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溟先生是当时大儒,历经三朝。即便是圣上想要聆听老先生的教诲,都要斋戒沐浴,满心虔诚。但就是这样一位大儒,却是两袖清风,家徒四壁。
都说君子固穷,寻常的秀才书生都过着清贫的日子。空溟先生更是穷上加穷。用他的话说,这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饿其体肤,饿其体肤,饿其体肤。
于是师兄弟几人经常饿到嗷嗷叫,也没见增加什么能力。倒是养成了不浪费粮食的好习惯。同时也生出了另一个极端——享乐主义。
但凡是吃穿用度,必定是要最好的。
所以这一趟出来,只要是住店,必定是城中最好的客栈。
果然,不多时,师兄弟们便寻上了门来。师兄弟几人一进门,四下所有人的目光便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
尽管他们已经尽量低调,但依旧难掩风姿绰约。单单是几人往那里一站,便自成一道风景。
苏青简眼见着师兄们走到她眼前,撇着嘴道:“其实我本意是觉得你们不需要住客栈的。”
大师兄陆天杭不解道:“此话怎讲?”
“你们不是自己背着壳呢么?”
陆天杭面露惑色瞧向其他几个师兄弟,只有老四舒少源忍俊不禁。他轻笑着拍了拍苏青简的脑袋:“行了,别生气了。再生气可就不漂亮了。”
苏青简哼哼了一声:“你们来得晚了,我都打完一架了。”
听苏青简这么一说,师兄弟几个立刻围了过来,关切地问东问西。她拽着几人进了房间,将方才遭遇到的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们。
听到最后,师兄弟们纷纷称赞苏青简目光如炬,顺便要求研究一下那块肚兜。苏青简将肚兜取出来,摊开放在了桌上。
舒少源将那肚兜递给了站在他身后的三师兄纪长希。他接过了肚兜,立刻凑过去仔仔细细嗅了一遍。最后总结道:“这是绮罗斋的绸缎,从味道上来看,对方应该是个男人。但是个用脂粉的男人,所以我估计是个……”
纪长希没有说下去,师兄弟几个会心一笑。苏青简不高兴了,每次遇到这些情况,他们总是这样神神秘秘不肯告诉她。之前他们凑在一起看什么风月图,还让六哥堵着门不让她进!
她早晚要把这些事摸个明白。
师兄弟们就这个肚兜讨论了半晌,忽然一直一言不发的大师兄猛地一拍桌子:“小七——”他提高了音量,师兄弟们屏息凝神想听听大师兄的高见,便听陆天杭懊恼道,“你是说,你把那一袋钱都给踢回去了?”
苏青简连忙躲在了舒少源的身后,怯生生探出头来:“他们态度那么恶劣,我拿了钱不是丢了咱们大业的脸么?”
陆天杭恨铁不成钢地绕过舒少源的肩膀戳着苏青简的脑袋:“败家猴孩子!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咱们出来这一笔笔都是花销啊!”
舒少源一手护着苏青简,一面格挡开陆天杭:“大哥,你爹可是户部侍郎,咱们大业的钱粮都攥在你爹的手里。这点小钱还需要跟师妹计较么?”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我爹那可是两袖清风,不拿国家一粒米。小七啊,以后记住了,一枚铜钱也是钱。下次在遇到有人白给你钱,砸脸上也要接住了。”陆天杭说完这才放过了苏青简。
她冲着大师兄的背影使劲扮了个鬼脸,被舒少源按着脸给挡了回去。
师兄弟几个围着那肚兜琢磨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什么来,客栈晚膳时间到了。便各自回房间收拾了一下,就一起在楼下用晚膳。
苏青简咬着猪肉馅儿的馒头,一脸满足。舒少源忍不住嘲笑她:“小七,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吃个馒头还要砸吧嘴。”
苏青简白了他一眼:“那以前在南淮,你们一个个谁不是如狼似虎的。用师父的话说叫,吃了狗屎还要舔干净手指头。”
一句话说的师兄弟几人齐齐皱起了眉头。陆天杭敲了敲她的碗:“安静吃饭。”
大师兄这个管事儿的一发话,苏青简便吐了吐舌头,继续埋头吃她的馒头。吃到一半,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蹭的直起身来,指着坐在斜对角那桌的一人的背影叫道:“你们看,那就是揣女人肚兜的那个变态!”
话声音不大,但是刚巧能传到对方的耳朵里。于是斜对角的青衣男子默默抬起头来,幽怨地看向了这一桌。
一眼看到七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齐刷刷盯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探究。青衣男子咳嗽了一声,不疾不徐道:“这位姑娘此言差矣,东西带在身边未必就是自己用的,也可以是送人。”
苏青简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可是哪有人没事儿送女孩子肚兜的?”
