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顾长安就打起帐帘出来了,看去很是神清气爽的样子。
童生跟上来,压低了声音在顾长安边上嘀咕,“将军,您要不每日把王爷气倒一回,是不是这觉都睡不踏实啊?”
顾长安看他一眼,难得没数落他又一夜变回个事妈,她慢悠悠地走着,边走边道:“他压在心头的事就像座推不倒的山,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个端王的身份摆在前面,喜怒都不能外露。可人是有七情六欲的啊,怎能都憋住,借个由头发出来不是挺好?”
童生愣了愣,听将军这话像是在对王爷挺上心的啊,可王爷八成不这么想吧?
刘珩当然不这么想,他觉得要再不把顾长安这只妖给收服了,那他早晚得让她给气进棺材里。
这一夜,刘珩只想了两件事,一件,是明日的攻城战如何打,另一件,是如何把顾长安给解决了。
好在,这两件事都在他脑海中有了胜券在握的结论。
第二日一早,整个营地都飘着饭香,不晓得的恐怕还要以为他们是举族迁移的厨子。
顾长安从营帐里一出来,就碰见了路过的宋明远,她四下扫视了圈,不无感慨道:“你们把王爷的话还贯彻得挺彻底。”
戴天磊从一旁冒出来,手里还拿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边啃边咕哝道:“那当然,吃饱了才好打仗啊。您是没看见,大家伙都热情高涨,磨刀霍霍向锦州了。”
宋明远看他一眼,“行了行了,你最了不起,别喷吐沫星子了,赶紧吃完去点兵集合。”
“是,末将遵令。”戴天磊叼着馒头就一路小跑走了,宋明远看着直摇头。
顾长安习惯性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对宋明远道:“今儿你和天磊率前锋,万事小心。”
宋明远点点头,“将军不必挂心了,末将们有分寸。”
顾长安望一眼远山,道:“去准备吧。”
接近晌午时,声势震天的攻城战开始。
锦州城楼上射下的箭雨看似密集,但在顾长安眼里还是有点糊弄事的意思。她和刘珩坐镇中军,宋明远和戴天磊带着兄弟们冲在前面厮杀。
打仗打了这么多年,她少有不是一马当先的时候,刘珩看她坐在马鞍上一会儿动一下,就道:“你那马上是长刺了么?”
顾长安看看他,坐正了点,真是懒得跟这人较劲。
很快,大齐军就攀上云梯,爬上了墙垛,而城楼上的抵抗简直不值一提,三两下就让大齐占了优势。同时,下面锦州城的城门看去也岌岌可危,顾长安正要下令全面进攻时,那可怜的城门忽然发出声惨叫——彻底被撞开了。
“啧,这吴长春不会在城门上动手脚了吧?”顾长安微微锁眉,这老头儿做这么明显,就不怕回朝被人弹劾么?
“是啊,就没见过守城战打的这么不上心的。”刘珩说罢,便回首下令道,“将士们,跟着本王冲进去,拿下锦州!”
顿时,群情激荡,大家伙一看这锦州城防简直就是豆腐渣啊,便一个个都像不畏生死的勇士般冲向洞开的锦州城门。
一个多时辰后,大齐军已基本控制了锦州城。
等刘珩和顾长安进城的时候,吴长春还据守在锦州军营,硬着脖子大放厥词,假模假式地要跟他们共归于尽。
刘珩举起长刀指了指满面红光的吴老头,对宋明远道:“去把这老头给我绑过来。”
宋明远带人气势汹汹地冲过去,躲在人墙后面的吴长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戴天磊把剑架在了脖子上。
老头为国捐躯的架势拿的十足,就是不肯低头。刘珩自然也不为难他,帮他在南燕军眼前把戏演足了,又扔下几句狠话便把老头捆成个粽子带了回去。
赵铎一走,他家自然也没人住了,先前是被吴长春占着,现在则被刘珩临时征用。
一回到宅子里,刘珩就让宋明远给吴长春松绑,绳子一解开,老头就瞪了宋明远一眼,“你小子给我捆这么紧,是想勒死我老头啊。”
宋明远赧然一笑,道:“那还不是怕您露馅。”
吴长春一吹胡子,也不客气地在太师椅上坐下,打量了刘珩和旁边的顾长安一番,才道:“锦州就算被你们抢回去了,接下来怎么办,自个儿想办法吧。”
刘珩微微一笑,看着吴长春道:“吴大人,你把我们放进来,无异于投敌叛国啊,当真不怕被人揭发?”
