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她前倾靠在胸口的栏杆上,“这里真是太大,太先进了。”
拥有这处产业的亨特拉尔先生,简直就是个大地主。
“这些移动温床总数在两万个,分布在三个暖房里,每个暖房模仿百合其中一个阶段的生长环境,”克鲁克山详细地给陈家蜜介绍,“你看到的特制泥土全部是循环利用,每次百合采摘完,泥土就会重新蒸熏消毒重复使用,基本不需要大量补充。所有的温度光照水分全部由电脑控制,我们刚刚看到绿色的植株从第一阶段进入第二阶段,两个月后它们一旦开始挂花,就会进入最后一个暖房。”
除了自己和克鲁克山,陈家蜜似乎没有看到一个人。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而且除了栽种和采摘,当中的步骤不需要人工干预。”克鲁克山想了想,“这三个暖房,一共雇佣了十五个人。”
陈家蜜吃惊,虽然知道自动化必定带来人力成本的节约,但她没料到会节约到这个地步。在一次初始的巨额投入之后,除了固定的基本支出,这几乎是在毫无后顾之忧地赚钱,甚至哪怕在面对将云市花农打击得无还击之力的极端低温面前,具备高端智能机械化流水线的暖房,也可以完全置身在这种气候风险之外。
陈家蜜情不自禁地问道:“那么产量呢?我知道产量一定很大,但我猜不出确切的数量。”
克鲁克山指了指身边一株刚刚从球茎阶段进入生长阶段的百合植株:“这个球茎比较大,到最后的挂花阶段,我估计可以长出六枝百合,每一个移动温床上会放置十个球茎。然后加上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光照和灌溉,这里的百合会比自然条件下生长快三倍。”
陈家蜜心算了一下,也就是说这一处基地每三个月就可以生产出一百万株百合,而据克鲁克山所说,这里的高品质百合一半销往英国,一半销往欧洲其他地方,以欧洲高昂的鲜花价格,可能最多一两年亨特拉尔公司就已经回本了,而其后的每一年利润都会高到咋舌。
可陈家蜜不懂,既然有非洲这么理想的种植基地,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实验性产业。对于商人来说,往往是应该在人工成本无法负担的情况下,才会去想根本的解决办法,但是非洲的人工低到连中国人都会觉得惊奇。
克鲁克山早已对答案成竹于胸,其实这就是他一直对陈家蜜所说的阿斯米尔式的鲜花模式:“詹姆斯肯定跟你说了,我们现在更看中非洲的花卉产地,那里土地和人工更便宜,又不具备复制的技术。但是荷兰是被上帝遗忘的国家,低海平面导致很多无法耕种的土地,如果我们不想办法种植,就一定会饿死。所以荷兰人永远不会放弃在最少的土地上获得最高产出的传统,也不会把产业全盘放在海外。”
这就跟中国人在盐碱地里种水稻一样,只是为了在恶劣的环境下想办法活下去。可是花不是粮食,陈家蜜始终认为这不是生活必需品,或者说中国和欧洲的情况截然不同,花在中国还远远不到生活必需品的地步。
面对花这种美丽芬芳的植物,女人会更感性一点,初时的震惊过后,陈家蜜总觉得这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感。
“所以……”陈家蜜小心地斟酌字句,“这样种花会不会不太……自然?”
克鲁克山似乎有很多面,这一次他又表露出了陈家蜜从未见过的一面,他带着十足的精明告诉陈家蜜:“这不仅是花,这是生意。”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是个生意人23333333
大地主,法国产红玫瑰,原名francois rabelais,就是写《巨人传》的文艺复兴作家弗朗索瓦·拉伯雷,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花译作大地主。好像是因为拉伯雷很喜欢法国勃艮第地区的葡萄酒,而酒庄主都是大地主?的确有这么一个叫做“大地主”的葡萄酒奖项,所以这文找资料真是找得一头雾水。
第23章 星象家
陈家蜜从小到大谈过很多东西,和陈爸谈思想觉悟,和陈妈谈学习成绩,或者和于冰姿谈谈自己喜欢的爱豆,可她有两样东西至今没有谈过。
谈恋爱以及谈生意。
克鲁克山冷不丁转变成商人的角色,让她有点颇不能适应,谁在正式一脚踏入这行之前,对于花儿们没有一点诗情画意的联想呢?
像陈家蜜这样的普通人,第一眼看到色彩斑斓、千姿百态的鲜花时,大体都会先端详它妙丽绽放的外表,然后凑上前去闻闻它散发出什么香味。克鲁克山刚才的回答,就仿佛陈家蜜刚刚把鼻子贴近百合,就乍然闻到一股铜臭味。
花和铜臭味怎么可能会有关系,花应该是带着一股来源于自然的浓郁清香。
可能是因为感知到克鲁克山带她进暖房就是为了让她了解眼前这一切,陈家蜜毫不讳言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克鲁克山没有嘲笑她,而是试图让她明白她以为的一切原本就不是自然的产物。
“这种百合不可能在自然界里看到,它们都是人类创造的产物,”克鲁克山指着一枝已经挂花的百合,“在切花百合中,一般我们看到的都是东方百合和亚洲百合。东方百合花型硕大、香味浓郁、颜色艳丽,只有一个缺点,就是花朵下垂,没有人会喜欢一枝低着头的花。亚洲百合色彩多样,但是个头小,闻起来也不香。后来终于有人将二者结合起来,创造出了鲜花行业的一场变革,很多人从出生起看到的就是花头朝上的香水百合,他们会以为这就是百合原来的模样,但却不知道他们所以为的美丽其实是从人的手里诞生的。”
这句话所指向的就是陈家蜜这种人,认不认识花是一回事,但当你知道你视为理所当然形态的百合,却截然与自然界的样子不一样,这仿佛就像一个你从小青梅竹马的朋友,突然告诉你她是经过基因改造的外星人一样。
陈家蜜觉得世界观好像被颠覆了。
“你不必这样震惊,”克鲁克山狐疑道,“我以为中国人对这个有基本的认识,毕竟中国的杂交水稻举世闻名。”
陈家蜜无语,吃进嘴的都是白花花的米饭,普通民众谁会关心杂交水稻长得什么模样,最多只是知道亩产量很高而已。人的精神需求决定了在吃饱肚子以后会追求美的事物,可是美的事物全是由人刻意为之的,陈家蜜觉得不大好受。
她尝试着提问:“那有没有可能,人们更欣赏自然美?”
