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这样一句话是从周琛口中说出,似乎已经没有人这样温柔小心的对待她了。无论是对她善意的,还是对她恶意的,他们从未忘记的她的婢女的身份。
小翠的眼里忽然有些湿润,不是为了周琛的喜欢,而是为了他的那份珍重,周琛是真的听懂了之前她愤怒之下留给他的话。
他把她看做与她平等的人,而不是任由他施舍的奴婢。
他给她充分的尊重和选择的机会,他献出的喜欢,她可以拒绝,她给出的真心他会珍惜。
小翠眨掉眼中的湿气,她若无其事的开口:“少爷你若把身契还给我,我就答应。”
周琛墨黑的瞳孔凝视着小翠,原本想要从她脸上看出身后,只是想了想,又缓缓笑开:“可以。”
“你不怕我骗你?拿到身契之后就离开了。”小翠心里下定了决心,反而有心情和周琛玩笑。
周琛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或许是了解了周琛的心意,小翠在他面前更少了拘束,她皱着眉问:“不给?”
周琛把手摊开,嘴唇轻轻弯了弯:“给不了了,出府前被我撕了。所以你现在想反悔也不行了。”
撕了?小翠愣在原地,没想到她心心念念的卖身契,就以这样的方式没了。
小翠站在原地不动,一双眼瞪得浑圆,她没想到周琛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她!
周琛像是知道她心中的想法,深深的望着她说:“对你我的底线就是你不离开我身边。”
小翠脸有些发热,她偏头避开周琛视线,再纠结这个这件事情已经没有意义,她稍稍整理情绪后开口:“那你能答应我另一件事吗?”
周琛颔首,等着小翠说话。
“如果以后你不喜欢我了,或者我不愿意再待在你身边了。你能答应让我离开吗?”小翠问道,眼里带着些请求。
对这么陌生的朝代她有着太多不安全感,明明知道周琛就算答应她,也很有可能只是一句空话,但是她还是希求一个承诺。
周琛看着小翠,他能察觉到小翠的不安。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答应。”
怪不得古语有云,情之一字,可让人生可让死。
上一刻,他还信誓旦旦的说着自己的底线。下一刻,就为了她的一句应诺,轻易打破。
——
三人回到县衙时,天已黄昏。
小翠回到县衙的后院,明明是今才离开,短短半天的时间,回来再看看院里的景物,感触忽然就不一样了。
院里是他们一起亲自洒扫清理出来的,卧室、厢房和书房里的摆设全是她和周琛一起一一摆放的。再看看书房外正对的周琛亲自打理出来的小花圃,厨房中她已经渐渐熟络的锅碗瓢盆。
这一切都让小翠有种错觉,仿佛这里就是他们以后的家。
厨房没有多少新鲜的菜,所以晚饭做的有些简单。
饭菜上桌后,两人如同之前一样想对坐着,安静的吃着饭菜。
原本在外面时小翠还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现在就只有她和周琛两人,屋里只有碗筷的声响,让小翠略微有些不自在。
安静的环境,总会让人的心不自觉的沉静下来。当白日里的勇气与悸动退去之后,小翠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周琛说要娶她,而且她还答应了!
小翠轻轻抬起眼,看了一眼对面一本正经吃饭的周琛,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周琛一抬头就看见小翠咬着筷子,偷偷的看着他。他怕惊动了小翠,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依然不紧不慢的吃着饭。
只是唇角忍不住弯了弯。
“先吃饭吧。”见小翠看着他久久不动,周琛忍不住清咳一声,耳尖泛着微红。
小翠才发现她看着周琛的脸,想事情想得入神,被周琛一提醒,立马窘的满脸通红。一时之间,反而觉得更加不自在。
原本周琛习惯在吃饭时安安静静,此时见小翠神色发窘,不断往嘴里塞饭。他把饭放下,顿了顿出声说道:“等明天让牙行的人带些人过来,你选一选,院里还是雇几个奴婢吧。”
听周琛一提到其他事情,小翠发烫的脸终于降下温度,想着周琛之前说过的话,她问道:“之前不是说院子的里够了吗?”
