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下面突厥人大声嚷嚷了一句。舒少源变了脸色:“不好,阿史那摩邪要见守城的将军。”
“那你赶紧扮上啊!”
“现在来不及了。”没想到事情在最关键的节点上出了问题。突厥人不进城,这稳操胜券的一仗,恐怕胜负难定了。
忽然,苏青简站了起来:“没办法了,只能擒贼先擒王了!”说罢,未等舒少源阻止,她已经一个纵身从城楼上飞跃了出去。
突厥的兵马原本正看着叹息城的城门,忽然间从数十丈的城楼上飞出一女子。她一袭黄衫,袖间飞出两道白绫,恍若惊鸿。
当日在骑兵营中,不少人见过她。此刻突厥兵忽然一阵慌乱。盛秋怀高声叫道:“保护大将军!”
突厥兵马迅速反应过来,急忙抢上前来挡在阿史那摩邪身前。队形还未来得及站稳,苏青简已经落在了阵前。
秋风之中,她的裙裾随风轻轻扬起。她抬手指向阿史那摩邪:“突厥未来的可汗是么?我要和你单挑!”
城楼上舒少源捂住了脸。方才分析战局的时候她明明挺聪明的,怎么临阵又犯起傻来了!这种时候,阿史那摩邪怎么可能冒着危险跟她单挑?
忽然,舒少源听到了一句声音的大业官话:“好!我接受你的挑战!”
此时此刻,舒少源才感觉到世界的奇妙。一个傻子不够,还总有别的傻子来凑成一对。
阿史那摩邪策马上前,手中一柄宝刀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这把刀上还沾染着血迹,却没有丝毫卷刃。
然而此时苏青简也惊呆了。她方才只是觉得她这么美若天仙的出场,总得来个气势恢宏的开场白。没想到阿史那摩邪居然应战了,而且还骑着马气势汹汹向她袭来。
一把弯刀横扫过来,苏青简飞身跃起,又翩然落在了他的刀尖。阿史那摩邪大喝了一声,挑起刀尖。但苏青简已经轻灵地落在了他身后的马背上。
白绫忽然缠绕在阿史那摩邪的脖子上,他反手向后斩去。刚刚绷直的白绫立刻断了一截。苏青简及时避开了这一击,轻巧地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阿史那摩邪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白绫,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仿佛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阿史那摩邪心中升腾起不详的预感,那是一种弱者在身处险境时的直觉。
他们突厥号称虎狼之师,可他却因为一个女人的笑容就心生畏惧。但此刻,阿史那摩邪来不及多想了,他断喝了一声:“上!”
一种突厥兵立刻围攻了上来。与此同时,城中的西域兵马也涌了出来。一时间战鼓声大振,四下喊杀声震耳欲聋。
舒少源在城楼上看着无数突厥兵涌向苏青简,像是一波浪潮要将她淹没。忽然,水面翻起白色的漩涡。刹那间血雾升腾。
苏青简面对这么多野兽一般的突厥兵围攻,没来由地心慌了起来。四周战鼓擂擂,恍惚间让她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夜晚,四周也是围满了人,她的面前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周围鼓声震天。
所有人都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她心下一慌,手上就失了准头。一瞬间鲜血迸射,溅了她一身。
舒少源也感觉到了不妙,即便是在城楼上他也能感觉到她的不知所措。原本小七是他们之中功夫最好的,这千军万马也不该能伤她分毫。
可现在,她手下杂乱无章,四周的突厥兵近不得身,她却也漫无目的左突右击。战事越久,对她,对于叹息城都很不妙。
舒少源站在城楼上,对着苏青简大喝了一声:“小七,杀了阿史那摩邪!”
苏青简被这一声一震,仿佛忽然间清醒了过来。她纵身跃起,掠过众人的头顶。鹅黄色的衣裙已经是血迹斑驳,手中的白绫也变成了红色。
阿史那摩邪横刀格挡,苏青简的白绫却径直击在了他的刀背上。看似绵软的白绫此刻却仿佛是岩石,这一击震得阿史那摩邪虎口发麻。
四周的突厥兵涌上来挡在阿史那摩邪身前,齐齐举起盾牌防守。苏青简忽然顺手抽走了一名突厥兵手中的刀,一刀横扫过去。手持盾牌的突厥兵只觉得周身的骨头都仿佛被这一击震得散了架。
手中的盾牌生生被砍成了两截。这一刹那,所有接近她的人都感觉到了恐惧。哪怕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对于这样强大力量的恐惧却是无所遁形。
阿史那摩邪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周围的突厥兵血肉横飞。而眼前的女子,踏着鲜血而来。手中的白绫系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无法呼吸,痛苦地仰头看着站在马头上的她。
出征前他曾问过天神,这一战他将会如何?占卜的结果是,他将会死在星辰之下。
他以为黑夜都是危险的,白天他便可安然无恙。却原来,是这样一颗星辰……
苏青简杀完阿史那摩邪,双手已经有些颤抖。周围再无突厥兵敢近前。她抬头看向四周,忽然瞧见了不远处被几个突厥兵保护着的盛秋怀。
主将一死,整个突厥兵军心打乱。盛秋怀隔着重重防护看着她,目光交错。苏青简抽出了袖中剩余的白绫,丢弃在了阿史那摩邪的身上。
她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轻巧地飞起,像是一片轻盈的叶子。
苏青简落在了盛秋怀的马背上,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突厥兵不敢轻举妄动。她低声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盛秋怀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当然,分别不久你便忘了么?”
