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我想知道更多关于柴姑娘的事”仿佛还在她耳旁回荡着,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以来收到的第一份告白——如果可以这么叫的话——也是唯一的一份。
她的恋爱经验近乎为零,但也不是没有。
大一的时候,有个学长跟她告白过,各方面条件也都符合她的择偶标准,柴溪就这么答应下来决定相处看看。两人也约过几次会,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接吻,没有拥抱,就连牵手都没有。就在柴溪觉得关系也许可以更进一步的时候,她等到了那位学长闪烁其词、语焉不详地提出了分手。
“是劈腿了吧。”
被她拉出来的友人双肘支着桌面,面无表情地分析道:“他连理由都没找一个,照你之前描述的神态动作,应该是变心,没商量了。”
“是吗,”柴溪喝了口果汁,“那就没办法了。”
“等等,我怎么觉得,”看到她这幅表现,友人的语气反而兴味盎然了起来,“你对他没什么感觉啊?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下来?”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啊……”
柴溪靠着椅背,若有所思地说道:“反正我也没有喜欢的人,既然有人跟我告白,那就先答应试试呗。我没有过那种一见钟情的感觉,应该是属于更偏好日久生情的类型吧。”
当时她的确是这么说的。
“是的,”她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少年,“我得和唐长老他们一起离开这里。去西天取经是我向别人做下的承诺,因此,必须完成才行。”
看到高才失望的神色,她确实有种辜负了对方心意的微妙愧疚感,但这也不代表她就会答应他。
她偏好日久生情没错,她和高才确实相处了一段时间没错,可惜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其他原因倒还都在其次,柴溪始终认为最重要的是她到底怎么想,如果不喜欢的话,是必须要拒绝到底的。
不过,柴溪倒是真没什么拒绝别人的经验,她面对着颓靡的高才,几乎是落荒而逃。
“所以你就逃到了这里?”听了她的叙述,猪八戒感叹道,“高才那小子也是,瞧上谁不好,偏偏——”
“打住打住。”柴溪现在一听到这事就头大,“别再提了,既然已经拒绝,我也不可能再回去安慰他。”
死心这种事情,还是彻底一点比较好。
作为高太公的女婿,猪八戒本来自然不可能和唐僧、孙悟空一间房,奈何他借着才拜唐三藏为师的缘由硬是跑过来“拉拢感情”——当然,这是柴溪自己总结的。
“依我看,你倒不如应了他。”
第十六回
柴溪:“……”
孙悟空看似随意的一句话,砸得她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管是在大堂的时候还是先前,他都没跟她说一句话,偶尔在唐三藏或是猪八戒说话的时候插一两句进来。这和柴溪以前对他的印象相比,也有点过于沉默寡言了。柴溪不知道这一路上孙悟空是不是和唐僧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如果不算金箍这件事的话,她只能猜测也许他还在生那次吵架的气。
柴溪本来也没想着要道歉,她连自己做的是对是错都拿不准,何来道歉一说。“为你好”是个万能的借口,可柴溪并不喜欢,她这么做只是出于她这方面对于孙悟空的看法,并不能用这来“绑架”大圣也这么认为。
那时候她若无其事地打了招呼,在这之前,通过在门边的那一对视,柴溪也清楚他就算以前气得不轻,如今在高老庄再见的时候,气也应该消了不少。
结果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这么惊天动地的一句。
“不能这么说吧,”而到了现在,她理所当然地不高兴起来,“刚才八戒哥提到高小姐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让我想想,你怎么说的来着?‘世间只有个火居道士,那里有个火居的和尚’?”
最愕然的显然是凭白落了个“八戒哥”称呼而现在还在躺枪的猪八戒。
“贤弟是贤弟,”听上去,孙悟空也有那么点杠上去的意思,“这不一样。”
柴溪火蹭地就起来了:“有何不同?”