小翠问的认真,周琛面上闪过一丝窘意,当初他是为了故意和小翠多多相处,才不想雇人,这种想法哪能让小翠知道。
于是周琛正色道:“成亲时肯定需要人手,现在先把人雇着,到时候也方便。”
小翠还处于一种朦胧不真实的感觉之中,没想到周琛已经再开始考虑成亲的详细事由。
她放下碗筷,迟疑的问道:“会不会太快了?”
潜台词是要不放慢步调,他们再相处一下。
“不会快,”周琛察觉出小翠又开始想退缩,皱着眉说道,“婚事提前一个月的时间准备都很勉强。越早准备越好。”
她明明说的是成亲的时间,偏生到了周琛嘴里就变成了成亲的准备时间。
小翠看着周琛神色坚定,看样子是打定了注意,不会因她的话而改变。
想了想,她慢慢说道:“少爷,你希望——”
“周琛。”
小翠的话突然被打断,她疑惑抬头看向周琛。
“叫我名字。”
小翠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原本她心里一直是直呼周琛的名字,没有多少敬畏之心,只是周琛突然提出这个要求。这两个字,反而多了些特殊意味。
小翠清了清嗓子,开口的声音却很细弱:“周琛——”
小翠抬眼看着周琛,有些惊奇的发现,周琛又笑了,唇角微勾的弧度带着暖意,比窗外的春花还要晃人眼。
“咳咳,”小翠故作镇定的开口,“婚礼那天简单一些就行了。”
周琛的眉头微微皱起,他等小翠把话说完,没有开口。
小翠深吸一口气解释:“你我父母都不可能来观礼,安平县内我们又没有熟悉的亲眷,到时候的热闹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还不如两人简单一点来的好。”
周琛原本还在担心小翠是有什么其他顾虑,此刻见她也认真的考虑他们之间的婚事。他的心倒是完全松了下来:“好,就听你的。”
他不是刻板的人,如果小翠不喜欢这些都可以改。
小翠见周琛认真点头,终于忍不住笑了笑。
她想他们这样一起详细讨论婚礼的的事项,真的很像她生活的时代未婚夫妻商讨婚事的模样,那时候婚礼的细节都是由新人决定。
这晚,隔壁厢房破了很久的花窗,终于被周琛忆起,让人把换上修好。
☆、恭维
临县酒楼。
原本应该在其它县的贾主簿和郑县丞,此刻正推杯换盏喝的满脸通红。
安平县管辖下各个镇上的富户,正一杯一杯的劝着两人喝酒。
“郑县丞,这杯酒你可一定得喝。我可听说新来的知县,现在被逼得每日焦头烂额,索性最近来县衙的事情都不再过问了。看来最后这位知县还是只能仰仗郑县丞你。”县里有名的布商朱必伏,拿着酒杯对郑县丞恭维道。
他年纪不轻,看着四十多岁的模样,偏生一番恭维的话说的诚心之极,就是郑县丞听惯了这些好话,也忍不住摸了摸胡子,微微一笑。
“我听说那位新来的知县年纪轻轻毫无阅历,如果没有郑县丞你的帮衬,怎么可能把安平县治理的好。我看啦,这安平县谁都能少,就是您郑县丞是一定不能缺。”一旁一位年轻男子也起身附和道。
贾主簿原本在一旁好好的吃菜喝酒,听见这话脸忍不住有些发黑。
他看了男子一眼,年纪不大,藏青团花袍子,头发束在冠内,插着一只通体透白的玉簪,看样子不像是个商户,倒像是一个读书人。
贾主簿夹菜的手顿了顿,看着这位年轻的后生说道:“这位看起来有些面生,之前好像没有见过吧?”
