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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文晴摆摆手,道:“不碍事的,这些事我早就想的通透了,你也莫在多想。反正我这条命当年被甘家捡回来,就一直是打算这一辈子都回报甘家的。如今甘家积弱太久,人丁又薄,若是到你这里还不能再争取一番宗门大位,只怕再往后去,甘家就连如今的清贵地位,也未必保得住了。”
    甘泽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道:“是。”
    甘文晴沉吟片刻,道:“如今和你一般大的年轻一代中,毫无疑问能与你争一日之长短者,唯有钟青竹与孙友二人而已。你和这两人此番同行北上雪原,相处日久,可曾看出些什么来?”
    甘泽沉思了一会,道:“这两人无论道行天资还是性情手段,都不可小觑,但我也不惧他们。”
    甘文晴点了点头,望着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欣慰之色,微笑道:“确实如此,我也一直觉得在宗门年轻弟子中,无论怎么看,你也是最出色的。”
    甘泽迟疑了一下,道:“可是小姑,虽然我不怕那两人,但若是杜铁剑杜师兄,王亘王师兄的话,这两位却当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我实在不敢大言必胜。却不知你刚才为何却说他们二人不足为虑?”
    甘文晴淡淡地道:“同为凌霄三剑,我对这两位确实要比你、包括这宗门中大部分的人都要了解的多。老实说罢,若是只论天资道行,杜师兄是无人可及的绝世奇才,王亘师兄亦不会差上太多;若是论名望手段,这两位同样也是出众人物,特别是王亘师兄更是厉害。老实说,若是小泽是再过十年,或许我会觉得你有机会胜过他们,但如今确实还差他们一截。”
    甘泽缓缓点头,同时疑惑道:“那小姑你为何会……”
    甘文晴沉默了片刻,道:“因为这两人虽然都是不世出的奇才,却都有致命弱点。王亘虽强,奈何却有个比他更强的师父压着,而且孙明阳长老已经摆明了要扶持本家,王亘再想要有所图,便是忤逆恩师,原先一切支撑他的势力,瞬间便要反过来对付他,你叫他如何跟你争?”
    甘泽想了想,又道:“那杜铁剑杜师兄呢,以他的天资名望、道行境界,乃至于别后还有一位最看重他的掌教真人,我实在看不出杜师兄有任何的弱点啊?”
    甘文晴的脸色忽然间变得有些奇怪起来,她的目光隐约有几分飘忽,但很快的,她还是闭上了眼睛,然后笑了一下。那笑意带着几分欢喜,又似有几分讥讽,隐约间还有淡淡的苦涩,过了一会,只听她轻声说道:
    “杜师兄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还是有一个弱点的。”
    “是什么?”
    “他喜欢我。”
    第三百二十七章 故人重见
    岚州,黒木城。
    陈中是一个出生在黒木城里的平凡人,家世平凡,相貌平凡,成长的经历同样也十分平凡,不要说名动天下响彻鸿蒙诸界了,便是在仅仅一座黒木城里,他似乎也无法脱颖而出。不过每一个人,哪怕是平凡的人,心里都会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梦想,都会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或许就是为了摆脱这种平凡,所以陈中选择了去修道。
    获得强大的力量,去窥探天机求得那长生不死的仙道,这当然就是最大的不平凡。
    只是世事并没有因为他的梦想而对他有所青睐,而是冰冷无情地打了他一个耳光,他再一次发现自己仍然无法摆脱平凡的命运,他的根骨他的资质,依然平凡的要命,再加上他平凡的出身根本得不到世家子弟那种庞大修炼资源的支撑,所以多年下来,他终究还是一个平凡而窘迫的散修。
