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外头吃了几年的苦,如今好不容易才调回来,我只盼着你身边有个可心的人,为你打理后宅、生儿育女,把你的衣食起居安排得妥帖……”
端王也伸手拨了一下琴弦,琴音铿锵,他开口道:“人家既然把好东西送上了门,岂有不收之理?”
“何况,不过一具琴罢了……”
好东西人人都想要,容二小姐的声名有多盛,就有多少人想得到她。
如今,英王、六皇子、马世子俱已下了场。
除了已在场内的的人,明里暗里必然还有许多观望的人。
别的人倒都罢了,可皇帝如今春秋正盛,焉知皇帝是个什么想法?
贵妃是知道皇帝想法的。
贵妃坐不住、想引他下场,恰证明皇帝对那位容二小姐并非全然无感……
容二小姐长相漂亮,气质孤高,又有才情,轻易便引得许多男子心动。
那些男子,不包括他。
他唯独属意他心里的小姑娘。
他在意的,是容貌、才情之外,容二小姐的谋算、手腕、目的……
容二小姐,即是所谓变数。
或用之,或毁之。
他不得不下场。
既然贵妃亲自出了手,他便把贵妃也拉下场……
端王对贤妃道:“这琴的确好,儿子甚是喜欢,不知母妃可愿割爱?”
贤妃看了端王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喜欢便拿去,我这里有什么是舍不得给你的……”
端王点了点头,说起另一桩事:“今年新采选的宫女即将抵京,六弟已十二岁了,两、三年后便要出宫开府,母妃这回不妨先替六弟物色几个机灵妥当的备着。”
替六皇子物色宫女……
贤妃感慨了一句:“岁月催人,小六都十二岁了……”
她又问端王:“新采选的宫女即将抵京?”
端王点头道:“就在这几日了。”
……
武成三年八月二十七,除葬仪外,余事皆吉。
这日,京都城里行了场不同寻常的嫁娶之礼。
冥婚。
泰宁侯府容家的大小姐铺白妆嫁进了定国公府。
北征战败,定国公府的老国公爷与他的三个儿子、两个孙子俱战死在西北,其后与邵家二公子订有婚约的容大小姐捐出十万两黄金、毅然嫁进邵家守节。
这两件事情都是时下满城热议之事,故而冥婚当天,京都的许多百姓早早地便赶去西内城,挤在从定国公府到泰宁侯府的街道两边,等着观礼。
这日午后,一个少女率着两列兵甲从定国公府中走出,那小姑娘身着男装、披麻戴孝,打头的几个兵甲抬着白轿,小姑娘骑上一匹白马,一行人朝泰宁侯府走去。
这便是要去迎亲了。
待定国公府来人行至泰宁侯府门前时,侯府门前早已列有一字排开的十八个管事,个个手里都捧着碗酒。
大周民俗,新郎官迎亲时须喝尽岳家备下的拦门酒,勋贵、高官人家讲究排场,多列十八碗,平民百姓往往办得简朴些,但至少也须有三碗。
至于碗的大小、酒的品种、每碗酒倒几分满,便各家自定、情况不一了。
例如今日,因是位年幼的小姐代亡兄迎亲,故而容府门前虽拦了十八人,可每个人捧着的碗里都仅浅倒了层米酒。
邵家小姐在泰宁侯府门前翻身下马,逐一接过侯府管事们递上的酒碗,饮尽后把碗摔碎在地,然后撩袍单膝跪在侯府门前,朗声道:“定国公府邵家二房公子邵西泽,前来求娶贵府容大小姐,小婿恭请侯爷、夫人开门。”
她说完这句话后,所率的兵甲们也都齐齐单膝跪倒在地,朗声道:“恭请侯爷、夫人开门。”
侯府门内响起女子的哭声。
这便是大周婚仪的第二道民俗,哭嫁。
若是正常的婚事,新嫁娘在门内哭着拜别父母双亲时,新嫁娘的兄弟们往往会从侧门出来,通过斗文、比武等方式再拦一回新郎官,新郎官则要边与舅兄、连襟们周旋,边寻机给门内扔红包,央着门内的小厮帮忙开门,增添婚仪喜乐。
