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是一个茶厅,老高在一旁泡茶,陆晓江坐在一旁一罐一罐看他那些好茶,赵平津和方朗佲聊天。
方朗佲笑着挤眉:“舟舟,前段跑上海跑得挺勤啊,怎么最近不去了?”
赵平津翘着腿靠在椅子上吸烟:“怎么了?”
高积毅兴致勃勃地道:“你小子单了有一阵子了,不是真结婚前修身养性了吧?”
赵平津有点烦躁地熄了烟:“甭提那事儿。”
陆晓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插了句话:“瑛子姐挺好的,我回来前在洛杉矶见过一次,更漂亮了。”
赵平津皱着眉头,没有搭话。
高积毅捅了捅他的肩膀,带着过来人的语气:“结吧,迟早的事儿。”
高积毅的老婆是第二任了,刚给他生了个儿子,年纪比青青还小一点,孩子有保姆带,她依旧每天美容购物,日子过得比婚前还舒心。
客厅沙发上,女人们凑在一起聊天看电视,晚上八点多,影视台在放颁奖典礼。
忽然间客厅里熟悉的旋律响起。
只听到高积毅的老婆对着屏幕雀跃地叫了一声说:“啊,这男的是谁?”
青青轻声地答:“是江超,我以前好喜欢他。”
女人们忽然停止了交谈。
一个男明星在台上唱歌。
高大的男人,梳油头,穿白色西装,还是相当有魅力的男人。
赵平津当然认得他,他坐在摄影棚看了这个人有一个星期,他跟吴贞贞对戏,下了戏,脸都是麻木的,一脸的倦怠,助理在端茶倒水地伺候,他只在一边不断吸烟。
那是一首熟悉的粤语老歌。
宽敞的客厅叽叽喳喳的女人忽然安静了,水晶吊灯灼灼闪烁,一方巨大的液晶屏幕,女人们伸长脖子顾着看男明星。
音乐伴着歌声一个略沙哑的男声在唱:“我看见伤心的你……哭态也绝美……只得轻吻你发边……”
那一霎镜头转到台下的观众,观众席一楼的前几排都是看起来熟悉的叫不上名字的各种明星脸,摄影机却直接略过,然后镜头锁定在了后排一个女孩子的侧脸。
那是一张近乎完美的剪影。
红的胭脂白的粉,浓眉毛俏鼻子,红唇是一抹饱满樱桃色,明亮之中却有一股凄凉的哀艳……被拍者毫无知觉,她只是微微仰着头看着舞台,灯光略昏暗,一半的光打在她的脸上。
她仰着头,静静地听着歌声,目光却定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
她美丽的脸颊上,有一行清泪正缓缓落下。
凄美得叫人屏息。
摄影师都起码停了近十秒。
客厅一片安静,高积毅扫了一眼电视,忽然问了一句:“这是新出来女明星?”
方朗佲悄悄起身,走到了老婆旁边,青青依偎着他感动地说:“好喜欢这首歌。”
高积毅也站了起来,走过去兴致勃勃地跟着看电视:“舟子,让人打电话去电视台问问,那美人儿是谁?”
高积毅的媳妇儿在旁叫了一声:“喂,老高!”
高积毅没个正形:“夫人息怒,这不是还有未婚的吗?”
大家都往赵平津看过去,赵平津一动不动坐在茶几旁边,一张英俊的脸,脸孔发白,结满寒霜。
陆晓江坐在他的对面,不知为什么突然无端觉得紧张,手压在膝盖上,忍住了想要发抖的手臂。
高积毅还在客厅那边叫唤:“唉,舟舟,你快过来看看还有没有镜头,那姑娘真挺美。”
赵平津倏地站了起来,手里一个茶杯,往桌面上狠狠地一扔,正砸到陆晓江跟前:他简直不知道使了多少力,上好的古瓷摔得四分五裂,瓷片碎渣子瞬间溅了一地,陆晓江直觉伸手挡住,手臂顿时一道血迹流了下来。
一屋子人顿时都傻了,没一个人出声。
赵平津一把抓起烟盒,在失控之前说:“我出去抽根烟。”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 15 章
一屋子人顿时都傻了,没一个人出声。
赵平津一把抓起烟盒,在失控之前说:“我出去抽根烟。”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青青在一边说:“晓江,有没有事?”
陆晓江摇摇头,抽了张纸巾擦了擦那道血迹。
高积毅纳闷地道:“这戏又是唱的哪出啊?”
方朗佲飘飘然地冒了一句:“黄西棠。”
高积毅没反应过来:“什么?”
方朗佲说:“刚刚那姑娘。”
高积毅彻底哑巴了。
陆晓江脸色慢慢地变了。
只有高积毅老婆一脸好奇:“黄西棠是谁?”
方朗佲看了看手机,有点担心:“他这么出去,行不行?”
十分钟后,赵平津没有回来,打电话去,一开始不接,然后关机了。
高积毅回过神来:“他今天带司机来了吗?”
陆晓江有点慌张,低声说:“我来时候车库里见到他了,他自己开车来的。”
高积毅中宣部工作了近十年,处理过的舆情危机不计其数,最擅长就是遇事先找人调停:“别慌,朗佲,先给沈敏打电话。”
一顿饭莫名其妙散了,客人起身告辞,高积毅送方朗佲出去时候,低声跟他说:“我说怪不得我认不出来,钟巧走了的第二年,忌日时我在墓园见过她,现在想起来,她脸上不太对劲——”
方朗佲说:“谁?”