    梦想离他越来越遥远,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这一生就要如此在绝望的平凡中度过了。
    陈中不愿意这样,所以当有一个机会突然摆在他的面前,让他可以看到一丝不平凡的机会时,他几乎立刻就扑了上去,哪怕获得这个机会的代价是去做令人厌憎的污烂事。
    他为一个老怪物做了很多事,断送了很多人的一生,也许在刚开始的时候他心中还是有过愧疚,但是随着时间的变长他做的污烂事越来越多,渐渐的他便开始麻木了。其实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个名叫陈中的男人或许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他孝顺双亲,为了怕老母伤心不敢将自己在外头的所作所为透露半点,他赚到的昧心钱有一半花了在老母身上,包括去买了那套十分舒适、宽大和地段不错的大宅。
    他就像是一个黑白两面的人,白天当孝子,晚上变恶人;在家是好人,出门就害人。
    只是或许对陈中自己来说,他内心深处应该还是有些不满足吧,那个老怪物答应的事迟迟没有回应,陈中有些害怕或许那种大人物终究还是看不上自己这样的平凡蝼蚁,所以当那个娇美柔弱的高贵世家出身的少女对他稍微露出几分欢喜情意的时候,陈中感觉就像是自己突然又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是一个敢赌的人,平凡的底层的,生来似乎注定就要一事无成的人啊,除了拿自己的命去博一下,还有什么资本?所以他毅然决然地去赌了,他赌这个看起来没见过世面的世家美丽大小姐,在绝望的境地中会真的依靠自己,然后不由自主地喜欢上自己。
    他觉得把握很大。
    他觉得前途光明。
    他觉得这一生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终于可以鱼跃龙门实现梦想,可以飞黄腾达可以越变越强,还可以带着老娘去遥远的海州过上好日子,找到无数奇珍灵药让老母吃下福泽延寿,太太平平地长命百岁,让他尽这一份孝心。
    这一切看起来如此美好,就像是一个绚烂而不真实的美好梦境。
    然后梦碎了,他死了。
    他的老母比他更早死去。
    谁也不知道当陈中倒在黄磷山上的时候,他嘶哑着声音叫喊着、吐出最后一口气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会不会有些后悔呢?还是回顾这一生,终于还是发出一声喟叹,苦笑着发现自己是这样平凡地死去。只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像他这样的凡人,永远都没有尽头。他死于荒山,没有葬身之地,他孝敬的老母倒是被他草草下葬,但是就在这一天晚上,就连那座土坟也被人挖开了。
    这算不算是报应呢?如果是报应,为何天底下其实还有比他更过分更凶恶的恶人,却看不到报应的影子?
    ……
    天黑下来的时候,沈泰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一盏油灯放在他身前桌上,照着他平静的脸庞。屋内无人,屋外院子里的阴暗处则是隐约有人影走动,看似松弛实则严密地守卫着这间屋子。
    一阵脚步声从外头响起,过了片刻,有人轻轻敲门,沈泰应了一声,外面那人便推门走了进来,正是小齐。
    沈泰转眼向他看去,小齐走到他身前,低声道:“找到那陈中老母的坟头了,但是挖开后里面只剩下骨灰,是被火化的,查不下去。”
    沈泰眉头皱了一下,沉默片刻后,道:“惊扰了亡者总是罪过,重新将她安葬吧。”
    小齐道:“已经妥当再葬了。”
    沈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小齐看了他脸色一眼,道:“掌柜的,这宅院已经被兄弟们掘地三尺,但所有的线索到了这里都断了,公子也不知如今去了何处,咱们现在怎么办?”
