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未退,北京的天气还处于暑气迟迟不消的时节。风比较干燥,伴有沙尘。
两人前往地铁站,一路无言。不是无话说,而是周霁佑沉默地想心事,一时没发现某人偶尔瞥过来的眼神里其实满满都是话语。
她走路不专心,被一块松动的地砖绊了一下,地砖底下有积水,一凹陷,水溅出来,落她一脚。
她拿出一包纸巾准备擦,纸巾包被他抽去,她抬眸,他撕开包装,二话没说就已经身体蹲下去。
她低头看着,他干净利落的短发顺溜溜的,擦她脚上水渍的动作也顺溜溜的。
旁边经过的路人扭头看他们,不知怎地,她头一次生出一种难为情的感觉。也是微微的脸颊发烫,但不一样,之前她都没想过躲,这回却躲了。
她朝旁挪半步,避开他的手,说:“没了,不用再擦了。”
他手又伸过来,连鞋的侧边沿也没放过,轻轻抹掉一颗悬垂的污水,然后才直起身。
前面十几米远有垃圾箱,走到跟前,纸团丢进去,他把一包纸巾还她,她接了,当他面迅速抽出一张,把他那只手拽过来,不算温柔,但却仔细,每个手指头都一一擦过。
“行了。”满意了,打算把他手甩开,却毫无防备地被他反握,慢慢地,十指交叉。
他握着她的手向上举了举,垂眼看着,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早就想这么做了。”
“……”周霁佑既诧异又……心软。
没心思逗他,他想牵手,那就……牵吧。
可嘴上却不肯让步:“你要是早这么做,我刚刚也不会踩到水。”
他视线从交握的手移至她眼底:“嗯,不会再让你踩到。”
周霁佑撇开眼:“你说的啊。”拉着他往前走。
临近地铁口,她看着前方那个斜斜的坡屋顶,说:“我不知道她们请吃饭是有事求你。”
沈飞白顿了下:“嗯。”
她不由扭头看他:“你为什么答应?”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当初我实习的时候没有人脉可以帮自己,如果不是参加比赛,可能现在也还什么都飘着。可以帮到她一点是一点,毕竟……”他停下。
周霁佑止住步伐,紧紧盯着他:“毕竟什么?”
他看着她:“毕竟她是景乔的妹妹。”他另只手拂去她头发丝上吹上来的像花蕊一样的东西,缓缓说,“你以前的朋友都淡了,景乔是唯一留下来的,你很在意她不是么。”
阳光落在他深深的眼眸里,金色的,灿烂的,暖人至深。
心软得更加无法承受,像要随时塌下去。她说:“那你干嘛还抢着付账啊?别再说是为我长面子。”
他笑了笑:“她一个实习生能有多少钱,刚到北京,不容易。”
她好笑地嗔他一眼:“你容易,你住那破地方我都不稀罕去。”
他嘴角笑容一顿。
周霁佑微忖,说:“要不,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吧,我把书房整理出来给你当卧室。”
他不作声。
周霁佑说:“怎么了,不愿意?”
他还是不说话。
“不愿意算了,我还不愿意每天都看见你呢。”她试图甩开他手,他用力一握,没能成功。
周霁佑瞪他。她是真的生气,天知道她做出邀请下了多大决心。
“小佑。”他嗓音低沉,“给我点时间。”
“什么时间?”她轻蹙眉。
“有经济实力照顾你的时间。”
她严肃地脱口而出:“经济实力?你是说钱吗?我不需要你多有钱,你现在照顾我也照顾得很好。”
她在肯定他,或许她自己都未察觉。沈飞白笑容再次浮现:“我想娶你,聘礼总不能寒酸吧?”
“……”
周霁佑一瞬间什么话也吐不出,呼吸都梗在胸腔,最后只说了一句:“想得倒挺远。”
“嗯。”他承认,唇角依然浅浅勾着,眼睑垂下,轻声,“其实也不远。”
chapter 35
说实在的,她真没有考虑过和他结婚的问题,但当他说出“想娶你”的时候,似乎真有那么一刹那,觉得,将来是和他结婚好像……也还不错。
她想,最近可能真被他无形中洗了脑,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刻迸发出和他有关的很多念头,朦朦胧胧的、却又的确出现过的念头。
他们才在一起多久?她算了算,从最开始答应试试,统共不过三个月。
三个月,足以改变很多。
就像当年只在慈岭镇生活一个月,她对他的态度也同样逐渐发生转变。
9月25日,神七升天,全球瞩目。
《今日聚焦》随后开播,收视效果如何,是否引起全国关注,周霁佑一点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档栏目无疑是成功的。
传播学意义上的信息,更注重的是社会信息。和谐社会需要聚焦民生、寻求民意,《今日聚焦》的栏目宗旨,便是搭建一条百姓和政府之间相互沟通的桥梁,弘扬真善美,帮助你我他。
一天,在机构休息室里,景乔突然语重心长地对周霁佑说:“粥啊,我觉得沈飞白真的挺好的。”
周霁佑低头绷装画布,用小锤子在拉紧的画布上钉钉子,一颗、两颗、三颗……没吭声,只随意地瞟她一眼。
休息室里无人,景乔也不怕别人听见,索性放开说:“他说试试,还真的就能把琪琪介绍进去,这不刚好说明问题吗?人家肯卖他面子,表示他人缘不错啊。”
周霁佑一锤子下去,定在半空,偏头看她:“那又怎样。”
景乔看出她有点不耐烦,抿嘴笑笑,请客吃饭那天的心虚情绪始终未完全消退:“我之前说他是潜力股,没说错对吧?”