“那自然是——”
临了还是唐三藏插进来打了圆场:“悟空,休再胡言。女菩萨源自佛身,怎可照你说的那样轻易许了人家。”
“没错,”柴溪哼了一声,“还是长老明白。”
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理由,不过这好歹也算是解了个围。柴溪完全不能理解孙悟空在想什么,但反过来想想,对方恐怕也不能理解她的。如此一来,那五百年竟就像虚度了似的,明明之分开了不到半年,就已经不能参透半分彼此的想法。
柴溪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银白色的月光倾洒在地面上,廊柱也在这光的照耀下投射出深深的阴影,黑白交错的光景瞧上去竟然有些许的诡异之感。远远地还有家仆在劳作,柴溪靠坐在她一贯爱待着的地方,又倒满一碗酒,敬了一下月光,就这么一饮而尽。
头顶上方忽的传来一句:“你一个人吃独食?”
“什么叫吃独食,”柴溪把那碗放在边上,又拿起另一只碗晃了晃,“素酒是跟厨房那边要的,碗也拿了两个。不过——”
她话锋一转:“我也没想让你跟着一起喝。”
话音刚落,柴溪就看到手上的那只碗失去了踪影:“……”
感情这比盗圣偷九龙杯还容易……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一个转念,索性把那小酒坛子抱在了怀里。刚才她也就喝了那么一碗酒,剩下的可还不少呢,虽然对于孙悟空或是猪八戒都还算是少了点,但聊胜于无,柴溪也无所谓对方会不会舍近求远。总之,她就是不爽。
“刚才不是还让我答应人家吗?”柴溪凉凉地反问道,“现在还来找我干什么,不如就你们师徒三个赶紧上路好了。”
坐在她前方那树顶上的那猴王却并没有答话,只是不紧不慢地喝完了方才他自己盛好的那碗酒。有风吹过,细密的树叶和青草都发出了沙沙的声响,使得月光看上去也随着这风而摇曳着,之前还诡异不已的情景,这时再看上去,居然也有了几分浪漫在里面。
……一定是错觉。
柴溪这时候还抱着酒坛子没撒手,酒坛子虽重,但比起柴溪本人的体重绝对是小巫见大巫,毕竟她现在都不敢坐在这里木质的座位上。当然,她自己肯定是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的——心里清楚地意识到是一回事,嘴上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孙悟空一直都没再答复她,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厌倦了和她吵。柴溪倒也乐得清闲,看对方半天没动静,也就伴随着轻轻的“咚”的一声,把酒坛子往旁边一放。她向后靠着廊柱,柴溪之所以选择坐在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这个时间从这里望出去,能看到正对着这里的仿佛挂在树梢边上的月亮。
“大圣?”
鬼使神差地,柴溪轻轻叫了一声。
“我在。”
他话音还未落,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像是有着多么大的魔力一样,传进柴溪耳里之后,就再没从她脑海中消散开来。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悄悄炸开,带着一种微妙的情绪,一直带动她的心脏跳动的速度不断加快。
怎么……回事?
柴溪的手探上了胸口,即使是用指尖轻触,她也能清楚地感受得到,从指尖和胸口衣料接触到的地方那里不断传来的剧烈搏动。
“即、既然你在,”她就像被火烧了似的慌慌张张收回手,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道,“我把酒放这里了,自己喝还是跟八戒哥一起喝都随你,我先回去睡了!”
言罢,柴溪又一次落荒而逃。
和先前不同,这次,无论她跑了多远,心慌的感觉仍然一直纠缠着她,让柴溪颇有些不知所措。
一直到跑到了她住的那间厢房门前,柴溪才停住了步伐。到了现在,她已经分不清这心跳到底是因为刚才的感觉还是那么急切剧烈的奔跑。但等她进房后转身虚靠在门上,等着心跳和呼吸都慢慢平息之后,心情也意外地平静下来,不管再怎么回忆刚才的场景,都没有了那种奇妙虚幻的感觉。
果然是错觉吧?