“小子胡扯,”吴长春一捋山羊胡,道,“老夫明明是抵抗不过被俘,休要往老夫头上扣屎盆子。”
刘珩了然,当下不再多说,手一挥道:“明远,把这个俘虏带到柴房去看管起来。”
吴老头听罢,气哼哼地瞪他一眼,却没表示出极大的不乐意,乖乖跟着宋明远出去了。
“这老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啊。”顾长安轻叩着桌面,看着吴长春的背影问刘珩道。
“如果不是祁卢那王八蛋跑到南燕去搅合,这仗也未必打得起来。那南燕的小皇帝耳根子软,又急于想做出点丰功伟业来,对抗他老子给他留下的那几个说话比他还管用的权臣。这几个人里,有人主战,有人主和,但皇帝到底是皇帝,皇权威严摆在那儿,他执意要出兵,谁也拦不住他。主和一派只能暗中做些动作,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刘珩道,“南燕朝廷局势微妙,除了大臣把控朝政,宦官也妄图在里头横插一脚,当然这得从姜权他爹那一朝说起了,总得来说,朝廷一片乌烟瘴气。就算他不发动这场南北大战,将来……哼,南境也会是我大齐的天下。”
顾长安沉默了片刻,道:“南北各立的局面早就该结束了,只是我朝现在还不宜与其大动干戈,还需再养精蓄锐几年。”
刘珩诧异地看着她,满脸不可置信。
顾长安道:“瞪着我做什么,为王者,有点野心不是挺正常的么?”
刘珩嘿然一笑,“没事,等打完这仗我就上你们侯府提亲去。”
顾长安无奈,“说点别的吧,端王爷,也不嫌烦。”
第五十七章 迎亲
锦州的小吃,扬州的美女都让人流连忘返,这是顾长安在边城时就听老兵们常叨叨的,所以他们在锦州闲下来后,这伙人就像蝗虫一样跑到街上到处找吃食。
刘珩原本的计划是再向南一步夺回舜城,但吴长春却大摇其头,这老头也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只说静观其变,却不谈原因。
刘珩与顾长安一商量,得嘞,等着吧。
老虎滩那边陷入了僵局,两方商谈多次都未谈拢。
等升州和锦州的消息传回去,大齐军军心鼓舞,恨不得再干他几仗,直接把南燕军踢回他南蛮老家。
相对的,南燕士气低迷,姜权也萌生了极大的退意,尤其他所倚仗的军师陈烛都让人给铲了,他几乎再没有什么王牌。而撺掇他出征的狄戎人祁卢此时也成了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丧家犬,除了能说几句废话,连像样的主意也拿不出一个。
南燕境内更是动荡,反战的声音愈发高涨,从官员到百姓,一个个怨声载道,以几位辅政大臣最甚。
在大齐占据优势的情形下,姜权急的满头包,最后还是沿用了最古老的办法,和亲。
老虎滩一片热火朝天的时候,刘珩和顾长安正坐在锦州最有名的茶楼望湘居里吃茶点。
俩人皆是一身布衣,木簪束发,朴素得不得了。左右两桌,一边是决明、白辛,一边是宋明远和叽叽歪歪的戴天磊。
“这祁卢怎么一下就怂了,倒不像他的行事作风。”顾长安想起晌午才收到的叶清池的密信,随口道。
“南燕在此战中大势已去,恐怕他是跟南燕朝廷的人达成了什么约定,”刘珩道,“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做不得准。”
顾长安点点头,捻起一块玲珑糕,道:“南方的点心做的是精巧,不像裕州的,做什么都那么大一块。”
“你喜欢?”刘珩挑挑眉,对那什么“精巧的点心”没多大兴致,转头吩咐决明道,“回京时候找两个手艺好的南方厨子去王府。”
决明严肃道:“是,待会儿就去打听。”
这边,顾长安看着刘珩还没说什么,那边就听戴天磊“噗”地一声喷了宋明远满脸点心沫子。
“你小子,找死啊。”宋明远抬手一筷子敲上他脑门,戴天磊却趴在桌上笑得整张四方桌都在颤抖。
刘珩看看顾长安,一脸的莫名其妙,“他这是怎么了?”
顾长安瞥了旁边的二傻子一眼,“脑壳有病。”
戴天磊支起下巴望着他们,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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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舜城的南燕兵全部撤走,刘珩把“战俘”吴长春送回到了南燕人手里。吴老头见着自己人,还抹了把鼻涕眼泪,哽咽着哭诉了一番刘珩多么不是东西,顾长安他们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几乎要为吴老头精湛的演技鼓掌喝彩。
两国正式停战,各自班师回朝。刘珩和顾长安也从锦州出发,踏上回京的路途。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就在他们刚离开锦州还未到升州时,皇帝的圣旨就下来了,命刘珩为迎亲使,前往南燕都城迎接静慧公主。
不出意料的,顾长安也被安在迎亲使团里,跟刘珩一同前往南燕都城长乐。
宋明远、戴天磊等人按召回京述职,留下一队勉强算得上亲兵的护卫给刘珩和顾长安,余下人都很欢实地挥挥手走了。
顾长安从头发丝到脚趾头尖都透着阴沉,阴到这一路除了刘珩浑然不觉,其他人都主动跟她保持着一丈远的距离。
白辛和决明落在后头,看着前面并骑的俩人,决明问白辛道:“顾将军这是咋的了?”