话一出口,青衣男子变态的嫌疑是彻底洗不脱了。舒少源上下打量着那人,忽然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你说的那个突厥人?”
003浴中被掳
苏青简点了点头。舒少源蹙眉道:“不像啊,听他说话倒像是王都的口音。”
“问题不在这儿,这人去而复返,是不是冲着那肚兜来的?”陆天杭也小声问道?
“看来小七平时不怎么靠谱,今天歪打正着,还真是发现了什么。”舒少源赞许地瞧了苏青简一眼。
她不忿地鼓起腮帮子,怒目瞪着他:“我什么时候不靠谱了?我就是觉得这个东西不对劲才给带
回来的。不过这人在我手下吃了亏,肯定是不敢明抢。咱们别搭理他。”
“姑娘这话可就不对了,萍水相逢便是缘,几位今日的食宿,在下包了。就当是交个朋友!”那青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苏青简的身后。
她哼哼了一声,不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们师兄弟的食宿自己——唔唔唔——”
话音未落便被陆天杭一把捂住了嘴。他起身抱拳道:“兄台所言有理,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兄台如此慷慨之人,这个朋友咱们交定了!”说着将那人请到了一桌来一同用晚膳。
席间这人倒是和师兄弟们言谈甚欢,没几句话便消弭了大家伙儿此前的偏见。苏青简虽也承认他言谈不俗,见多识广。但心里总是提防着的。
闲聊中得知,此人名叫盛秋怀。父亲是大业商人,在与突厥商贸往来之时遇到了他的母亲。从此便定居在了突厥,所以他也有一半大业的血统。
“我看几位倒也不是等闲之辈,尤其是这位苏姑娘,武艺非凡。我这几个手下都不是她的对手,不知师出何门?”盛秋怀说这话忽然间把话题又引到了苏青简的身上。
她正要回答,舒少源忽然道:“盛兄听我们的口音恐怕也能猜出来,我们都来自王都。同在一家私塾读书,也是在那里一起习的武。师门么,倒是没有多少名气,怕是说出来盛兄也不知道。”
盛秋怀是个聪明人,问话也是点到为止。和聪明人聊天,心情总是舒坦的。所以这一顿饭,师兄弟们吃得很愉快。
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师兄弟们心满意足地上楼准备就寝。苏青简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道这个盛秋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回到房间,那肚兜还在桌子上放着。苏青简顺手将它挂在了屏风上。她正准备就寝,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苏青简开了门,小二哥满脸堆着笑意,讨好地看着她:“姑——公子,小店晚上可以专门提供沐浴的热水,您看,要不要——”
想到明天还要风尘仆仆赶路,苏青简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毕竟十年没见哥哥了,不能一见面便灰头土脸的。于是她点了点头,留了门。
不一会儿,小二哥便分了好几趟送来了热水。之后便贴心地替她关上了门。
苏青简松了松筋骨,绕到屏风后宽衣解带。一旁放着一桶冷水,方便她调节水温。一般好的客栈总是这般妥帖周到,苏青简进了水中,舒服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泡在水中,感受着滚热的水慢慢浸入肌肤,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伸手可及的桌上还摆放着胰子。苏青简伸手去拿,忽然目光落在了屏风上的肚兜。
这里水汽一蒸腾,那红色的肚兜忽然间有些变色。肚兜上隐约出现了一些绿色的线条。
她心头一动,连忙起身去够。手刚触到那肚兜,门忽然被推开了。
这么横冲直撞进她房间的,恐怕也只有四哥舒少源了。他们自幼在一处长大,师兄弟几个从小便挤在一张大通铺上。她最喜欢睡在四哥怀里,毕竟其他师兄,磨牙的磨牙,打呼噜的打呼噜。更
有甚者睡着了还要练拳,只有四哥会安安静静地抱着她一夜睡到天亮。
所以他们关系最为亲近,平日里也没那么多讲究。
苏青简抽过肚兜,唤道:“四哥快来,我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哦?什么有趣的东西?”
苏青简身子一僵,这声音不是四哥的。倒好像是……盛秋怀那家伙——
果然,盛秋怀摇着扇子绕过屏风走到她身前。苏青简惊叫了一声连忙将那肚兜挡在身前,整个人泡进了水中。
盛秋怀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片刻,嘴角牵起一丝笑意:“你们大业有句诗,玉人浴出新妆洗。此前我不懂,今日终于明白什么叫,美人如玉。”
苏青简恼羞成怒,指着盛秋怀骂道:“你再敢看我,小心我把你这对眼珠子挖出来!”
