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像入水的鱼,江楚楚被淹没在来来往往人潮中不见踪影。
肖劲站在车旁,嘴角浮起一丝笑,或许因她太过鲜活,令人不得不追悟青春,也同样得承认,你已被青春抛弃,连行路都不同。
她脚步轻快蹦跳灵巧,他沉稳沉闷,黑西装上身,日日都像奔丧。
想在原地多停一秒钟,无奈车后有人探出头来催,“喂,到底走不走?要停车去负一楼,不要在路边耽误大家时间好不好?”
等一分钟,他同样消失在这座金砖铺地的城市。每一个人都忙忙忙,每一段路都挤挤挤,红绿灯一转,多一秒停留都一定被后车从扑街骂到含家产,你全家一人一丁都不放过。
哪来那么多恨呢?老板、老婆、老大,个个都难搞,又不能开口对骂,没得选,只能怪社会。
港督是英国佬,血统高贵不好沾手,没关系,马上就有特首接棒,忍了九十九年,就等你来挨骂啦。
华灯初上,天际繁华。
肖劲把车停在九朗负一楼,自己步行回到天安大厦。肚子空空之时,在容叔的小摊上吃一碗鱼蛋面,汤鲜味美,最重要是价廉。
多数时候,穷人别无选择,必须随遇而安。
又称知足。
个个都是传统美德,只是无人深究,是谁定义“传统”与“美德”。
多半是有钱人。
算了,这些事情别深究,越思考越灰心,不如做一头猪,连死都不知道是哪回事。见屠刀感叹好亮光,正好拿来送猪婆。
他只顾低头吃面。
容叔问:“第一天上工,累不累?老板人好不好?”
他必然说:“不累,很好。”
容叔多舀三只日式香肠送到他碗里,“慢慢吃,不够还有。”
没等他道谢,对面马路跑来个白衬衫小胖妹,脸上肥肉层层叠叠,擦着口红、粉底、睫毛膏,好像陈年的鬼。
“阿叔,茵茵出事啦,快走快走,救人如救火!”
肖劲擦了擦嘴,看清她,原来是茵茵同窗好友,叫高婉怡,外号又叫“双蛋”,因她名字谐音实在令人难启齿。
“对面旷日女高发神经,‘十三姨’血崩啊,突然要找茵茵叙话,谈什么谈,当然先‘晒马’再动手。我们‘中原一点红’当然也不是吃素来的,谁怕过?不过‘十三姨’有校外帮手,我们都顶不住的啦……”
“茵茵呢?”
“在同升后门。”
肖劲扔下钱,“万分紧急”“火烧眉毛”还要绕到十字路口等红灯,低头看一看手表——一只上了年纪的劳力士,表带都换过几轮,还在蹒跚追时间。
八点三十分,他赶一赶,或许来得及。
只是谁料到,他会在少年少女无聊发癫的场合撞见本该在大楼温书上进的江楚楚。
惊讶过后是庆幸。
很好,这下不必赶时间,得以慢慢处理。
第3章 安琪
第三章安琪
太平洋吹来暖风,顶住西伯利亚寒流。交通灯红变绿,街口人潮蜂拥而出。高婉怡追在肖劲身后气喘吁吁,他身体笔直,在低头行路的上班族中显得格外挺拔。
同升是一所男女中学,校门后多出一片空地,始终得开发商觊觎,计划建一座通天楼,每层一户,每户一百二十尺,盖足九九八十一楼。
路边的灯接连被集体吃错药的中学生毁坏,同升后门成一座空旷“坟场”,葬送你青春,一年又一年。
隔老远就听见两方女同学对骂,一字一句都是经典,记下来明早就能用到电影里,一定大卖。
一个说:“你个四八婆,又肥又矮,三寸丁外加矮冬瓜,丑都能double。”
另一个说:“你以为你多好看?癞□□都靓过你,拜托照照镜子再出门。”
再一个拔高音,“我顶你个肺,你才丑过癞□□!”
接口的不甘示弱,“是咩?你骂来骂去就两句,给点创意我嘛。你讲粗口你都无啦低b。”
两房人马一字排开,当先的红衣女必然是茵茵,自取绰号“中原一点红”用以打架惹事混迹江湖。她穿一件磨得发白的牛仔衣,衬衫系在肚皮上,露出深邃又“迷人”的肚脐眼,以及稍稍外凸的小腹,正扬起下颌瞪起眼,准备舌战群雄。
“青蛙头,夹拐耳,鸡公嘴,系咪,成个老鼠咁,拾熟狗头!”
“丑不过你啦港督千金!一开头又话自己几有钱,叫你同我比钱,你又唔敢比。”
回呛的必然是传说中的“十三姨”,西港区十三所高中,数他风头最劲。
说到底都是少男少女无事发癫,成日幻想是刀侠剑侠蝙蝠侠,游散街头只做一件事——出风头,反正杀人放火都有法律保护,有什么好怕?
烟瘾又犯,他习惯性地弯曲食指中指,仿佛凭空借来一根烟在他指间慢慢烧。
“喂,茵茵不用怕,你阿叔来啦。”高婉怡大声喊,在场少男少女齐齐回头,撞见个黑西装沉闷分子,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伸直,其余都放松,正拿大拇指挠头。
茵茵有了依靠也同样心生畏惧,喊一声“叔叔”,保持基本礼貌。
“十三姨”受惊吓,瞪大眼睛盯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