    沈泰一只手放在桌面上,其中一根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过了一会之后,只听他淡淡地道:“陈中老母死的有些蹊跷,不管此人眼下是死是活,我们先在此处等上几天。以我看来,不管是他本人,又或是他的朋友还是对头,或许也会有机会过来此处。”顿了一下后,他又对小齐叮嘱道,“他老母坟头那边,也派个人盯着,若是那厮回来了,便直接拿下过来见我。”
    小齐点头一一答应下来,随即便要出去,但就在这个时候,这屋里的沈泰和小齐,还有屋外院子里的一众隐身在阴影中的人影,突然都听到在这片寂静的深夜里,忽然从那片高墙外传来了几声幽幽的虫鸣声。
    沈泰与小齐脸色同时一变,片刻之后,小齐一步跨前直接吹灭了烛火,随即挡在沈泰的身前,而在屋外院子里的那些阴影,也在极短的时间里迅敏无比地融入了黑暗,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个院子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死寂一片的地方,夜风吹过,那院中的树梢轻轻晃动着,沙沙作响,如夜深时鬼魂的轻泣。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那片黑暗浓如黑墨时,忽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院落的高墙上,四下里看了一眼后,身子便轻飘飘如同一片落叶,落在了这院落当中。
    借着一点微光,隐约可以看到走在黑暗中的这个黑影,似乎是个蒙面的男子。
    他在院子里走了两步,似乎沉吟着想找些什么,然而过了片刻,忽然他身子微微一顿,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似乎与他这个动作相对的,在他前方一座墙壁上破损了一个大洞的厅堂里,突然有人打亮了火折,然后再一次点亮了烛火。
    火光颤巍巍地找出来,落在那个蒙面老者的眼中,映出那屋中的两个人影。
    小齐面色肃然,目光锐利如凶兽,身子缓缓向旁边退了一步,露出了坐在他身后的那个人。
    沈泰端坐在那桌边,一手置膝,一手放在桌上,面色如古井无波,深深地看着那个站外屋外的阴影。
    烛火倒映在他双眼之中,摇曳燃烧着。
    第三百二十八章 雨夜
    黒木城距离岚州边境有一段距离,而阴州境内的天阴山脉离边境也有很长的一段路,所以这两个地方的天气基本上不会互相影响。天阴山下西芦城中的人们,终年抬头看到的几乎都是一片阴霾的天空,很难看到阳光灿烂的日子,而在黒木城这里天气便活泼的多,阴天雨天晴天轮番上演。
    这一天,黒木城是个阴天,不知怎么,看起来居然有点像遥远的天阴山下的天气。
    夜色有些阴冷,天空阴云集聚,冷风吹过这附近的宅院树头的时候,发出一阵一阵令人心烦意乱的低沉骚动声。院内院外,远处近处,家家户户闭门熄灯,正是夜深人静时分。
    那个蒙面人双手负在身后,施施然站在庭院里,隔着一面破了个大洞的墙壁饶有兴趣地看着厅堂里的沈泰和小齐,似乎对这里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并没有任何惊讶和警惕之意,甚至也没有急着去问他们的身份或是来意,反而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般的好奇俯视。
    他看了片刻,望着小齐,道:“我不认识他,”随后他的目光跳过小齐,却是伸手指了一下坐在那厅堂里凳子上的矮胖子,又说道,“但是我看你有点眼熟。”
    他的声音有些苍老,听起来岁数应该不小了,不过当他站在那黑暗的院落中时,却似乎身上隐隐还散发着光亮,自然而然地便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沈泰同样也是凝视着那个蒙面人,从他一出现之后,他就一直盯着那个身影,沉默地看着。烛火的倒影像是两团火苗,在他的一双眼眸中燃烧着,过了一会之后,他忽然笑了一下,然后平静地道:
    “你蒙着面,但是我也还是认得你。”
    “哦?”那蒙面人似乎来了兴趣,看着沈泰,两只眼睛里的光芒渐渐明亮起来,更带了几分锐利,向前走了一步,道,“这么说,咱们竟然还是旧相识了,只是老夫年纪大了,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你,不知阁下可否告知尊姓大名啊?”
    他看起来不过是随随便便地向前走了一步,但是突然之间,这座庭院里的夜风陡然变急,甚至发出了“呜”的一声尖锐的厉啸声。天空越发的阴暗,阴云越来越厚,就好像山雨欲来前的那股沉闷,仿佛在静默中酝酿着爆发。
    隔了一段距离和一堵墙,但是被那蒙面老者看起来只是随随便便地往前走了一步,这厅堂里的气温突然也像是瞬间冷了下来,外头的冷风眼看也要吹进这里。但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地站在沈泰身边的小齐忽地冷哼了一声,却是从旁边走上一步,站在了沈泰身前。