“我不是说上次,我是说小时候。”
盛秋怀怔住了,眉宇间忽然泛起一丝温柔的涟漪:“是,我们小时候认识。你都记起来了?”
苏青简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是哥哥告诉我的。我知道哥哥被俘却没死是因为你,所以我不杀你。不过下次见面,希望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好。”盛秋怀感觉到脖颈下的手根本没有用力。
苏青简直起身看着城楼上的舒少源,忽然道:“对了,最后再给你一个忠告。”她顿了顿,提高了声音,“不要再看四哥写的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了!都是骗人的!”
说完飞身走了,留下了哭笑不得的盛秋怀。
舒少源没听到苏青简说什么,下面砍杀声太大。他只是看着苏青简飞上了城楼,心中虽是关切,面上却只是装作漫不经心:“今日的任务完成得有些狼狈啊。”
“不是挺干净利落的。”苏青简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满身的血迹。
“行了,接下来的事情与你无关了。你去换身衣裳吧——”
话音未落,两人听到了更大的喊杀声。他们攀在城楼上看去,只见大业的兵马汹涌而来。为首的正是他们的师兄弟!
他们全部身披盔甲,眉宇间尽显英气。苏青简激动地朝他们挥了挥手,陆天杭正要回复她。忽然身下的马一沉,整个人滚到了地上,狼狈地吃了一嘴的土。他只得无奈地加入了厮杀之中。
两面围堵,突厥兵这一仗几乎是兵败如山倒。但最终盛秋怀和一些残兵还是逃回了突厥。
打了胜仗,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得胜的喜悦。突厥兵气势汹汹而来,又铩羽而归。这一次迎头痛击简直是大快人心。
但苏琅轩注意到,带领众人打赢这一场仗的七个师兄弟却神色平静。仿佛早已经预料到他们的胜利。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师妹和他说的话,隐约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只是觉得,空溟先生这七个徒儿着实是卓尔不群。只是初出茅庐小试牛刀,却已经可以名震天下。
这一场仗的荣耀,足以让他们在王都之中站稳脚跟。
捷报传回王都,天子听闻喜讯,龙颜大悦。下令举国欢庆。
突厥人此前对大业的无数次侵犯,都让他烦恼不已。这一次更是狼子野心,势如破竹地攻下了大业五座城池。他在宫中是惶惶不可终日,朝中的大臣们也是忧心如焚。
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空溟先生的七位高足竟然设下奇谋。迅速力挽狂澜,将突厥人打得落花流水。着实是大快人心!回来之后,定必要将这几人好好封赏一番。
013春风得意
而七人的光辉事迹也在短短几日内传遍了大业,一时间他们成了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人人都在议论着空溟先生这七位高徒是如何惊才绝艳。
而此刻,大英雄们正围着小火炉涮着火锅。一同涮着火锅的还有苏琅轩。
他看着七人吃得大汗淋漓,哧溜得毫无形象,觉得有些不忍卒睹。行军几日,没到一处城镇,七人都是人模人样。尤其是有姑娘夹道欢迎的时候,更是风姿绰约。
此刻正在奋力和陆天杭抢夺一块肥牛肉的舒少源,简直所行一路都快被瓜果砸破脑袋。而他的妹妹,竟然也迷倒了大业无数待字闺中的少女。
苏青简捞起几根金针菇放在碗里,凑近舒少源道:“四哥,我看了你写的话本子。忽然发现写的可真不错。我看你最近存了些手稿,能不能给我看看?”
舒少源一听苏青简喜欢,忙不迭指了指身后的行李箱:“都在那里,你喜欢就去看。这一本我可是以你为原型写的!”
苏青简一听,顿时两眼放光:“是不是把我和白哥哥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也写进去了?”
