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着英武的梁成,凌欣含泪笑:“你真长大了,棒极了!我真为你自豪!”
梁成爽朗地笑了,“姐姐!干爹!杜叔!您们等着我回来,会更自豪的!”他举手向他们行了个礼。
众人都笑了起来。杜轩向杜方摆手:“爹,回去吧,我也得挣个校尉回来!”
杜方呵呵笑:“别勉强啊!”
杜轩说:“才不会!肯定轻而易举!”
杜方捻须摇头:“你这小子!”
杜轩对韩长庚说:“韩叔!那簪子不用镶,摆在框子里看就行了,那是挡了煞的!”
韩长庚点头:“好,好!听你的!”
艾重山吭哧着对凌欣说:“姐……”
凌欣立刻打断:“你可多小心,平时要听寨主和军师的话!”
艾重山闷闷地嗯了一声。
梁成带头上了马,杜轩等山寨的青年们也纷纷上马,大家向着凌欣韩长庚杜方等人招手,大声说着:“再见啦!”“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骑马离开,留下一道尘土。
凌欣望着人都不见了,才叹了口气,韩长庚说:“姐儿,我懂你的感觉,那时你离开山寨,我和娘子经常这么在后面看着。”
杜方也叹气:“孩子们怎么都大了?”
凌欣回头,见杜方的鬓角处已经有些白了,韩长庚眼边的皱纹深了许多,伤感地说:“杜叔!干爹!”
韩长庚说:“京城的围解了,我们想赶快回去,跟你干娘说一声,她们肯定急坏了。”
杜方也点头:“是呀!她们不知道多担心呢。”
凌欣同意:“好,咱们可以离开了,但是您们能不能等我到二月十日,那天,我要见一个人。”
韩长庚与杜方对视了一下,韩长庚看着凌欣说道:“姐儿,你主意大,可这么多年,你叫我声干爹,也算尊我是个长辈,我与你杜叔还有孤独郎中都聊过,还是那句话,贺侍郎是个好郎君,他是你的前夫,若是能破镜重圆,那是最好,毕竟,一女不嫁两家郎,原配夫妻,是天定的姻缘……”
凌欣脸红,心乱跳,低头说:“干爹,按理我该听您的,可是我现在,和一个人已经约好了,二月十日,在金石坊,正午。人说话不能不算数,我真得去见他。请干爹帮我打听下地方,那天,您们……您们都可以看看他……”这就是后世的网恋吧,家长不放心也是应该的。她回想起信中那些细腻的温情,觉得蒋旭图该是个不错的人!大家一看就能看出来!让韩长庚和杜方认识了蒋旭图,接受了他,才可以商量后面的事……凌欣脖子都红了。
韩长庚和杜方沉默,凌欣不敢抬头看他们。良久后,杜方才道说:“那好,我和你干爹就陪着你去见那个人,你是个女子,孤独郎中说你都没见过那个人,这听起来,怎么都显得不可靠。”
凌欣嘘了口气,向韩长庚和杜方行礼:“谢谢干爹,谢谢杜叔!”
两个人都叹气。
其实,当韩长庚提到了贺云鸿,凌欣也觉胸中梗塞,可这已经是她无能为力的事了。她心里有了一个人,许下了诺言,怎么能变呢?
她以为说服了韩长庚和杜方,就能消停了,可是她的逼婚亲友团团长孤独客,次日,还是来找她了。
孤独客穿了一身浅褐色的长衫,别人穿了也许就像是个木头桩子了,可是孤独客面皮白,动作柔曼,穿起来倒是让他庄重了许多。他一本正经地在凌欣面前坐下,说道:“姐儿,我来给你把把脉。”
凌欣郁闷地伸出了手,孤独客闭着眼睛按了一会儿脉,睁眼说道:“姐儿的心气很旺,但是心太硬了可不好,有损福分哪!上善若水,心柔才能气柔,与人为善,上天也会降福于你的。”
凌欣捂了下胸口说道:“大侠!我跟您说过,我真的已经有人了!”
孤独客放开手,悠然说道:“人在哪儿呢?我只看到贺侍郎下城去救了你,皇城被破的那夜,我去接陛下和贺侍郎时,听说贺侍郎去找了你,要与你同生死。姐儿,你那个通信的谋士,为你做了什么?”
