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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羡暂且将萧祁文正月里带过来的那一份家书算做了表哥来拜年,以此了结了家里空空荡荡的局面。
    只不过她一向也并不在意这些,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林靖与她做伴,两个人在太阳底下下棋,亦或是练练字。林靖偶尔会与她说一些那么多年苦难里头的趣事,说人牙子遭了报应的事情。诸如缺德事做多了,而立之年就早早病死这一类。
    “很多年前,我还很小的时候,听见别人说这世上有神灵,也偷偷的求过,她们说有菩萨,我就求菩萨,后头说还有什么玉帝,天帝?我也求,人牙子亏心事做多了要去庙里上香,我也跟着偷偷跪过,可是一点儿用也没有,要打要骂的时候,照样还是打骂,人牙子在慈悲心肠的菩萨面前说了要一心向善,然而回来一棒子打死一个小孩儿也眼睛都不眨一下,从那以后我就一点儿也不相信菩萨亦或是他们说过的其他神仙了,”林靖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很平静,像是说着阿猫阿狗曾经遇见过的很寻常的事情,“好在我遇见了你。”
    他终于露出一点儿笑意来,神色很害羞的捏住林羡的手,“遇见阿羡以后,我虽然还不很相信,但是又有一点点相信起来了。”
    如果真的没有神仙,怎么偏偏就给他这么好运呢?他不再是小五,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户籍,自己的家。从前那些回忆虽然还冷冰冰的仿佛昨天,然而现在他坐在太阳底下,暖意融融,和阿羡说着仿佛别人的事情。
    林羡却给他说的眼睛泛酸,红红的难受的紧。
    “我说这些又不是为了让你哭让你难过的。”林靖说,抬手帮着林羡擦了擦眼泪,指尖暖意融融的。
    “我知道呀,”林羡哭着哭着又笑起来,她将手放在林靖的头上,轻轻的摸了摸,很温柔的抿了抿唇,“都过去了。”
    无论是林靖曾经的遭遇,还是她曾经以后后半辈子孤零飘落,都过去了。
    正月初六以后,街上的摊贩虽然还没有都出来,但是有自家铺子的多半都已经开了。偶尔也有一两个农人带着家里的菜来买,就算是慢慢悠悠过来的,早已经过了早市的时间,因为物以稀为贵也总被抢得干干净净。于是再照着原路悠悠闲闲的回去,第二天差不多的时候又来一趟。
    肉铺如约初六后便开了,林靖带了定钱过去定了几具猪胰,另外还要了几块肥腻的猪肉,专门用来熬油,这是林羡特意嘱咐的。
    一半用来给自家添油水,一半她有另外的用处。
    药铺那边因为去的次数多了,已经很熟悉。小伙计一见林靖,就问他,“是不是还要上次那几味药材?”
    “对,分量减半就好,除去这个还要一点桃仁,也不用很多,二两就好。”
    要买的分量都是在家里的时候都算好的。伙计很利落的应了一声,快手快脚的将东西准备妥当,用油纸包裹好了以后递给林靖。
    林靖今天有的忙碌,这边东西弄好以后,回到家里还要准备准备和林羡一起出去城外的瓷器窑里取回早前订好得货。
    要正经的将脂膏取回来卖,就不好老是用很简陋的小竹筒装置了。林羡取了一款她祖父画在笔记上,样式很简单的小圆盒子。去了瓷器窑那边问了,用最简单的料子来做,上面上釉,一文钱一个。往后如果买的多那价钱才能另外说。
    现在一文钱一个倒也过得去,且后面如何林羡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以那时候就让他做了一百个,约定好了初七取货去。
    一百个的数量听上去不算很少,可是圆盒子本身很小巧,又是设计了可以上下叠在一处的样式,满打满算一个篮子也足够放了。
    林羡和林靖一块儿走了小半天的路到了地上,虽然才是初七,瓷器窑子里已经做的热火朝天。他们等了一会儿,出来迎接他们的并不是上一次过来交付订金时候的老师傅,而是个瞧着约莫十四五岁的后生。
    “我师傅今天在家和人吃酒,你们给我也一样的,他早就和我嘱咐过,你们是林家的吧?”那后生眉目粗狂,一身腱子肉,瞧着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不老少,“叫我小方就成。”
    林羡跟着他进去,问,“方小师傅,不知这个盒子做出来的样子和图上差不差的多?”
