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经过修建,扩宽了,也压实了。
慈岭镇买不到捧花,周霁佑只好拎一篮水果带上。
上山途中,水果拎在沈飞白手里,她空着手,走累了,背包也落到沈飞白肩膀。
还好她的双肩包是中性款式,而且是纯黑色,否则,她可能会笑场。
“路修了,那电通了吗?”她手握他臂弯处,借力。
“通了,供电所架设线路,建了一个配电台区,安装了一台变压器。”他指点一个方向给她看。
周霁佑望了望,树木遮挡,她其实什么也没看见。
春意盎然,山下溪水潺潺,山中草木茂密。
沈奶奶的墓地在半山腰,以当年的经济条件,应该修建得会很差,但出乎周霁佑的意料,并没有特别简陋,是用水泥砖头精心砌成的。
沈飞白将水果篮递给她,由她去放。
“奶奶,您还记得我吗?很抱歉一次都未来看过您。”
越来越多的记忆冲进脑海,直到今天她才后知后觉,看似简短的一个月,于她而言,却意义非凡。
她记得沈奶奶粗糙干枯的手掌,记得她和蔼慈祥的笑容,记得她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将包好的鸡蛋塞给她……
她觉得,在那段记忆里,沈奶奶和沈飞是融为一体的,他们以一种相同的方式照亮过她灰暗的内心世界。
茕茕光阴,她其实从未曾遗忘。
周霁佑退回到沈飞白身旁,手被他握紧,掌心的热度惊人。
她抬头看他,听他对着墓碑说:“奶奶,你看见了么。”
看见什么?
她想问,下一秒,听他又一句低声:“我把她带来了。”
清冽的山风悠悠拂过,山林里的花鸟都纷纷睁开眼。
答案已然明晰。周霁佑知道,她什么都不必问。
两人安静站了会,她晃晃他的手,问:“沈飞白,你还会用叶子吹曲吗?”
他垂眸,有些意外:“会,你想听?”
“想。”她回答得干脆,眼睛里的渴望也流露得直白。
沈飞白没说话,横扫四周,松开手,瞄准一棵较矮的树走过去。
摘下一片树叶,指腹在叶子边缘来回轻滑,“很久没吹了。”他说。
周霁佑想起那年那天那首临别赠曲,眸光清亮:“除了《祝福》,你还会别的歌吗?”
他凝神看她,目光深远:“会。”
“什么?”
他顿一秒:“初中读书时,同学有一盘歌神的磁带,他经常拿班上放,我会吹的,也只有磁带上那几首。”
歌神……
周霁佑手背在身后,歪了歪头,嘴角轻扬:“《只想一生跟你走》会吗?”
沈飞白一双黑眸蓦然一怔。
他恍然忆起,曾随手写下:很想一生跟你走,被你拒绝了。
周霁佑轻咬口腔,眸光直直对望,不躲不避:“我现在没有拒绝你了。”
他喉咙干涩:“什么时候看见的?”
“重要吗?”她不会说的。她走上前,仰起头,“只看结果不就好了。”
她声音轻轻的,山风也轻轻的,和在一起,干净得不染尘埃。
沈飞白的心再不能比此刻更柔软无声。他眼中的温柔如同一条流动的河水,清凌凌地闪烁波光。
“你说得对。”想亲她,场合不对,只轻轻落下一吻。
周霁佑手搭他肩上,努了下嘴:“既然我说得对,那……是不是表示我点歌成功了?”
沈飞白眉梢抬半分,点头。
他把叶子含嘴里,眼睫低垂着细想一遍曲调,先试了一下音,而后,慢慢找到感觉。
山风徐徐,山林里的花鸟悄悄支起耳朵。
……
……
很想一生跟你走
就算天边海角多少改变
一生只有风中追究
不想孤单地逗留
……
……
chapter 52
下山时已是傍晚,周霁佑跟随沈飞白原路返回,走了几步,她犹豫了犹豫:“不回家里看看?”