徐麟正愁半天插不上话,此时见着贾主簿搭话,连忙凑上去说:“晚生姓徐,家父是在宜州开了几家首饰铺子。若主簿大人不嫌,可以称晚生一声徐麟。”
贾主簿轻哼,原本对徐麟的态度就不好,此刻见他一副酸腐的模样,心中更是不屑。徐德旺那老头子他听过,没想到生的儿子却是这般没眼色。
这样想着,贾主簿点了点头,也不接他的话,举着酒杯和其他敬酒的人笑谈起来。
徐麟正端着酒杯,站也不是坐不也不是,见贾主簿眼里就像没有看见他这个人一般,他尴尬的站在原地,心里又气又恼。
他堂堂一个读书人,拉下面子来这种场合,又要花钱又要大力吹捧两位县官,心里本来就不舒服,谁知此刻完全被贾主簿晾在一旁,强压下的自尊心又重新冒了出来。
见着周围一圈商人看他的眼光,都像是透着异样,徐麟脸涨得通红,心想他就不信,没有郑县丞他们,他的首饰铺子就在安平县开不去了!
他把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带着羞恼推门离开。
原本热闹的宴席顿时变得安静,郑县丞和贾主簿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徐麟的行为是□□裸的扫他们俩个面子。
在场的人都是在商海中练出来的,大多都是人精。先忙出来打圆场,又是敬酒,又是献礼,一番忙活之下,厢房中慢慢恢复了之前热闹的气氛。
朱必伏见两人的脸色好看起来,转了话题说:“徐家那小子出去了,倒是让我想起一番旧事。说来两人大人也犯不着为他这个混小子恼,他一贯是个不着调的。”
“这话怎么讲?”贾主簿看笑得和善,跟个弥勒佛似的。
朱必伏见贾主簿有兴趣,也不卖关子,直接把徐麟当年干的糊涂事说了一遍。
“要说也是徐员外把这位徐家公子宠坏了。就看重他这根独苗苗看着是个灵秀的,读书方面也有些天赋,所以从小就被放在蜜罐子里宠着,银钱方面也不拘着。身上有银子自然进了那些浪荡公子的眼,时常跟着这些人厮混。考上秀才后,更是跟着这些人,经常出入妓坊酒楼。”
有人听到这里,顿时出声道:“原来是他!我说徐麟着名字听着有几分耳熟。当年他可是把他爹的脸都丢尽了。”
有人不知晓后面的事情,连忙催促朱必伏继续说下去。
“后来,这徐麟就和妓坊里的花魁青枫姑娘好上了。这人年少风流本是人之常情。这是坏就坏在,这徐麟也不知是不是被花魁的话哄着了,执意要娶这位花魁进门。当时把老爷子气的不行,骂也骂了,打了打了,徐麟就是不松口。最后没有办法,谁让他只有这一根独苗,只能应了下来。”
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没想到徐麟还真娶了一个娼妓做夫人。要知道就是他们这些商人,也少有人娶个欢场女子回来做主母的。
这样想来,徐麟脑子怕是真有些不正常,怪不得敢在郑县丞和贾主簿面前甩脸子。
就连贾主簿听了这桩闲谈后,原本想要好好教教徐公子的心思也歇了歇。这种人还真不值得他计较!
见两人眼里都带了真切的笑意,厢房里的气氛就更加热闹起来。
推杯换盏间,这些商户终于把话题转到正事上面。
“县丞大人,你看今年的粮食要不还是交给我们惠东米行来处理。”现在粮食才刚冒出青青的茬,米行的老板心思就活络了,想把这笔生意尽早揽在手中。
若是平时郑县丞也就应了下来,只是今年多了一个新知县,一时之间到让他有些犹豫。
“价格方面可以商量,只要郑县丞您给我们一口汤喝,我刘某人也就满足了。”
郑县丞正要说话,忽然门外穿着官府衣服的公差就匆匆跑进来。
公差在郑县丞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郑县丞的脸色马上变了,眼神变得有些阴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