听到这话,苏琅轩忽然咳嗽了一声:“阿简啊,哥哥有句话早就想对你说了。你可知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现在长兄如父。你的婚姻大事,哥哥必须得关心关心了。”
话一出口,正埋头呼哧呼哧吃得开心的师兄弟几人齐齐抬起头来。陆天杭一拍大腿:“说得好啊!我虽然跟小七没血缘关系,但总算也是当亲妹妹看的。小七你和姓白的那事儿,我早就不顺眼了。现在你亲哥来了,我得说道说道。”陆天杭竖起一根手指,“别的不说,就一条,他那年纪都能当你爹了!”
苏琅轩一听,面色顿时黑了下来。苏青简慌忙解释道:“才没有!白哥哥比我大不了多少。也就才三十多岁吧!”
“你也不想想,你们认识的时候你才多大?”陆天杭痛心疾首道,“你才十二岁啊!苏兄你说,是不是令人发指?!”
苏琅轩沉着脸看着苏青简。她握着他的手,郑重道:“哥哥,你别听大哥瞎说。我们认识的时候我是十二岁,可我及笄的时候我们才互相表白心意的。”
苏琅轩面色没有丝毫好转:“我不管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总之回到王都之后,你必须带他来见我。除非我的首肯,否则不许与他来往!”
苏青简瘪着嘴委屈地答应了,又忿忿地瞪了陆天杭一眼。没想到其他几个师兄弟却齐齐拍着陆天杭的肩膀,目光中透出激赏的光芒。
她就纳闷了,分明此前她和白裕辰在一起都没人说什么。原来大家心里都是这般不满。
吃过了午膳,众人继续赶路。苏青简郁闷地一人骑着马走在前方。正走马观花地看着沿途的风光,舒少源忽然打马行至她的身侧。
“小七,还生闷气呢?”
苏青简撇了撇嘴:“你们都欺负我。”
舒少源举起一只手:“天地良心,我们哪儿敢欺负你啊。师兄们这都是关心你。”
“可白哥哥对我那么好,你们为什么都不喜欢我和他在一起?”
舒少源想了想,忽然问道:“那我问你,你们相识这么久,你知道白裕辰是什么人吗?”
“他是——”苏青简顿了顿,回想起在南淮山上的日子。好像忽然有一天师父带了一个受伤的人回到山上。然后命她来照顾这个人。
之后白裕辰就一直住在了山上。相处时间久了,她就忘了问他的来历,只知道他讲的也是王都的官话。
“你看,你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轻易互许终身。任何一个关心你的人,都不会觉得妥当。”
“可师父收留了他啊。那他应该就不是坏人。”苏青简分辨道。
舒少源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白裕辰这个人跟咱们都不一样。”
“那哥哥和我们也不一样啊。”苏青简小声嘀咕了一句。
舒少源一时气结,甩手将一叠宣纸塞进了苏青简的怀中:“懒得跟你多说。好好看看四哥的话本子,多学习学习。”说完调转马头回到了师兄弟们之中。
于是苏青简一路上看着舒少源的话本子回到了王都。原本苏青简对于这些东西万般不屑,但是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入了迷。便成日里缠着舒少源要看。
眼看着愈发接近王都了,大伙儿都兴奋了起来。苏青简却越来越惆怅,每次骑着马的时候都是一声不吭。师兄弟几个落后了几步,三师兄纪长希看着苏青简的背影,低声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小七消沉了许多?”
陆天杭叹了口气:“这不是要回苏家了么。”
“回家不该是开心的事儿么?”
“对咱们来说是开心,对小七可未必。”舒少源指了指前方的苏琅轩,“这几日相处下来,你们有没有发现。苏琅轩这个人对小七也是疼爱有加,简直含在嘴里怕化了。可当初师父选徒弟的时候,他可是狠心把她推进了刀山火海。”
提起此事,师兄弟几人都想起了那一日。除却此事也改变了他们的人生,那一日小七的惨状更是让他们刻骨铭心。他们六人都是师父钦点,但到了小七,师父却要求她从烧红的木炭上赤脚走过。若她能坚持下来,他才会收她为徒。
当时她才七岁,躲在苏琅轩的怀里哭成了泪人。面对烧红的碳火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可苏琅轩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就将她一把推了进去。
那碳火烧得通红,铺了三丈远。光是靠近便已经觉得炽热难当。至今他们都记得苏青简踏过那些碳火时的惨叫声。
“能把自己心爱的妹妹推进火坑,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出此下策。”陆天杭转头看向舒少源,“你可知道此前都发生了些什么?”
舒少源摇了摇头:“她七岁前发生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每次一去想就头疼得厉害。此前跟随师父回王都的时候,师妹在路上还做了噩梦。好像叫着什么‘不要杀我’!”
陆天杭咋舌道:“小七这身世还真是让人担忧。若她能早日觅得良人,过上安生日子便好了。”
此言一出,师兄弟几人齐齐看向舒少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