那大概不是真正的“心动”,只是一种情景和偶像光环双双加成下造成的错觉罢了。再怎么说,孙悟空作为国内最被普遍承认的“大众男神”,一出现首先就有好感加成。五百多年以来,虽说柴溪已经认识到了更全面的他,但那层打从一开始就有的憧憬确实怎样也摆脱不掉的。
意识到这点之后,柴溪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明天一大早,她就要离开这里,继续之前的旅程了。
躺在铺好的褥子上,她又拉了拉身上的棉被。在彻底沉入梦乡之前,柴溪的意识渐渐模糊,她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首钢琴曲。清脆悦耳的音符又隔着不厚的墙壁一个个地传了过来,组合成了不知名的曲目,那是一首柴溪从未知晓名字的钢琴曲。
却总是从隔壁无人的公寓房间里听到。
“这些日子多有叨扰了,”柴溪一如既往地学着唐僧双手合十,冲着站在高家门口的众人深深鞠了个躬,“承蒙各位的关照了,我们就此别过,将来有缘再见。”
说着,她也不忘专门看了一眼高才。他的心情比起前一日似乎平复很多,这让柴溪不由得也松了口气,她并没有看到别人求而不得的神情会有自豪感的癖好。于她而言,还是看到各人都能获得各人的幸福比较开心。
与高家众人告别之后,师徒三人,再加上一个柴溪,就这么上路了。
她总觉得有哪里微妙得很。
这确实不是她所熟悉的阵容,但微妙之处是除了多出的二师兄猪八戒而言的。柴溪仔细思索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之前远远地就能听到的马嘶声。
——白、白龙马?!
“仔、仔细一看,”她左瞧右瞧上瞧下瞧,围着唐三藏和他骑的这匹马转了好几个圈,“这不是长老先前的那个马鞍和辔头吧?”
岂止是马鞍和辔头啊连马都换了好吗……
默默吐槽了一下自己说话的重点,柴溪又补充道:“马也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蛇盘山鹰愁涧。”
孙悟空道出一个地名来,还没等柴溪愣神,又接着说:“那涧里龙把马吃了,菩萨把龙化作了马,喏,就是它。”
——真的是白龙马?!
柴溪眼睛一亮,这就想要凑上前去,她有些遗憾自己竟然没见到过龙的真身。作为一个中国人,在二十一世纪长大成年的她自然对龙有一种特别的情怀,现在虽然见不到龙的真实模样,但能看看真龙变化成的马也好呀。
她伸出手去,刚想用手摸摸马头,猛然记起先前一开始上路时她惹的祸。柴溪只好有点忐忑地慢慢把手靠近过去,希望白龙马作为一条龙,胆子能大一些。
手指接触到白龙马柔软洁白的皮毛时,柴溪的心情更加汹涌澎湃了。马背上的唐三藏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那时候马儿受惊的情形,神情微妙的同时,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相信,”柴溪高兴得已经有些得意忘形,“你作为一条龙,一定能完成好驮着长老往西天取经的任务,我会一直在你身后默默支持你的!”
白龙马:“……”
孙悟空:“……”
猪八戒:“……”
唐三藏:“女菩萨,你的好意贫僧心领了……”
第十七回
“好了。”
柴溪收回手来,后退两步,看着猪八戒的新造型满意地点了点头。
“哎呀,柴姑娘,”他仍然沿用着柴溪在高老庄时的称呼,“照我师兄说的那样把耳朵贴一下不就成了吗,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这可不一样。”
她一本正经地说,而实际上,正在因为猪八戒耳朵上那两个蝴蝶结拼命憋着笑:“你想想,昨天把人家一家老小吓得直喊‘妖怪’还到处跑的可不是你吗?光是揣嘴贴耳怎么够呢,现在这样要可爱一点。”
“那也不用打这么个结……”猪八戒嘟囔着,他之前也是亲眼看着柴溪揪下一把长长的草叶,在搓揉成绳后是怎么往他耳朵上绕了个结又拉紧的。
“一直把耳朵贴在后面也很累吧?”柴溪耸了耸肩,“虽然现在走了半天都没再遇上人家,但万一再碰上个谁把人吓坏了呢?现在戴着这个,习惯之后也没有多大负担,而且我保证,看到这个的人应该不会被吓得太厉害。”
……至于会不会笑得肚子痛就不知道了。
在平常人眼里,猪八戒长得比孙悟空可怕许多。柴溪现在还记得昨天他们想要投宿时,那个老人在看到猪八戒时候的惨呼。至于她现在的行动,一半是恶趣味使然,一半也是想用这两个蝴蝶结来喧宾夺主,再不济至少让可怕程度抵消一点。
柴溪刚想往前多跑两步再回头看看效果,却发现前方的唐三藏已经勒紧了缰绳,孙悟空也停下了脚步。
原来是已经到了山崖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