凌欣咬着后牙说道:“他受伤了……”
孤独客反驳道:“贺侍郎也受了伤,还是受了重伤!我是郎中,你怎么不让我去看看你的那位谋士?也许我可以告诉你他到底伤得如何,或者,有没有伤!”
凌欣心说,我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怎么让你去看?她扁着嘴不说话。
孤独客道:“姐儿,我知道贺家以前可能对你不好,但是我敢说,无论贺侍郎过去对你做过什么,肯定都不及他对你的好!他命都不要了,带伤下城去找你,那时我就说他有真情实义……”
凌欣摇头:“大侠,可那之前……”我就有人了。
孤独客打断说:“姐儿,人不可记小怨而忘大恩!连别人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那些忘恩负义之徒,谁不是振振有词?得了别人的恩惠,还对人百般指摘,觉得自己总占着理!这世上,多的是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的小肚鸡肠之人,你莫要学此行径。为人处世,得人些微好处都要报答,大恩重义就更不能罔顾。你别只喜欢读些花花语句,有的书生可以写得天花乱坠,但是落到实处,根本没什么实在可言!你要知好歹啊!”
凌欣被骂得急了,愤怒地说:“可蒋旭图与我通信半年多,我说的事情他都做了!并非只是花言巧语!您也知道,是我让他住入玉店,为陛下准备退路。他听了我的话,是对我的尊重!他对我是用了心的,我能读出来,他不是虚情假意!”
孤独客哼道:“我只是不想见你被骗!你给我一封他的信,我可不只看词句,字如其人!我来看看,就能告诉你他是何等样人,言辞是伪是真!”
凌欣一想,这样也好,让孤独客读读蒋旭图的约定二月十日的信,他就能从那字里行间,读出蒋旭图对自己的心意了,不会再这么逼迫自己!
她从衣襟里拿出了那封信,僵着脸递给了孤独客。
孤独客一脸不屑地展开,一下就看到了那颗红色的印章,马上紧皱了眉头,仔细看那章子。在凌欣看来,那印章刻得繁复,根本分不出字,就是一大堆线条纠结在一起,孤独客注目了半天,才眨了眨眼,将信读了一遍,咳了一声,半低了眼睛,把信递还给了凌欣。
凌欣等着孤独客点评一下,孤独客许久没说话,凌欣问道:“您看那印章了吗?那是什么字?”
孤独客不看凌欣,慢慢地说:“那章子该是秘章,笔画交错,故意刻得让人无法分辨……”
凌欣松口气:“就是!我还一直以为是我没文化呢!怎么也看不出来。您看出来了吗?”
孤独客点头说:“我过去读过些古医书,勉强能认出来。”
凌欣忙问:“那刻的是什么?”
孤独客看凌欣,郑重其事地说:“是他的名字。”
凌欣又追问了一句:“是什么名字?”
孤独客眼睛也不眨地说:“当然是蒋旭图的名字!”
跟柴瑞讲的一样!凌欣抿了下嘴唇,又看了眼印章,将信折好。
孤独客说道:“姐儿,那章子刻成那样,就是不想让人读出来的,一定是用于秘密往来,那信也……反正,你千万莫再给别人看了!”
我也不想让人看哪!还不是让你气的!这种私定终身的信也的确不符礼教,凌欣点了下头,发窘地把信揣回了怀中。
孤独客长叹了一声,站了起来,凌欣起身行礼,孤独客临出门回头说:“姐儿!贺侍郎对你一片深情,你别忘了!”说完也不等凌欣回答,就如漂移般轻步走了。
凌欣心中这叫堵。孤独客这是说他也看出来蒋旭图不是在骗自己,可他还让自己不能忘了贺云鸿,这怎么能成?!
她再次审视自己的情感,她的确选择了蒋旭图!她的心中最深处的那种信赖给了蒋旭图!她无法改变。
说到底,哪怕贺云鸿将自己拉到了他的身边,凌欣还是觉得蒋旭图更贴近自己。凌欣对贺云鸿有种忌惮,她知道这个人的隐忍和狠辣,可是蒋旭图从来没有在信中对她表示过任何挑剔,她对蒋旭图能畅所欲言。蒋旭图是她的精神伴侣,她觉得安全放松。她无论多么难忘贺云鸿,最终,还是会选择蒋旭图!