但今日乃是冥婚,悲色重于喜色,故而便没有这环节。
门内的新嫁娘哭了许久,侯府的大门才终于缓缓打开,侯府门外围观的人早已挤了里三层、外三层,众人纷纷探头看去,只见:
门内众人皆穿白衣,站在正当中、盖着白盖头的显然是新嫁娘,侯夫人泪水涟涟、依依不舍地放开新嫁娘的手,新嫁娘端端正正地跪在双亲面前,哭道:“儿今去家,祈愿父母双亲身康体健,家和门兴。”
说完,恭恭敬敬地给他们磕了三个头。
容衡眼眶微湿,道:“儿既去家,当事夫家尊长如事双亲,坚贞守节……”
他挥了挥手,哽咽道:“去吧……”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搀起新嫁娘,扶着她坐进了白轿。
一位嬷嬷走到白轿边站定。
其后,四位公子、小姐率着两个丫鬟、以及一队挑着白箱子的小厮走出侯府大门,跟在白轿后站定。
这便是大周婚俗之送嫁。
今日给容大小姐送嫁的两位小公子俱都生得俊朗,身量较矮的一位送嫁小姐脸庞圆润、眼眸清澈,瞧着可喜可爱。
但他们三人都不及另一位身量较高的送嫁小姐风华动人。
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女穿着羽纱衣裙,仅用根白绸系着圆髻,微风吹过,羽衣翩跹、白绸翻飞,五官精致、神情冷清的少女仿佛不是这红尘俗世中的人,而是令人心驰神往的仙女。
许多围观之人看向容滢的眼神难掩痴迷热烈……
容钰心静如水。
她活了两辈子,才终于能做到泰然自若地站在容滢身边。
人各有命,这一回,她不会再羡慕任何人,唯愿安稳度日,护住自己在意的人,弥补曾经的亏欠与遗憾。
若未能想通这些,那她便是白死了一回。
送嫁的人皆站定后,邵家小姐郑重地拜别了容侯爷与侯夫人,然后翻身上马,挥手示意众人随她返程。
容钰看了看那位小姐,跟在白轿后朝定国公府走去。
她以为今日代亡兄前来迎亲的会是邵北城,没想到是她。
邵家四小姐,邵南烟。
定国公府长房次女,嫡系孙辈唯一的小姐。
邵南烟自幼与她的兄长们一同习武,在京都贵女里尤为特别,两次北征战败后,她的父兄悉数战死,而她则终身未嫁,以女子之身,庇护寡嫂幼侄,撑起邵家门庭。
容钰又看了看邵南烟的背影,白马上的少女英姿焕发,此时的她全然不知她在走向什么样的命运。
容钰又看了看白轿。
大姐姐温柔体贴,这回有她在邵家后宅与邵南烟作伴,邵南烟定会比上辈子过得好一些。
众人行至定国公府门前停下,容钰抬头看去,已有许多人等在国公府门前。
站在人群中间的是位精神奕奕的白发老太君,正是老国公夫人,邵老太太身边站着三位中年妇人和一个抱着婴孩的年轻少妇,想来便是邵家三房的夫人们和长房的少夫人。
邵北城亦与她们站在一处。
英王夫妇与皇长孙、端王、宸王夫妇和六皇子、昭怀公主俱都来了,观礼的还有宗亲、英国公府等勋贵、以及阁老们等文臣。
邵南烟翻身下马,走到白轿前抬腿轻轻踢了踢轿门。
轿内的新嫁娘亦轻轻回踢。
婚仪上踢轿门的力度寓意着日后新夫妇相处时谁占上风,但今日这场婚事里真正的新郎官已过世,这寓意压根儿无法实现,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邵南烟轻踢轿门,众人都不觉有异,谁也没有注意到邵家二房夫人、邵西泽的母亲关氏脸上露出的不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