她头朝后摆,很明显指的是山中那座小院。
“不回去了。”沈飞白不知从何说起,顿了顿,拉上她的手继续往前,“房子现在归二叔,没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语调平淡,但语意却不普通。
周霁佑机敏惯了,思路转得快,兀自体会出其中的不同寻常。
她想起一个人,一个和电动三轮车车主骂过同样一句话的女人。尽管她至今都不知道他们骂的是什么意思,但他们骂她时的语气和表情如出一辙。
那些好与不好,原来,她都记得。
“我看到一家卖糖炒栗子的,待会回去后买点儿吧。”她把话题绕开。
她步伐迈得慢,手虽被牵着,但身形却稍稍落后。
沈飞白回头看她,她表情拿捏得极其自然:“看我干什么。不愿意给我买啊?”
愿意,怎么会不愿意。他恨不得把所有她想要的都捧到她面前。
夕阳的余晖落满山野,沈飞白视线越过她,望向树丛遮掩下很快就要消失于视野里的那方墓地,眸光沉静,想说的都藏在心里。
周霁佑追随着投去一瞥,想到什么,出声问:“坟头挺新的,你前年回来重修的吧?”
他目光一顿,略感诧异,但也仅仅是一瞬。
她有多聪慧,他比谁都看得清楚。就像方才,她故意避谈他不愿触及的话题。
“走吧,回去晚了糖炒栗子估计该关门了。”他牵她沿微微倾斜的坡度下行,答案不言而喻。
周霁佑扯扯嘴角,“嗯”一声。
***
王兰馨并不知晓两人已经跨过界限同床共枕过,腾出来的那间房是留给周霁佑单独住的,她的安排是,让沈飞白睡主卧,她去和小儿子大宝挤一挤。
大宝奶奶第一个不赞同:“大宝下晚自习回来是要学习的,你睡在屋里会打扰他。”
王兰馨说:“我安安静静睡我的觉怎么会打扰他。”
“那不一定。”大宝奶奶理由多多,“你又不是不晓得,大宝平时学习的时候最不喜欢有人在边上。”
在她们面前,周霁佑俨然是一名突发性耳背患者,耳边一片嗡嗡嗡,很吵,却又听不懂。
晚上吃的中午的剩菜,天色浓黑如墨,李乐天还未放学。
她贴近沈飞白,尽可能轻地说:“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和我住一间?”
沈飞白看了眼她,声音压得很低:“不好。”
她怀疑自己没听清,侧目:“……什么?”
他握她的手,与她目光相对:“避讳一下,免得背后说闲话。”
他们坐在那间已经打扫干净的杂货屋里,四周高矮不齐的木柜要么是深黑色,要么是咖啡色,色调很不协调,摆设也很随意。
头顶一盏节能灯泡,昏昏黄黄,照得整间屋子都缺乏生气。唯独他的面容,干净硬朗,每一分每一寸在她眼里都显生动。
等他们回到北京,这里的人就都八竿子打不到边,可他却顾虑会被传闲话。
毕竟和大宝奶奶有了短暂的接触,她想,这个家里唯一会嚼舌根的人恐怕只有她。
他和她并肩坐床沿,房门仅仅是闭合状态,里面没有落锁。
她身体后仰,靠双手支撑,与他之间的距离由一拳不到拉远至约莫一条手臂。
她今天的装扮十分简单,头发也只是随便扎脑后,此刻头一歪,顺直的马尾自然垂落,黯淡的灯光下混淆了颜色,辨不清是黑还是金。
“为我避讳吗?”她轻笑,带点儿玩味,又带点儿寻求解惑。
她坏笑时,嘴角习惯性向左倾斜,眼眸如水,明亮动人,天花板上羸弱的节能灯不及她眼睛光芒的十分之一。
他侧身,单手抚摸她的脸,修长的手掌沿她额角向下,一路到下巴尖,食指和中指的指缝打开,夹着她左耳,摸到耳后。
手感细腻,微凉,比不上他手的温度。
“等回去后我就搬过去了,不差这一晚。”他俯身,寻着她嫣红的唇亲上去。
上午在宾馆时间不对,一旦腻上就可能停不下;下午在山里场合不对,也必须懂得克制。
眼下,隔着一扇门,什么时间、场合都统统抛开,就想亲亲她,哪怕只亲一下。
他唇吻上来的那一刻,话只说到一半,另一半含在唇齿间,犹如拉开一缕粘丝,融化在周霁佑嘴巴里,蔓延至喉咙深处。
吐不出话,什么也吐不出,周霁佑觉得,他现在本事通天,动不动就能轻易堵得她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