时间其实过得很快,因为凌欣很忙。姜氏每日都把凌欣叫到身边,让她帮着整顿皇宫,不让她出宫乱跑……
战火之后,整个京城成了一个大垃圾场:死尸需要运到城外掩埋,伤员需要护理,失去了房屋的人们需要地方住,粮食需要每日供应,堵塞的道路需要开通……柴瑞天天在朝堂上从日出坐到日落,听朝臣们的各种朝议和抱怨。贺云鸿依然代他批复奏折,朝事运转逐渐恢复正常。
有时姜氏会问些有关朝事的问题,凌欣解答了,怀疑是柴瑞托姜氏问的。凌欣感到柴瑞在躲着她。凌欣也觉得无法见柴瑞——他对她暗示了,要她嫁给贺云鸿,她如果不这么干,不就是违背了他这个皇帝吗?凌欣决定见了到蒋旭图,无论是否看着顺眼,都要赶快离开京城!一辈子不回来了!
自从上次孤独客与凌欣谈后,那些贺云鸿的拉拉队员们就再没有来打扰凌欣,看来是接受了她的要求。可是凌欣却觉得心里不舒服——孤独客说的那些“记小怨忘大恩”之类的,虽然凌欣觉得这不是什么恩怨的问题,但是亏欠人的感觉也的确不好受!
离二月十日越来越近,凌欣实在受不了这种心理压力,就让余公公去请贺二公子贺霖鸿,说自己要和他谈谈。
宫中一个偏殿里,贺霖鸿来见凌欣了。
凌欣过去从来不怕贺霖鸿,但在桌边坐着等着他时,竟有些怯意,见贺霖鸿从门口走进来,凌欣手心微汗。
贺霖鸿穿了身很简朴的衣袍,虽然还是绸缎的面料,可凌欣看得出粗糙的做工。戎兵入城后,对皇宫外的大宅院都进行了洗劫,这些财宝在城外被炸得七零八落,那些幸存下来的,也被禁军充成了军需。即使有些能明显看出是谁家的东西,也还由朝廷通管,没有发放回来。所以,京城的大户人家如今都不复往日奢华,这是地主家也没了余粮的年月。
贺霖鸿很轻松的样子,对着凌欣笑着行礼,说道:“得凌大小姐召见,真是荣幸啊。”
凌欣干扯了下嘴角,笑都笑不出来,回了个礼。等贺霖鸿坐了,凌欣暗吸了口气,打起精神说道:“贺二公子,我……很快就会回云山寨了,京城里,我想托贺二公子帮个忙。”
“哦?”贺霖鸿一撩袍襟,翘起二郎腿,问道:“凌大小姐肯定是要回去?”
凌欣板着脸说:“我叫梁姐儿,自然要回山寨,贺二公子还是不要一口一个凌大小姐了吧。”
贺霖鸿哈哈一笑,“我那时见到你时,你就是凌大小姐,就怎么也改不了了,我这个人,是很先入为主的,从不三心二意!”
凌欣暗咬牙,这是不是在讽刺她?可是她必须把这事交代了,好减轻一下自己心头的负重。凌欣说道:“难道贺二公子不想帮忙?”
贺霖鸿挑眉:“我怎么敢?!谁不知道凌大小姐是京城保卫战的协领人物,连北朝三十万戎兵都敢对上,我哪里敢不给凌大小姐帮忙?”
凌欣不理会他的调侃,直接说道:“既然如此,那么贺二公子就帮我的山寨在此开个……地产……额……建筑工程……土木协会吧。”
贺霖鸿放下二郎腿,说道:“凌大小姐真是把我说糊涂了,这到底是什么?”
