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我孙子也像他那么大。”
沈飞白:“您把他当成您孙子了?”
老婆婆点头,又摇头:“孙子就是孙子,不一样。”
沈飞白:“可您把钱给了他。”
老婆婆低下头,神情似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我知道不能拿钱给他,可他对我好。”
沈飞白:“您觉得,他对您孝顺?”
老婆婆用满是皱纹的枯手比划:“小孙给我捏肩、捶背,帮我打水,还帮我把被子抱到院子里晒。”
沈飞白:“所以在您心里,他代替您的子女陪在您身边?”
老婆婆眼眶一红,开始想念:“代替不了,代替不了……”
沈飞白:“村里有人照顾您吗?”
老婆婆:“有,我外甥女。”
沈飞白:“她多久来一次?”
老婆婆:“她48了,身体不好,还有一家老小要照顾。”
意思是不经常来,沈飞白说:“您外甥女刚刚和我说,您一到晚上就尽可能地少喝水少吃饭,您家厕所在院子里,您在怕什么?”
电视机屏幕里给了一个厕所的粗略镜头,四方围墙,中间一个刷抹了水泥的蹲坑。
老婆婆眼泪哗哗:“我这么大岁数了,跌倒了就起不来了。他们在外面都不容易,我在家出事,还要耽误他们工作和学习……”
总共采访了很多人,这只是其中一段。
沈飞白给老婆婆递纸巾,沈飞白在老婆婆起身站立不稳时予以搀扶……
周霁佑眉心轻蹙。
递纸巾没剪掉能够理解,毕竟尚在采访过程中,有重要谈话内容。可,搀扶呢,和老婆婆的对话已经结束,这段为什么会留下?
是有意,还是无心?
莫名地,她心头隐隐不安。
chapter 56
宜宾市人民政府办公室,老董关闭机器,沈飞白起身,向办公桌对面的陈主任致谢。
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加快,土地征用的规模也越来越大。由于不能有效协调各利益主体之间的关系,全国各地大量的纠纷和矛盾时有浮现。
这不是沈飞白第一次做征地题材的相关报道,但却是最棘手的一次。
走楼梯下来,老董问:“下午去采访谁?”
另外两人也一并看着他。
“找开发商。”话刚说完,兜里手机震动。他拿出来看一眼,是雷安。
“小白啊,什么时候回来?”
沈飞白微作寻思:“最早也要后天。雷老师有事?”
“没事儿……”一声轻笑,似是想说什么又没说,顿了几秒,换成另一句,“嗐,也的确有事儿。等你回来再说。”
回到宾馆住所,一行四人卸下工作必备的行装,准备出门解决午餐。
沈飞白手机又响,这回是张琪。
“沈主播,是我。”张琪声音略微发怯。
“我知道。”沈飞白踱步,站在铝合金窗户边,淡蓝色的玻璃窗外,沾染一块块土黄的灰尘。
“沈主播对不起。”张琪窘迫,“雷制片吩咐不让说的,怕你在外采访心情受影响,可篓子是我捅的,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万一你已经知道了,我连自首的机会都没了。”
这样的开场白无疑有些莫名,沈飞白联想到一小时前雷安的那通电话,“出状况了?”他平静无波。
张琪难以启齿,沉默好一会,期期艾艾地说:“就上次,我跟着你们去黟县的那次,片子后来是我编的,我把你在屋里扶老奶奶的镜头编进去了……”
短短的十几秒镜头里,沈飞白修长的五指稳而有力地环扣在老人瘦弱的肩膀上,目光涌动,静默中自带一股深邃和广袤,像容纳百川的海洋,沉静中独具力量。
网上争议很大,有褒有贬。
贬者,有人说:现在连新闻记者都学会自我炒作。
也有人说:又见一位“表演性主持”。
09年5月,微博尚未诞生,广大网友依然积极活跃在各大论坛、贴吧和博客。
沈飞白也有一个博客,他平时很少在上面发表文章,之所以开通也只是为了能在节目播出后及时听到观众最真实的反馈。
往日不见浪花的评论区在这期节目播出后,平地一声雷,轰隆隆掀起巨浪。