    方成给林羡一句“小师傅”叫的心里美滋滋,话也就跟着多了起来,“这个盒子真是!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盒子呢,这么小的东西,拿回去有什么用?还做一百个。”
    这是方成的真心话,虽然要他师傅来说这一百个的单子还是太小,更不说一个才一文钱。
    “是要拿回去装涂脸的脂膏的。”他问起来,林羡也就如实说出口。
    涂脸?
    方成有些愣愣的,他五大三粗,自然不会马上想到还有有人这么在意脸上涂抹的东西。
    “我们家那边都是用几个自家的土方子,实在干了,用点猪油随便抹抹都是有的,只不过那也还是要舍得的人家,大多舍不得的,冬天便是裂开了也就混混过去了。”方成想了想,直言不讳,“我觉得你这个东西不一定能卖出去呢。”
    林羡笑了笑,也没说话。
    “不过别的不说,我就觉得你给的那个图纸很妙的,”方成说起做瓷器类的事情,一双眼睛立刻放出光芒来,“看着很简单,可其实我师傅都琢磨了一会儿呢,还特意拿给我做,说是要练一练我,那个图纸是你自己画的吗?”
    说到这里,一双眼睛就定定的,带着满心期盼的看着林羡。
    林靖皱起眉头来,很不高兴的上前一步挡在了林羡面前。
    方成却跟没有看到他似的,继续看着林羡。
    林羡摇摇头,“并不是的,是家里以前人留下来的,我只是照着临摹下来而已。”
    “原来是这样,”方成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失落来,“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想的,只不过,”他咧嘴笑起来,“你下回若是还有其他东西要做,一定也要拿到我们这边来,我一定给你用心做,你要是能再拿出一张那样的图纸就好了。”
    这是个做本行做成痴的人。
    林羡觉得他有几分认真的好玩,于是点了点头,“下回若是还有,我一定带过来给你做。”
    若是再有下回拿过来做的机会,必定是这个生意做的很不错。方成这是迷迷糊糊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和林羡说了一句吉祥话。
    他说话虽然直愣愣,然而半点让人讨厌不起来。
    等将人领到货物边上,方成便又露出了略带自满的神色,“你看看。”他举起一个小盒子递给林羡,“这些地方我都是做的很仔细的,有约莫十个烧出来不好,我还让人重新烧了呢。”
    林羡将那盒子放在手里仔细看过去,的确挑不出错处。小盒子通体是淡蓝色,釉上的很均匀,一文钱一个十二分的好货了。
    林羡交付了剩下的银钱,又和方成道了谢,这才和林靖一起又回了家里。
    到初十中间还有两天的功夫,这两天一点儿也不得空。一个是要将脂膏做好了,一个还有林羡另外挑选出来的小方子。
    这个方子材料简单,效用也很简单。只不过是桃仁磨成细粉再和猪油仔细的搅拌均匀,便可以成了滋润嘴唇的膏体。嘴巴冬天很容易干燥,一干燥起来,还有人喜欢用舌头沾了口水润一润。林羡从前不懂,后头看了她祖父的笔记与医书才知道,这样做不仅好不起来,反而还会将嘴巴弄得更加干燥难受。
    好在早些年虽然林父没有继承或者光辉家业的打算,可家里以前她祖父留下来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少。林羡将杂物房整理了个底朝天,从里头又找出好些她在笔记上看见过专门用来做香脂的工具。
    做香脂其实是个很笼统的概称。照着《馥郁》这本书上记载的,她祖父当年做的东西分门别类十分繁杂,面上涂的,手上涂的嘴上涂的,头上抹的,甚至还有些浅显药用的材料。
    林羡知道自己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能力远远没能重新掌起他祖父家业的招牌,因此只敢挑选几个浅显的方子,慢慢尝试着做一做。做出来的东西也都要自己试过用过才摆的出去。
    她想的事情很多,偶尔也会前瞻后顾,可总得还是坚定下来。
    在这样偶尔的踌躇与担心之中,正月初十来了。
    正月初十摆摊的人还不是很多,但是集市总也有了点从前集市热闹的样子。
    林羡早早的定了自己原来的那一小块儿摊子,带着约莫二十盒脂膏出门去了。她拢共就做了二十盒,为了防止卖的不好。这二十盒脂膏她估摸着一盒如果天天用,手脸都涂上能用二十多天,稍微轻省一些便是一个月足的。
    算上盒子的成本一文钱,其他内里材料的成本加起来也是两文钱不到一些,林羡自己打算卖的是五文钱一盒,毕竟这个说很费力也并不是的。她只不过占了一个手上有方子的先机。
    却不想,她人才到那里,还没等将手上的篮子放下来,就有三三两两几个小娘子围过来,看着年岁都是十二三岁,十三四岁左右的样子。
    见了她就问,“你可是从前在这里分发脂膏的那个小娘子?”