“大业可鲜有你这般凶恶的美人。似你这般模样,怕是大业那些个弱不禁风的男子可不敢娶你吧?”
苏青简气结,咬牙启齿道:“我有没有人娶,关你什么事!你再不出去,我——”苏青简正想运气掌力将这个登徒浪子拍飞出去,可一运气,眼前便一阵恍惚。身上再也没有了力气。
她张口要叫隔壁的四哥过来,却听盛秋怀摇着扇子不疾不徐道:“苏姑娘此刻便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来。”他俯身凑近她,手中折扇一合,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你的师兄们此刻或许在温泉中吃着火锅打着马吊,顾不上你了。”
苏青简有气无力地瘫软在水桶里,眼看着肚兜上显出了一张地图来。他们师兄弟几个这一趟栽,不是因为技不如人,也不是没有防人之心。只是因为太过妄自托大。
师兄们一定觉得,这世间鲜少有人是她的对手,所以才放心地去泡温泉了。这一点也不能怪他们,她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可谁能想到盛秋怀这家伙会在洗澡水里下药!
意识渐渐模糊,盛秋怀挑起她手中那条肚兜,不费吹灰之力便扯了过去。苏青简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屏风后多了几人,其中一人以突厥语问道:“先生,这女子该如何处置?”
盛秋怀低头深瞧着苏青简,伸手扯下一旁的布将她包裹着捞了出来。然后绕过屏风交给了其中一名属下:“避人耳目将她送到我的马车上,记住,捆结实了!”
就这样,一个多时辰后。当师兄弟们泡完澡打闹着回来,舒少源想去瞧瞧师妹晚上有没有踢被子,便推门走了进去。一眼瞧见被窝里没人,便四下找寻了一番。屋子里里里外外都没有人。
舒少源终于觉得不对,赶忙去找其他几个兄弟。师兄弟几人将客栈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原本以为师妹或许是一个人去逛街了。正要上街去找,还是陆天杭反应及时。他冲到盛秋怀的房间,却早已经是人去楼空……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许久,苏青简终于醒了过来。她睁开眼,只觉得头疼欲裂,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
一醒来,正对上一张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脸。苏青简张嘴想要骂上两句,却发现嘴被严严实实堵住了,手脚也被捆得结结实实。这绳索的绑法十分刁钻,越是挣扎绑得越紧。
她呜呜哇哇哼了半天,盛秋怀却只是好整以暇瞧着她,嘴角带着玩味的笑。
终于是闹累了,苏青简索性往车厢上一靠,一个人生闷气。盛秋怀这才靠了过来,伸手扯掉了她口中的布。
“苏姑娘现在有什么话要对在下说?”
苏青简白了他一眼,知道这家伙是在磨她。如果她继续闹,肯定还要堵上嘴。便捡了最重要的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做什么?”
盛秋怀笑着看着她,这笑容让苏青简有些发毛:“姑娘如此惊才绝艳,若是能随我回去,为突厥效力。必定是我突厥之幸。”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生是大业人,死是大业鬼。才不会给你们这些蛮人当走狗——唔——”话音未落,嘴又被堵上了。
盛秋怀皱着眉头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他略一思忖道,“焚琴煮鹤,说的便是姑娘这般。好端端的一个美人,怎么说话就这么难听。”
苏青简咬牙切齿,索性一扭头不去搭理盛秋怀。若不是她现在没力气,这一群家伙都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动荡的马车里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不知不觉,苏青简竟困倦地打起了瞌睡。盛秋怀见她靠在车厢,头不停地因为颠簸撞在木板上。便伸手轻轻一扯,苏青简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心中觉得荒唐,原本这样一个丫头,他应该除去以绝后患才是。竟然鬼使神差地带了回去,还要编那样的鬼话,究竟是为什么?
苏青简睡得迷糊,盛秋怀怕她不舒服,便扯掉了她口中的布。她在睡梦中轻轻呓语着。盛秋怀隐约听到她说:“白……我给你……喜欢……”
起初他没听明白,呢喃地多了,渐渐听清楚了一个名字——白裕辰。是她的情郎么?
盛秋怀没有多想。这一路马不停蹄,很快赶到了驻扎在河西的突厥大营。
苏青简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她没什么赖床的不良嗜好,但这一觉睡到现在,一定是药力的缘故。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在一定毡子里。里面铺了不少的毛皮,倒是挺暖和,就是有一股子膻味。外面传来铁甲与兵器碰撞的声音。还有突厥人大喊大叫。
她奋力透过毡子的缝隙看出去,外面一队队士兵走过。她心一沉,这是被带到突厥大营里了!
004囚禁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