些。”
柴瑞斜眼看了一下凌欣:“姐姐竟然还记得自己是个女子?”
凌欣瞪眼:“快接着!要我发火吗?”
柴瑞忙接过,小声说:“山大王在上呀,谁敢不听……”
凌欣知道他因为等到了后军,心中高兴,就笑着哼了一声。杜方在一边对凌欣摇了下头,表示不同意她这种无礼。
凌欣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没敢再对柴瑞呼喝。
有杜方在,凌欣放了大半的心,杜方用树枝铺了个垫子,凌欣坐着靠着树干,还睡了一会儿。
等到太阳又升起,这支残兵起步。虽然许多人步伐艰难,还要携带着伤兵,可也许是因为昨天多少吃了些东西,许多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凌欣领队走到了林木的边缘,再向前就是丘陵和平原了。她停下脚步,石副将赶上来,低声对柴瑞说:“探马回来说右前两里处有几百马匹和许多人众。”
柴瑞看凌欣,凌欣歪脑袋:“人众?几百匹马是该有,可是我只让干爹带了三十人哪。”
柴瑞蹙眉:“难道是戎兵?”他扭头对身后的人说:“准备战斗!”
后面的队伍响起一片声音,人们放下伤者,抽出刀剑。
杜方说:“我可以先去看看……”
凌欣举手说:“等等。”她向前走了几步,指着东南方向说道:“如果真是戎兵,一会儿,大家要往那个方向冲,再走百余里,就接近了宣城,那里该有能防守御敌之地。”
柴瑞对石副将说:“你就听姐的,她知道这里的地形。”
石副将忙点头。杜方就要离开,凌欣对杜方说:“杜叔,我觉得不该是戎兵,可您还是要小心。”
柴瑞好奇地问道:“姐姐为何说不是戎兵?”
凌欣说道:“戎兵绝对不会知道我们要出林子的地点,只有我干爹知道。他是个极为死心眼的人,原来打算拼了他自己和寨子里所有人的性命来救你们,如果他遭遇了戎兵,无法前来,他肯定会派人来告诉我们。如果他就在这附近遇敌,他会要么放火要么厮杀,绝对不会这么安安静静的,让戎兵们得手,反过来再来伏击我们。”
杜方也笑着点头道:“的确,韩兄是条仗义的汉子。何止是他,寨子里那些孩子,也不会任戎兵们伏击姐儿。若那些是戎兵,韩兄他们又知道我们会从这里出来,定会一拼到死,那片林子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柴瑞感慨道:“你们这么信任他们?”
凌欣点头,杜方说:“当然啦!我和韩兄认识也不是一两天了,我们是看着姐儿将那些孩子们带起来的……”
正说话间,树林里飞跑过来了三个人,一路喊着:“云山寨,我们是云山寨的!”
柴瑞说道:“让他们过来!”
兵士们让开,三个少年跑到了跟前,大声打招呼:“杜叔!姐!”
凌欣忙向柴瑞方向歪头:“快去向勇王殿下行礼。”
三个少年人忙齐齐向柴瑞行礼,行礼后,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看他,凌欣说道:“喂,不要这么看人,要有礼貌!”
少年们都不好意思地低头,柴瑞摆了下手:“无妨。”
凌欣问其中的最矮个子的少年:“柱子,寨里来了多少人?不是二三十吗?”
柱子抬头,对凌欣说:“回姐姐,的确只三十多人。那日姐姐一走,韩叔就让人去提马了,次日我们下山,马队到了云城外,云城令亲到城外,问这么多马要去哪里。韩叔对他说我们去救勇王殿下,云城令特激动,说云山寨有义气,梁老寨主不死,给了我们通行纸和旗号,还派了上百个兵士随行。我们这一路上有好多人要跟着来。三百匹马都骑满了,还有人追着跑。韩叔不敢停留,白天黑夜地赶路,昨天我们就到了,可到晚上,陆续又来了几百人。早上清点时,韩叔说已经快一千人了。”
凌欣放下心,又问道:“你们有粮食吗?我们大家都饿坏了。”
柱子摇头说:“我们走得匆忙,只带了自己的口粮,可是沿途有许多百姓给了食物,那些来的人,有的背了干粮,说要给将士们的。”
凌欣点头,看向柴瑞,见柴瑞眼中晶莹,忙对少年们说:“你们去让干爹他们过来吧。这里有伤员,我们行动缓慢,让人来帮着挪运。”
三个少年齐声一诺,两个人飞跑开,可是其中最高个子的少年却留在了后面,含了眼泪对凌欣笑着说:“姐!你没事真太好了!”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有些忸怩地递给凌欣,凌欣一接过来,他立刻转身跑了。
凌欣打开小包,是几块硬麦饼,这东西平时在山寨都算不上是点心,可现在真是宝贝了。
柴瑞在凌欣身边低头看她手里的东西,问道:“那孩子……多大了?叫什么?这是什么?”
是什么?是吃的!你能看不出来?这不明显向我要吗?凌欣看着麦饼暗流口水,可还是递给了柴瑞,说道:“他呀,叫艾重山,十四五了吧?”
柴瑞当仁不让地把小包都接了过去,拿起块饼来咬了一大口,转手就给了杜方。
凌欣胃中抽搐,暗暗埋怨柴瑞怎么不给自己一口?自己只是讲礼貌,先给了他,怎么一去不回了?
杜方接过来,迟疑了瞬息,也咬了一口,将小包递给了石副将,石副将拿着去给军士们,对那些持了刀枪的人们大声说:“不是戎兵,是我朝民众,前来助我们的!”
兵士们一声欢呼,抢过麦饼分了。
凌欣对柴瑞说:“一会儿他们带了粮食来,让大家千万别马上吃太多,肠胃要缓一缓,不然会被撑死的。”
柴瑞扭头说:“你们听见姐说的没有?别吃多撑死了!”
人们又一片应声,有人低声说:“我宁可被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