    林羡还不等说话,一旁就有另外的人帮着她乐呵呵的回答,“就是她就是她,”说话人还带着一个小竹筒,“我就在这里拿过的,认得。”
    林靖见她还带着竹筒,以为她还想过来白白拿走,仗着年纪小故意虎着脸道,“今天没有白拿的,要用钱买的。”
    林靖模样生的实在乖巧可爱,他一出生,那群小娘子立刻笑起来,有胆子大的还上前想摸摸他的脑袋,“哎呦,这小郎君生的真好,你说要卖钱,卖多少钱?”
    林靖哼了一声,不太喜欢她凑近想摸的动作,张嘴就瞎说,“十文钱一盒!”
    林羡正将篮子掀开露出里面一盒一盒叠放整齐的小盒子,听见林靖说的话,刚想反驳,却听那说话的小娘子道,“原来才十文钱,我还以为要很多的,”她说着从自己腰侧掏出荷包来,当下就数出了是个铜板放到林羡的手里,“那,拿去,一盒的价钱吧?”
    言毕就弯腰下去要拿走一盒。
    虽然卖出高价是好得,林羡却也不想将菜三文钱不到本钱的东西卖到十文钱,“哎,不是十文钱,”
    “不是十文钱?”那人眼睛瞪起来,狐疑的看着林羡,“莫非还要贵一点?”如果高于十文钱,她到的确有些不舍得了。
    她想了想说出个折中的价格,“八文钱就够了。”
    ☆、第二十五章
    那小娘子舒了一口气,笑道,“那好,”她说着又转头看向林靖,假意生气逗他,“你这小孩儿还要诓我,还是你姐姐好。”
    语毕从荷包里掏出八个铜板来递给林羡。
    林靖只支着脑袋偶尔看一眼林羡,其他人他连注意力都懒得移转过去。
    瓷质的小盒子握在手里冰冰凉的,但胜在精巧好看。分量也不很重。那小娘子捏在手里颠来倒去的看了好一会儿,又嘻嘻笑着递给同伴来的小娘子看,打开盖子道,“喏,就是这个,用着挺好的,比我娘自己在家里瞎鼓捣的好用多了。”
    她低下头去深深的闻了一口,笃定道,“就是这个味道。”
    其他小娘子见她面色白皙,的确比从前好上不知道多少。正是个爱俏的年纪,谁不想?八文钱……出了也就出了吧。
    林羡由着她们站在摊前说话,间或回答一两句她们的提问。
    远远的有人看见这边摊子上人多,都带着点凑热闹的心情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跟着问。
    中间那买了第一盒的小娘子的同伴经过一番思量也有两三个掏钱出来买去一盒子的,剩下的人犹犹豫豫,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后慢慢的又陆续卖出去三盒,说起来只有一个是看新鲜买回去的,其他都是前头用过觉得好才来买。
    等这第一阵的人潮散去,二十盒脂膏已经卖出去七盒。才开张有这样的数量,林羡已经满意的很。更不说她一开始是要卖五文钱一盒的,如今每盒多赚了三文钱,哪里还有什么话好抱怨的?
