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面露不耐、对容滢道:“容二小姐,不必理会他们,我们去用膳!”
容滢平静地看向英王,道:“多谢殿下美意,但……”
她刚说出“但”字,英王的眼神立时变得冷厉。
这时,宸王妃突然笑着对容滢说:“容二小姐,我新得了幅柳公《玄秘塔碑》的拓本,有心约你共赏……”
容滢看向宸王妃,眼里难得现出了几分喜色:“《玄秘塔碑》!臣女最喜柳体风骨清劲、不染尘俗,习的亦是柳体……”
宸王妃笑着点了点头,歉然看向英王,道:“二皇兄,您知道的,弟妹是个书痴,遇到同好便情难自抑,弟妹有心邀容二小姐回府同赏书法,扰了二皇兄的饭局,还请二皇兄见谅。”
英王虽极不快,可听容滢话里的意思、并不打算应他的邀约,宸王妃这番话反而给了他个台阶下。
他脸色阴郁,对宸王妃道:“四弟妹气了,一顿饭而已,我怎会挂怀!”
宸王妃便对英王道了谢。
容滢也对英王行了礼。
英王冷哼一声,与马世子朝归云楼走去。
英王离开后,宸王对邵北城说:“北城,你与三小姐也一道去我府里用顿便饭吧?”
容钰抬头看向邵北城。
邵北城回道:“多谢殿下好意,我家中事多,改日再叨扰殿下。”
宸王点了点头,看向容钰,说:“三小姐,那你……”
容滢的视线落在容钰身上。
容钰心神一凛,立刻回道:“多谢殿下过问,臣女须得尽快回家,告知家姐今日捐钱的情况。”
宸王便没有再说什么,与宸王妃、容滢离开了。
容钰抬起头来,看到宸王妃与容滢亲近地并肩同行。
她们原来早有交集……
凡人不问神仙事,这回,她便离她们远些吧。
她从前只看到了容滢的风光无限,如今才看到她身边的麻烦不断,容衡虽偏爱容滢,可追逐容滢的尽是些天家皇子、世家大族……
那些人有本事把容滢捧成一轮高悬九天的海岛冰月,也就有本事让她跌进万丈深渊。
若真出了什么岔子,容衡也护不住容滢。
但,容滢毕竟是容滢。
即便是与虎谋皮,容钰也觉得容滢必定能护住自己、全身而退。
因为,才名远扬、战后募捐、与沈家合伙做生意、为太子请来神医……
这些都是容滢自己的规划。
不是容滢有幸嫁进了天家,而是她自己选择了嫁进天家。
至于容滢为什么要嫁进天家……
容钰想起一桩往事。
上辈子,再过几个月后,佑宁二年初的正月里,有个四方游历的僧人登了容府的门,他为容府的公子、小姐们都批了命。
那僧人在前厅给几位公子批命时容钰并不在场,故而她是听人转述的,道是:
那僧人给容晔批了“慧极必伤”,还赠了他一串佛珠;
给容温批的是“福禄双全”;
给容迟批的是“德厚流光”,还为他改名为“守拙”。
至于小姐们,那僧人并没有一一见过几位小姐,只是在二门影壁处远远地望了一眼她们姐妹几人,然后,他便对容衡说了这样一段话:
“侯爷,您府里的景致这样好,若世上果真有凤凰神鸟,恐怕也会争相飞来。”
皇帝是真龙天子,人人都知道“凤凰”意味着什么……
让人费解的是,凤位只有一个,那僧人却说“凤凰争相飞来”。
后来,那僧人批的命格都一一应验了。
容晔皈依佛门,容迟弃爵科考。
容温继承了泰宁侯府的爵位和家财,正是福禄双全。
至于凤凰,自然是指容滢。
而另一只不自量力、与金凤相争的“凤凰”,说的大概是她。
毕竟她也嫁进天家,做了宁王妃……
这回,她不会再与容滢争了。
容钰很庆幸她提前想起了这桩往事,那僧人神通广大,明年正月里她一定要警惕些,一旦那僧人登门后她便赶紧远远地避开,否则那僧人见了现在的她,说不定会把她当精怪收走。
万幸、万幸……