高积毅白了一眼:“黄西棠。”
方朗佲奇怪地问:“你什么意思?”
高积毅压低了声音说:“她带着墨镜当时,我起初没太注意,后来想起来她眼角有一道疤,看着跟毁容差不多似的,是不是舟子……”
方朗佲背后冷冷地打了个寒战。
赵平津开车,从高积毅小区里的车库出来,穿过了朝阳公园的正南门,沿着长安街一路狂踩油门,一直开到了五环外,经过昌平区后仍然不停,几乎要到了温榆河畔。
车子呼啸着穿过大半个北京城,高架桥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一直到车流渐渐稀少,远方黑漆漆天际露出些许山丘的轮廓。
那张带着泪痕的脸,一直在眼前徘徊。
他知道那个颁奖晚会,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那个晚会之前的一个小时,他让人将一串钻石项链送到了她的经济公司,然后沈敏给倪凯伦和她的经纪公司老总各打了一个电话。
她该明白,她欠他的,始终要还。
那样悲的歌,那样哀切的深情,她一直哭。
他妈的她有什么好哭。
那年他也在开车,在凌晨时分经过高速返京,她坐在他的身边。
电台里也是在放港台老歌。
那时他们吵架正吵得天昏地暗,赵平津有个合同临时要去天津签,他气到干脆自己开车去,拎着她上车,两个人继续吵。
那年京津高速还没开通,他走那条老的京津塘高速,路况不好,他精神差,回来的时候,已经几乎要崩溃。
黄西棠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们感情的最后一丝遮羞布,坐在他的身边,却仿佛离他遥远得好像隔了几个星球,她像个陌生人,只板着脸冷冷地说:“我配不上你高贵的家庭,那你就不要和我在一起啊。”
赵平津伸手耙着头发,焦躁地答:“你就不肯为我暂时委屈一下?这是迂回,你先跟我在一起,取得他们同意了,你再出去拍戏。”
西棠那一刻忽然就火了:“他们不喜欢我!你以为我读研读博你妈就会喜欢我了吗?不会!我告诉你赵平津,你妈看不起我,因为我们门不当户不对!因为我不是谁谁谁的女儿,因为我没有父母的依徬,因为我出身贫寒一无所有!”
赵平津烦躁地答:“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极端武断?”
那一夜她也是哭得很伤心,也许是已经预感到这段感情已经走投无路。
他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好好,你去拍戏。”
黄西棠呜咽着说:“那你怎么办?”
赵平津咬着牙说:“我们八年抗战,绝不分手,要不我们直接去领证,你给我生个孩子?”
凌晨的时候,他们在车后做爱。
黄西棠的脸埋在他的肩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她呜呜地哭:“赵平津,我爱你,我一辈子都不放开你。”
她的声音还是熟悉的,却忽然间换了一张陌生的脸,在千人万人的颁奖典礼,无动于衷地流泪。
赵平津忽然觉得身体发热。
脑海中慢慢清晰浮现的,是她在盛光之下,毫不自觉地流泪的脸,红的胭脂白的粉,浓眉毛俏鼻子,红唇是一抹饱满樱桃色……
就是在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接受了那张脸。
她的灵魂逼迫而出,在他的眼前灼灼发亮。
他从来没有办法抗拒她,他想把她杀死,把她揉碎,把她摁倒在地板上,想狠狠地抽她,整个手臂都在颤抖,心脏随着血管在剧烈地鼓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碎胸腔,恍惚之间脸颊划过温热的液体,他爱到两个人的灵魂都在颤抖的时刻,他最后记得的已经不是她的脸,他刻骨地恨着她最后那一刻轻蔑而嘲讽的神色,那样的眼神望着他,好像望着一堆垃圾。
他掀翻了桌子,她摔倒在地板上,地毯洇出一片凄厉的红。
他们分手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吵架吵得很厉害,却在每一次吵架后,陷入了更深更绝望的爱,她拍的电影《橘子少年》入围了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剧组要去法国走红地毯,黄西棠在家里摊开箱子收拾行李出国,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他还记得她跪在地上,忽然回头望着他,手里捏着一把牙刷,哀哀地说了一句:“赵平津,我如果要做演员,是不是一辈子都配不上你?”
他为了挽留这段感情,为了想要跟她在一起,想尽了各种办法,她要拥有自由和尊严,她要无拘无束地追求梦想,他只好豁出去跟他整个钢铁般军纪的家庭拼了命,他深知他母亲成见已深,便想法设法从他祖父母处入手,他一得空就跟祖母细细地说她待他有多好,他工作太忙,常常深夜在公司加班,她每天晚上下了戏都去给他熬粥,连带他身边的明哥儿和小敏他们的宵夜都照顾得妥妥帖帖……他还冒昧托人出面请黄西棠的系主任给老爷子打了个电话,夸奖了一番这个刚刚在国际电影节上为国争光的优秀学生,然后将她大学四年的成绩册,她的奖学金证书,林永钏导演对她的评价,悄悄地放在老爷子书桌前。
老爷子一个人戴着老花眼镜,在书房看了两天,最后松了口,那天晚餐的桌上,当着儿子儿媳的面儿,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舟儿,周末带她来家里吃个饭吧。
他记得那一刻的狂喜。
只是那顿饭后来没有吃成,因为隔了两天,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