“我们的工作,在野外由蜜蜂完成,但蜜蜂的效率相比之下远远不够,而且不够针对性,而育种师可以挑选一对他认为满意的父母,得到他想要的新品种的花。”克鲁克山让陈家蜜俯瞰一朵身边的百合,它显然快要进入采收期,非常神气地昂着自己半开的花苞朝人耀武扬威,于是克鲁克山就选择了它,并拿手轻轻拨开它尚在闭合的花瓣,“如果你想了解一些基础的育种知识,百合会是非常好的教材,它构成简单,你几乎可以从它身上学到一切有关花的结构,而且它把结构完全暴露在外,你不需要费心在一层层的花瓣里寻找你要的东西。”
克鲁克山让陈家蜜尝试学着他的样子拨开百合的花瓣,这是陈家蜜第一次接触生长在土壤里的百合,而不是沿街商贩捆扎在一起的花束,百合的花瓣显得触感非常湿润,陈家蜜趁机捏了捏,觉得花瓣好像人的皮肤会有弹性一样可爱。
“百合有六片花瓣,但这是我们对顾客的说法,从专业角度来说,百合最外面的三片花瓣是萼片,它向外翻折,形成百合的特殊结构,”克鲁克山指着花瓣解释道,“玫瑰的花瓣和萼片区别就很大。”
陈家蜜还算有点儿常识:“玫瑰的萼片就像绿色的叶子。”
“对,”克鲁克山赞赏道,“所有的百合都有六根雄蕊,排列成六角形,细长的雄蕊顶部一般会是黄色的或者浅红色的花药,由这部分负责生产花粉。所以一般会说这是花朵的雄性生殖器官,你可以碰一碰。”
虽然网上的段子也有说鲜花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陈家蜜那时还能付之一笑,眼下她却没法那么淡定了,克鲁克山见她犹豫,轻轻捏住她的一根手指碰了碰百合中心的雄蕊,这一下便有花粉落在陈家蜜指头上。
如果不是特意去做这件事,陈家蜜不会留意这细小的黄色粉末,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像个莽撞的蜜蜂,闯入了无辜花儿的禁地,她刷地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头。
克鲁克山似乎全无所觉,还指出雌蕊的位置,雌蕊的柱头分泌了一层甜甜的花蜜,看上去非常可人,雌蕊就是这样通过吸引昆虫来采蜜顺便带来雄蕊的花粉,完成它想要生育后代的愿望。有时候一根雌蕊可以产生三百到五百个卵子,接收许多来自不同父系的花粉。
暖房的一角还种植着一些已经完成育种的百合,有些花彼此之间并不匹配,所以不会产生后代。而成功养育了后代的百合则很容易分辨,拨开百合的种皮,就可以看到一些黑色弯曲的胚状体,而这些胚芽当中,很可能就孕育着下一个明星。
陈家蜜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有点失望的心情,她走进暖房的目的是为了看到花卉产业绚丽夺目的一面,就如所有的普通人赞叹一句“好壮观!”或者“好美丽!”她也的确那么做了,可是当你仔细审视,就会发现这是一条冰冷的流水线。而百合的诞生就像一本中学教育阶段的生理卫生课,上这门课的老师正是克鲁克山。
她觉得兴致有点不高。
克鲁克山告诉她这是正常的,但他觉得陈家蜜至少可以因为这一点高兴一下:“中国是百合的原产地,没有中国百合的基因,不会有后来第一枝成功育种改变了整个鲜花产业的星象家百合。”
哦,陈家蜜颇想耸耸肩,可是他们拿玫瑰做吃的,还培育出可食用的百合根茎,对于美的追求,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失去了。
她和克鲁克山从亨特拉尔家出来之后,参观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陈家蜜觉得自己有点儿肚饿,她找到一处台阶坐下来休息,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鲜花饼,把塑料包装朝克鲁克山挥了一下:“你要不要?”
克鲁克山从善如流地接过,坐到陈家蜜的身边,他把塑料包装研究了一遍,觉得可能是食物,但还是想问清楚这是什么样的中国食物:“吃之前,我想知道这是什么?”
“鲜花饼啊!”陈家蜜惊愕克鲁克山是个睁眼瞎,包装上明明有醒目的三个大字。
克鲁克山有点儿窘迫:“我不认识中国字,但能够和人交流。”
不会认字?那真的太可惜了,陈家蜜知道会写中国字对老外来说是一件非常酷的事情,方块字对他们来说就像一幅玄妙的画,很多人甚至会选择中文作为纹身图案。陈家蜜认识一个美国姑娘给自己刺青了“婀娜”两个字,她单纯是因为觉得这两个字长得好看,陈家蜜告诉她这代表了什么意思,这姑娘觉得带着这个纹身就连自己也长得更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