容钰回过神来,才发现由于她的走神,邵北城已陪着她在募捐台前站了一会儿……
她立刻真诚地看向邵北城,道:“三公子,多谢您今日帮小女说话。”
“不知公子常去哪里的酒楼饭庄?小女愿请公子吃顿便饭、略表谢意。”
邵北城拒绝了她的提议:“不必,我无心帮你,我说那番话是为了我二哥。”
这少年的脾气有些冷硬……
容钰自不会与他计较,她笑着说:“不论您心里是怎么想的,小女总归是感激您的……”
邵北城转身朝街对面走去,打断了她的话:“把你那套把戏收起来,上马车,我先送你回家。”
这话说得……
容钰无奈地看着邵北城的背影。
她想请他好好地吃顿饭,是悲悯他即将去往西北戍边三年,然后便再也没能回来。
他先要送她回府,回邵家后又要对家中长辈解释清楚募捐一事,大概顾不上吃午饭。
只可惜她给他留下的印象不好,一顿饭而已,他却那样抵触……
横竖印象已经不好了……
容钰想了想,小跑着追上邵北城,拉住他的马缰绳、不依不饶地对他说:“我饿了,回府还要许久,我必须得吃饭!”
邵北城冷淡地看着她:“我去归云楼给你买盒外带点心,你在路上垫垫。”
容钰摇了摇头:“点心不行,必须得正经地吃饭,有热饭、热菜、热汤!”
邵北城微微皱起了眉,问她:“你怎么这么麻烦?”
容钰随口答道:“因为……我娇生惯养。”
娇生惯养……
邵北城的眼神依然冷淡,嘴角却突然现出笑意:“好,那就去正经地吃饭!”
见了邵北城那样的表情,容钰心里不禁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做好人可真不容易……
她摇了摇头,带着宝瓶上了马车。
……
马车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宝瓶先掀开车帘看了看,却发出了一声讶异的“啊”,然后忐忑地看向容钰。
容钰心里一沉:果然……
她弯腰走到车帘边、掀起车帘,一排破烂、低矮的小棚屋映入眼帘……
每间棚屋里都架有锅灶,还有几个围着锅灶忙活做吃食的人。
棚屋外则三三两两地或站或蹲、挤着一些穿粗布衣衫的男女,从打扮看似乎都是做工的人,他们手里或是拿着馒头、饼子,或是端着面条、馄饨,毫无形象地大吃大嚼。
破破烂烂的木板屋、油腻发黑的布帘、屋门边大木盆里堆着的脏碗、污浊的路面……
容钰心里不禁生出怒气。
他竟带她来这种地方……
邵北城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对她说:“三小姐,热饭、热菜、热汤这里都有,请吧!”
宝瓶气愤地看向邵北城,说:“邵公子,我家小姐是泰宁侯府的嫡小姐,您怎能带她来这种地方吃饭?!”
邵北城冷然看着容钰,没有说话。
容钰也沉默地看着他。
车夫看了看容钰,又看了看邵北城,搓搓手、打圆场道:“三小姐,您有所不知,这地方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味道的确是很好的,奴才有时候……”
宝瓶打断了车夫的话:“闭嘴!岂能把小姐和你相提并论?!”
车夫讪讪地住了嘴。
邵北城看向宝瓶,说:“你家车夫说得不错,此处味道的确很好。”
宝瓶不满地看了看邵北城,劝容钰道:“小姐,咱们回府吧?”
容钰又静默地看了一会儿邵北城,然后问他道:“邵公子果真想在这里用午饭?”
邵北城语气笃定:“不错!”
容钰轻叹了口气,提起裙摆,跳下马车。
罢了,谁让她上辈子欠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