    那股厉啸吹来的寒风,突然在那个破损的洞口处猛然停滞,就像是奔跑的野兽瞬间撞上了城墙,在那看似虚无的空中猛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随后化作无形。
    “咚”,一声脆响蓦地响起,却是那一堵墙摇晃了两下,一下子竟是在那墙壁上多出了七八道清晰的裂缝。
    站在院子里的蒙面老者看了小齐一眼,似乎略感意外,不过这样的情况显然并没有让他有似乎的畏惧,他甚至还轻笑了一下,看着小齐道:“小伙子道行不错啊。”
    小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目光冷峻如冰,如凶兽觊觎,杀意凛冽。
    如狼似虎。
    ……
    没有人喜欢被这样的目光盯着看,哪怕是蒙面老者这等身份和道行境界的人物,也是一样。他本是居高临下如老猫戏鼠,却不料这些鼠辈竟无畏惧之心,反有伤人之意。
    他本是多年身居高位的人物,多年前又经受过一次绝大挫折,自那以后心性便是大变,性子其实已是变得狠厉急躁,平日里看起来正常,私下里却压抑如疯魔,所以才有了种种匪夷所思的怪癖。
    此刻被这小齐丝毫不加掩饰的凶狠目光盯着,这蒙面老者瞬间也是怒气上涌,冷冷瞪了过去,身上瞬间散发出一股浓烈杀气,几乎是犹若实质扑面而来,眼看就要动手。
    便在这时,忽然从这座庭院的上空传来一声清脆鸟鸣,一只鲜艳羽色的飞鸟穿破阴云,盘旋冲下,扑打着翅膀飞过庭院上空。冷风吹过,忽有几滴冰冷水珠滴落。
    这深夜时分,竟是悄悄下起了雨。
    雨势还小,甚至还没落到那蒙面老者的头上被消失无踪,厅堂之中,沈泰缓缓站起,忽然开口道:
    “西芦城,天一楼。”
    蒙面老者身子陡然一震,随即霍然转身,注意力一下子就从小齐身上转移到沈泰这里,两只眼睛精光大盛,片刻之后,只听“咝咝”之声,从他蒙面布巾下传了出来,仿佛竟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道:
    “原来是你这叛逆畜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泰的手上忽然多了一面做工古拙的琉璃镜面,只是看起来境中一片模糊,不知是不是太过古旧已经无法使用的结果。沈泰看起来却十分爱惜这个古拙破旧的镜面,用双手轻轻抚摸把玩着,随后抬头看了那蒙面老者一眼,微笑道:
    “您老人家高高在上,哪里有心思会去记得我这蝼蚁一般的小人物,不像我啊,记性特别好。哪怕您换了衣裳蒙了脸,就是光看你这一双眼睛,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蒙面老者狞笑一声,道:“昔日漏网之鱼,今日还敢现身,你这是活的不耐烦了么?”说着,他忽然眼中精芒闪过,却是瞠目大喝,道,“魍魉小丑,给老夫滚出来!”
    仿佛是应承着他这一声如惊雷也似的大喝声,天空的阴云深处猛地响起了一声闷雷,风势忽急,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嗖嗖如漫天垂落的丝线,弥漫在天地之间。
    一个接一个的黑暗阴影,在这座庭院里那些阴暗的角落中若隐若现,如同鬼魅,又似乎跟那小齐一样,仿佛是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带着饥渴与杀意,冷冷地看着风雨之中气势煊赫的那个蒙面老者。
    然而那蒙面老者目光轻蔑,冷冷看过那些黑影,如虎视宵小不屑一顾,最后只落在沈泰身上,似乎在那一瞬间回忆起了什么绝大痛苦,瞬间双眼一红,身形扭动便欲有所动作,要将这曾经诅咒憎恨了无数次的畜生碎尸万段。
    元丹修士愤怒一击,谁敢轻视,便是连那小齐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凝重之色,周围的那些阴影更是瞬间蠢蠢欲动。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站在厅堂里的沈泰轻轻摸了一下他手中古旧的琉璃镜面,突然淡淡地说了一句,道:“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是谁要暗算害你的?”
    蒙面老者的身子陡然一顿,重新站住了脚步。
    “哗哗”之声,在这庭院里响了起来,是雨水落下,溅起了一朵朵黑暗的水花。
    第三百二十九章 恨意
    雨水从天而落,将偌大的黒木城都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偶有几道电芒从天际阴云间闪过看,如狂舞的银蛇窥视人间。
    借着那闪烁而过的电光,阴暗的庭院里,可以看到落下的雨丝在距离那蒙面老者尺许开外便被一股无形力道弹开,在他所站的地方,也是此刻庭院中唯一一处还没湿的干地。冷风吹过,雨丝漫天乱飞,寒意仿佛已渗入了衣裳肌肤。
    蒙面老者冷冷地看着那个厅堂里的沈泰,过了一会,忽地发出一声略带嘶哑的冷笑,然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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