留言称赞者大有人在,批评责难者也不占少数。
沈飞白回京后,栏目组召开检讨会议。
此次事件张琪负最大责任,她仅凭一己之心留下多余镜头,完全未考虑事后影响。雷安自己也要承担一定过失,审片时疏忽大意,没能及时纠正错误。
沈飞白全程未置一词。会议结束,雷安拍拍他肩膀,丝毫不见被台长请去喝茶的愁眉苦脸。
“这事儿就过去了,网上那些言论你别往心里去。”
沈飞白面色平定:“没事,击不垮。”
的确击不垮,但不代表他内心也如表面一般平静。
宜宾回北京,两小时四十五分钟的航班时长,一路上他思考良多。
他对周霁佑说过,现阶段的目标是做好分内事,不出纰漏。
看似不难,真正实践却又并不简单。
人往往就是这样,努力不制造麻烦,可麻烦却好似具备生命识别能力,会主动找上门。
***
沈飞白从机场出来直奔的台里,晚上下班后,背着一只方便出行的单肩包回到家,看见周霁佑身穿围裙站厨房里盯灶台上的煮锅发呆。
“回来了。”她听到声音,扭头看一眼,手里握汤勺,又继续盯着锅。
沈飞白掀开锅盖,她在煮粥,白花花的,熬得像乳液。
“什么这是?”他把盖子又扣上。
“美龄粥。”周霁佑歪头打量他,目光滑过他浓黑的眉目,一路到坚毅的下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美龄。”
“为我熬的?”他拉她往旁边挪半步,背靠流理台,手揽她腰,轻轻抱着。
她摸他脸,每一寸肌理都看得仔仔细细。
“沈飞白,你脸挺滑的,就是黑了点。”
他没有动,任由她为所欲为,漆黑的眼眸深处,寂静无声。
周霁佑说:“我要把你变白点儿。”
她垂落在腿侧的那只手上还拿着一柄汤匙,另只手却来回搓揉他的右边脸颊,莹润的灯光下,她的面庞、脖颈,肤色洁白胜雪。
沈飞白目光不离:“我现在这样不好?”
周霁佑踮脚吻他,悠哉哉地说:“精益求精懂不懂。”
舌头软软地探进口腔,沈飞白满脑的纷杂在一瞬间远去。
他放松下来,抛开家门外一切的烦恼。
大概她确实没有厨艺天赋,美龄粥并没有多么难喝,但味道很怪。豆浆和米汤糅杂,非但没能双剑合璧,反倒双双相克。且,压成泥的山药也吃不出。盛在碗里,像两碗发黄的豆腐渣。
周霁佑捏勺来回翻搅,没什么食欲。
沈飞白却恰好相反,碗口对嘴喝,温度一凉,几大口就包下肚。
“你还真捧场。”她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挫败,手伸过去,“还要么,我帮你盛。”
没想到他还真要。
汤锅就端在餐桌上,他起身,“我自己来。”
周霁佑:“……”
她坐一旁看着,他不止盛了,还盛得满满,丝毫不显敷衍。
她轻轻地吸一口气,看他坐回椅子,微微启唇:“其实你不用……”嘴角一瘪,有点说不下去。
说什么?不用勉强?
她不想承认自己厨艺真有那么差劲。
刚盛进碗里的粥烫得不断冒热气,沈飞白放一边晾凉,视线偏转,睨向她:“不用什么?”
她不信他猜不出,眼睛鼓了鼓:“不用舍不得吃留给我,我胃口小,剩下的都你包了。”
沈飞白看着她,在她面前,他从来不介意吃亏。
“成交。”他微一点头。
周霁佑噎一秒,无语:“……我有和你做交易么。”
他没说话,眼眸垂下,一副讳莫如深又优游自如的样子。
此刻是七点,三小时后,周霁佑知道究竟是成交什么了。
他们无意中尝试了一个新姿势,可是很遗憾,她仍旧没力气去争取主导。
她就像一尾被海浪冲上沙滩的鱼,暴晒在炽热的阳光下,一点一滴蒸发水分,浑身虚脱,挣扎无门。
他坐着,她也坐着,唯一不同的是,他坐在绵软的床垫,而她却坐在他硬邦邦的大腿。
他烫热的掌心牢牢握紧她的腰,托着她不断往上,臀部动力持久猛劲。
她在颠簸中颤抖,双眼湿漉。
万籁俱寂,小区楼外连汽车的鸣笛都似躲进洞里,一声也听不见。又或许,是她耳边嗡鸣,无暇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