“哦。”周霁佑不看她,继续钉钉子。
景乔猜不透她心思,接着说:“我觉得哈,另一个主播虽然年纪看上去比他大,但没他主持得好。”
周霁佑说:“你看了?”
“看了啊,我妹发视频给我看的。”景乔敲头想想,“她叫我想一个词来形容你家那位主持节目的感觉,我词穷,想不出来。但我俩都一致认为,他就是比另一个主播好,单从眼神就能看出来。”
周霁佑低喃一个词,很轻很轻,景乔疑惑:“你刚说什么?”
她把画框靠一边,拿起桌上的水杯,杯壁温热,直接就能喝一口。
水流滚过咽喉,低声重复一遍:“平易近人。”
语调平直,听不出里面包含任何个人情感,神情也寡淡无味,仿佛丝毫不关心。
但景乔忽然觉得,她才最有资格评价沈飞白,或许在这世上,她是最了解他的人。可,她自己能感觉到吗?
等她去教室上课,景乔给表妹张琪发了条短信:我们俩悟不出来的词,人家女朋友想都没想就说出来了。
过了好半天,张琪回:啥?
景乔刷刷回短信告诉她,这回不用等,张琪的电话立刻追来,张口便是一通叽里呱啦:“对对对,就是平易近人。但是还差那么点味道,我觉得沈主播好像特别容易动情。”
“怎么说呢,虽然新闻是摆在那里早就编辑整理好的,但是这种社会类题材的栏目肯定需要主播自己参与和处理。观众又不是傻子,客观和真挚是两码事,你说着客观的话,眼里没说服力,口号喊得再响观众也不会买账。”
“沈主播给我的感觉就是,他能体会到新闻当事人那种无助害怕的心情,同样一句官方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更具亲和力。”
景乔听她噼里啪啦诸多感慨,问了句:“你在哪儿呢,不怕被别人听到?”
张琪说:“放心吧,人在外面。”
景乔放宽心,笑话她:“我看啊,你都快成沈飞□□丝了。”
张琪大喇喇强调:“不是快,是已经是他粉丝了。我跟你说啊,这节目反响不错,组里正商议着指派一名外景主播,等同于记者走基层那种。目前一共就俩主播,本来打算再找来一个的,你猜怎么着,沈主播主动请缨了。”
景乔不太懂:“请缨是好还是不好?”
张琪说:“我也不知道。但你想啊,外景记者不得经常出差吗,风里来雨里去的,我们这节目还总往贫困地区跑,但凡图安逸的人谁愿意啊。”
景乔听着有点动容。
张琪不作停顿,继续说:“反正他在我眼里和别的主播不一样。我跟你说一件事。网友在论坛里发了张截图,汶川地震,他做前方记者的时候,有一回在镜头前眼眶是泛红的。”
***
周霁佑下课后,景乔带的设计方向考研班距离下课还早,她回休息室取了包,和一个已经毕业的师姐打声招呼后,便自行离开。
机构距离学校不算远,她晚上有课,打算走回去,晚饭计划在食堂解决。
刚踏出楼外,转弯,后面驶来一辆黑色奥迪,逐渐放缓车速,鸣笛。
她循声望,副驾车窗降下,周启扬冲她笑,随即将车停下。
“去哪儿,我送你。”
周霁佑神情得当,礼貌回:“回学校。就在跟前,不用送。”
哪知,他倾身过来,由内敞开副驾车门,“上来吧,我刚好也要回校办点事。”
周霁佑目露不可察的一丝不悦,没再拒绝,依言上车。
“听说你一个人住校外?”车重新上路,周启扬看似无意地问。
周霁佑心里的异样感加重:“嗯。”
“哪里?”他轻轻笑了笑,眼角瞥向她。
周霁佑不再因为他是机构老板而客气,冷声:“周师兄的问题未免也太多了。”
周启扬不仅没恼,而且还低低地笑出一声,隔几秒,说:“你防备心不用那么大,我并无恶意。”
周霁佑歪头看窗外,不理会,用肢体语言明确划清界限。
周启扬失笑,一开始没准备说,但到这节骨眼,似乎不表明身份以后会被她划入重点隔绝行列。
“我爷爷在辽宁原先是做煤矿生意的,到我父亲这一辈,开始把资金投入到餐饮行业,这也是我为什么也会在北京开连锁餐厅的原因。”
周霁佑看着窗外街景皱眉,开始不耐烦。
周启扬:“他老人家前两年肺癌晚期过世了,唯一的兄弟也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离世,那是他唯一的亲人,年轻时候追着一个美国女孩到北京,生了一个儿子,听说,他死后没多久,美国女人丢下儿子回国了,儿子结婚后又离婚,独自抚养一个女儿。”
在他说到“美国女人丢下儿子回国”的时候,周霁佑心悸地转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