凌欣说:“就是建房,现在京城被毁,万千房屋要重建。重建首先要用材料,可如果从远处伐木运来,需要许多时间。被毁的房屋里,有许多木头,形同废物了,若是让人去收集这些木头,人家肯定不会要钱,还会感激你帮着清理废墟。这些木头可以运到城外,我听说城南一处土壤可以烧砖,先起个砖窑,用废木烧砖,多则两月,少则一月,就可出砖。如果不想去城南,在城内也可以挖地烧砖,日后再用现在的废墟材料填上就行了。”这其实是历史上一个奸臣想的办法。
贺霖鸿不说话,平视着凌欣。凌欣咽了下口水,接着说:“有了砖,你原来就买了许多地,我有简易砖房的图纸,本地的工匠必然有更复杂的房屋图,繁简由你,你可马上建起成排的平房,每户三四居室,都有厨房浴室,样子一模一样,无需反复设计,我想半年第一批就可以建出来了。可租可卖,有现金流转就行,在其他人效仿之前,赶快多建一些。如今,大家都没有地方住,你这么干,既帮助了朝廷,也给自己日后打开了招牌……”
贺霖鸿眯起眼睛:“这听着可是个好生意,凌大小姐怎么想和我一起做?”
我其实就是让你做的,凌欣说:“我人生地不熟,哪里有你这些人脉?你做起来了,日后分我山寨一分利就行了。”我也不回来了,全给你也没什么。
贺霖鸿看着凌欣,半天没说话,凌欣有些发慌,就又说:“额,如果你现金有问题,这里的诚心玉店还有些埋藏的银子,我让人送给你……”她总是会留个后手的,当初让人埋了些,现在拿出来足够贺霖鸿开始运作了。
贺霖鸿的嘴角翘了起来:“看来是笔很大的生意呢,日后得利定会不少,凌大小姐这是想拿钱买个安心吧!”
凌欣心头大跳,咬了下牙说:“我怎么不懂贺二公子的话?”
贺霖鸿笑了笑,说道:“凌大小姐还记得,我曾说我也很怕门口吗?”
凌欣猜到他要说什么,坚决装不懂:“哦,房屋是一般大小,建房的门窗,也可成批生产……”
贺霖鸿叹气:“凌大小姐是不是忘了?那时我说,我是看着那些禁军进的门。”
凌欣紧抿着嘴唇,眼睛看桌子,表示不想听,可是贺霖鸿歪着头,一定要对她说个仔细:“我三弟在写一首诗,我希望他们让他写完那首诗再抓他,可是他们立刻就绑了他……”
凌欣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心里难受,但是一言不发,贺霖鸿盯着凌欣问道:“凌大小姐不想知道我三弟那时在写什么吗?”
凌欣无力地说:“我们能不能接着谈这个生意?”
贺霖鸿一笑,“可是我喜欢谈诗。”他看着凌欣轻声背诵起来:“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他把诗背了一遍。
凌欣浑身冒汗,一动都不敢动。
贺霖鸿看着凌欣问道:“凌大小姐听得懂诗吗?”
这是心有所爱,思念无涯的深情诗句!凌欣结巴着:“不是……不是……特别懂……”
贺霖鸿叹气:“凌大小姐真是和别人传言的一点都不一样!人们都说凌大小姐重情仗义,可是对我三弟,怎么能如此无情?”
那是因为我心里有人了!凌欣真想好好对他谈谈情感的忠贞之类的问题,可是现在只能装傻。
贺霖鸿笑笑,“既然凌大小姐不想谈诗,那么我们还可以谈谈破城那夜的事。”
凌欣的脸红了,贺霖鸿才不会放过她,说道:“那天夜里,我母亲和我夫人,我的长嫂带着两个孩子,都躲在一处殿中,若是援军不到,她们必然都死在那里了。”
凌欣黯然,这就是为什么她那时不能逃,必须死。
贺霖鸿说道:“我母亲最喜我三弟,现在京城无人不知,听闻‘城破’之时,她一直哭喊着要她的‘三郎’!”但是这其中的褒贬——有人说姚氏没有风度,临危失仪,还得罪了大长公主……就都不必告诉凌大小姐了!她反正也不会有机会听到京城妇人们的谈论。
贺霖鸿看着凌欣尴尬的脸色追问道:“可是我的三弟去了哪里了呢?我对我父母说他要去办事。但那天晚上,有何事可办?陛下上城了,我三弟没在城上,凌大小姐,你说,他去了哪里?”他向着凌欣微探头。
凌欣咬着嘴唇,心说:好像你不知道似的!那个书童肯定都会告诉你的!我那时还让他去找你呢!
贺霖鸿冷笑了:“凌大小姐,你得用多少钱才能摆平那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