白辛高深莫测地一摸下巴,道:“临别时候宋都尉说了,将军挺惦记家里头的,先前失踪时候不是连遗书都给侯爷送回去了么,这会儿战事停歇,怎么也得回去跟侯爷有个交代,结果碰上这么个事。还有,戴副校说将军觉得迎亲这个事干起来很蠢,老大不乐意的。”
决明摇摇头,“我琢磨迎亲这事不那么简单,你瞧,京城那边到现在都没说这公主要嫁哪位,只是先让把人迎回去,从前可没这个先例。”
“你觉得今上又要乱点鸳鸯谱?”白辛看了决明一眼,“照咱们爷这脾气,再乱点,说不好能把那公主再给他送回南燕来。”
决明默了一瞬,话锋一转道:“听说那个静慧公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一路怕是要麻烦了。”
白辛笑了声,道:“管他呢,千军万马都打过去了,还怕个女人?”
南燕都城长乐同样繁华富饶,不同于大齐京城四四方方的恢弘,长乐是个严谨处透着精致精巧的地方。
刘珩等人在同文馆落脚,同文馆是多年来两国来往官员居住的地方,眼下刘珩他们的身份既是迎亲使,那么住在此处也无可厚非。
依例他们得先觐见南燕皇帝,再在长乐住段日子,等公主出嫁事宜准备妥当,再由南燕人护送,离开南燕国境后再交由他们管着吃喝拉撒。
但照从前和亲的先例,刘珩他们其实在国境等着接人就行了,根本不用长途跋涉跑到人家的地盘上。也不知道皇帝是为了向姜权炫耀他们大齐在此战的胜利,还是别有他意。
次日,刘珩一行人还是按规矩进宫去见了姜权,顾长安虽觉得这情形有点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思,但现在两国总归是言和了,就算前几天还在战场上喊打喊杀,这会儿也得跟“敌军”推杯换盏。
有趣的是,他们觐见的时候,那个静慧公主也在,只是坐在珠帘后,没露脸罢了。
静慧公主是姜权的胞姐,在南燕皇宫里是出了名的骄纵任性,欺负兄弟姊妹就不算新鲜事了,传说有个她被打死的婢子至今连尸骨也没找着。公主是早就到了出阁的年纪,只不过对谁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让嫁哪个都不嫁,这回姜权连哄带骗说嫁到大齐是嫁给英武不凡的大英雄,才勉强点了头。
刘珩只要不是私下里跟顾长安斗嘴,看去还是个相当正经的俊朗青年。举手投足间除了贵族门庭惯有的从容贵气,还透着股与别的皇亲国戚不同的威严和气魄。静慧公主躲在珠帘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殿中那个挺拔的身影,直看得自个儿双颊绯红,羞涩不已。
顾长安坐在刘珩下首,俩人时不时低语几句,面上神色端的都很是严肃,俨然是没什么私交的纯公务关系。
一顿宫宴,所有人几乎都没动筷子。因此刘珩和顾长安带着决明等人回到同文馆时,一群人便饿狼似的奔向了厨房。
夜里,除了仍旧守夜的护卫,余下的人们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这一夜,静慧公主姜璃迎来了她人生中第一个难以入眠的夜。金枝玉叶的公主披着外衣站在窗边,嘴角噙着娇羞的笑,憧憬着她和她的良人携手同看日升月落,花开花谢的生活。
十日时光转瞬即过,姜权像是怕他这个胞姐被人嫌弃一般,短短几日就备好了二十车嫁妆,并百十号宫人,随静慧公主远嫁大齐。
真正到了离别时,姜璃也是万分难舍母国的亲人,哭得险些要瘫倒在地。姜权跟她大约是有几分真情在,见她哭成这样,面上神色也跟着难看起来。好在跟着姜璃的嬷嬷从旁一同劝说,这才劝得公主将一套礼仪做全,拜别君王。
姜璃登上车架前,一步三回头,满眼的不舍,看去也实在叫人怜爱。
离别的场面,刘珩和顾长安等人早已司空见惯,此时也生不出多一分的感慨来,只想早些离去,早些回京。
只是那娇滴滴的公主总是似有似无看向刘珩的目光,让他不禁皱了眉。
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启程。
送亲的队伍比不上顾长安他们往日行军,走的是要多慢有多慢。公主一会儿渴了,一会儿饿了,一会儿又嫌马车颠的厉害了,总之是走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停下来歇息。
大齐这边的一队人是烦不胜烦,但他们人还在南燕地盘上,也不好就上去催促,只得这么晃晃悠悠走了大半个月,才到国境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