    大正月里乡下来的人还是少,多半都是镇上镇民来来往往,偶尔几个乡下过来看的,还是因为亲戚拜年顺道。真有专门到镇上赶集的,那都得中午过后,早上起来坐着牛车一路闲聊慢慢过来。
    小半个早上买出去七盒,已经不算差。林羡也不着急,她将小马扎放好与林靖面对面坐着,与他一起捡了一根小树枝在地上挑着空闲练习写字。
    “这个字昨天交给你的,还认识不认识?”林羡先在地上书写了一遍。
    “记得。”林靖立刻照着林羡写的字在旁边又写了一遍,“是‘国’字,昨天练习了很多次的。”
    旁边摆摊上的小胡子摊主见了他们两个写字,觉得有趣,凑过去问,“你们还会写字?”
    林靖不理会他,只顾自己低头写。一只手暗中伸上去握住了林羡的手。
    林羡由得他握住,抬头和气的应声,“会写。”
    “他会写也就算了,你会写算稀奇的。”小胡子看着林羡,带着几分好奇,“你弟弟教你的?”
    他会这么想是理所当然,林羡这么大的姑娘家会写字是稀奇事,但要一定说不可能就太绝对了。虽女子读不读书没那么要紧,然而家里有些家底的也多多少少会让女儿家认几个字。只不过,这正月头就出来摆摊的小孩儿,家里能富裕到哪里去?
    “是我姐姐教我的,”林靖这才抬起头来,目光不善的看着那小胡子,后将自己的凳子又往林羡那边挪了挪,由不得别人说林羡哪里做的不好。
    他再凶里凶气的,过了年也不过是个才七岁的小孩儿,放在郑鹏云那一类孩子眼里还有些威慑力,放在小胡子这样的中年人面前,实在不够看。
    小胡子一笑,没在意他的话,依旧还是和林羡道,“小娘子有几分本事。”
    此时说的不单单是会写字,还有这正月头就自己拿着东西出来做买卖的事情。
    林靖眉头狠狠的拧着,神色仿佛一只给扰了清静的小狮子,后就炮仗那样要炸开一般。
    林羡只笑着点了头,没接话。她知道林靖的脾气里面带着几分不安全感,这会儿手给他越捏越紧,忙略使了点力道反握住他,后对他轻轻的摇了摇头,是要他在外头克制住自己脾气的意思。
    林羡的手温温软软,这才给了林靖一点儿安慰,略略收敛了,只将另一只手上的小木棍用力戳到泥里,哼了一声没说话。
    “会写字是好的,以后走到哪里都吃得开,我是大老粗,不过也将我儿子送到书院里读书了,如今张嘴说话都是一股书卷味儿,”小胡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林羡他们说话,带着不少骄傲“也不指着他读出多少功名来,就算读不出来,送去做个账房之类也能糊口,比回乡下种田总是轻省多了的。”
    林羡听他说起自己儿子上学的事情,连忙趁机和人问一问,“这位大叔,不知道去书院里上学,一年要多少银两?”
    她还没有去书院里打听过,这会儿遇上小胡子知道,正好问一问。
    “和早些年是不能比了,”小胡子挠了挠下巴,“也要看你送哪个书院去读书,咱们镇上的书院十里八乡都算好的,一年学费要三两,若你要送到乡下去,那就便宜,一年兴许五六钱就能读了,可那先生没法比不是?就这三两银子一年的,周围地方都是挤破头送过来呢,我想想也没必要省下这钱,既然读了,何必送去犄角旮旯?”
    一年三两,满算起来并不很多。
    “和学费比起来,书纸才贵。”小胡子接着道,又转头打量林靖,看了一会儿说,“不过你弟弟年纪小,教授的东西浅显,学费能少些,你打算将你弟弟送去读书?”
    “有这个打算。”林羡点点头。一年三两,就算加上书本费也不是完全没法负担,家里那五十两银子还存着,店铺还能有租金的进项。就不知道牛掌柜哪里会不会有变动,也不知道这脂膏声音是不是能稳妥的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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