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百里熙却是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轻轻扶着她想要侧开的脸。
清透绚烂的日光照应着满院积雪晶莹莹仿若闪着微光,暖暖的屋子里,相望的视线里,洛凰能清晰看见百里熙墨眸中的自己,感受着他慢慢地靠近,心头从未如此时般砰砰急跳,他白皙如玉的面颊,长长浓密的睫毛,都满满映入她的眼中,还有他轻缓的呼吸,萦绕在鼻端的淡淡雅香。
满室静好。
腾腾,院外骤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王爷——王爷,出大事了!”
在洛凰蓦地推开百里熙的瞬间,范昀正走了进来。
“王爷。”范昀行事稳重,此时却带了几分凝重道:“齐国联合聿国,朝邺国开战了。”
聿国与旸国、邺国相邻,从五十年前的九国到现在的五国期间,聿国一直姿态中立,饶是七年前两个邻国的息壤之战,聿国亦是无丝毫动静,聿国中人一向崇尚仁义治国最反武战,其新主刚刚继续不过半年,朝臣人事还未稳定,怎么会突然与野心勃勃的齐国联合朝邺国开战。
齐国近几代的君主都热衷于开拓疆土,这一代的齐国皇上更是热衷于此,尤其据说他少年是与百里霈之间曾有一段仇怨,三十年前就曾想与邺国借道攻打旸国,被邺国皇帝周修拒绝后报复之心依旧未灭,如今齐国之强可为五国之首,再看齐国联合聿国攻打邺国一事,便也知道,若邺国战场失利,难免要将旸国卷入其中。
当年旸国与邺国有过一场息壤之战,不过事后也查出幕后恐有齐国之人挑唆,所以两国百姓对齐国倒也是显有一致地心有愤慨。
虽说齐国兵力雄厚,不过邺国之内有李、杨两位驰骋杀场多年的老将军坐镇倒未有不及,何况,近年来邺国还出了温叙之那样一位年轻有为的战神将军。
因此,虽知齐国野心勃勃发不义之战,但隔着一个邺国,旸国之内百姓倒也并未被影响,倒是因为几十年前自家皇上与齐国皇上那些无人得知缘由的恩怨,不少人才觉原来有邺国这样一个邻国竟是很不错的。
旸国之内,太子之位初定,风光了数十年的姚家虽然依旧处于风暴圈中,在众人猜测着姚家能否撑过去的时候。春日乍暖时,一日朝堂之上姚相国却是当众上呈一份名单与罪己书,声泪涕下祈求皇上赐罪,引得朝野之间一片议论。
“姚谦这步险中求生,当真高明。真是个老狐狸。”
看眼喝茶吐槽的箫一笑,百里熙只是微微蹙眉道:“你今日怎么没跟着侍颜,反倒跑来本王这里了?该不是她也觉得你聒噪今日不理你了吧。”
被说中的箫一笑,当即大笑道:“侍颜怎么可能嫌弃老子呢!是白玉那家伙又要找侍颜,你们也知道老子一向对白玉没什么好感的,所以就让侍颜一个人去见他了。”
只是他说得再认真豁达,百里熙依旧是笑笑了然的模样。
神情一窘,箫一笑改望向洛凰,转移话题道:“洛姑娘,你是不是也觉得姚相国老奸巨猾?他将一切责任揽下却又舍弃一些棋子来自保让皇上他们无法再查下去。如今这件事告一段落,姚家虽然受重创,根基却还在。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洛凰笑笑,浅浅看一眼百里熙道:“或许五皇子和皇上另有谋划吧。”
隐忍这么多年终于出手,怎会甘心就此收场。
“洛姑娘言之有理。”箫一笑点头,想起自家老头子这几日神秘兮兮的模样,总感觉事情不会就此罢休。
饶是箫一笑也这样认为,但是在之后的两个月里,繁花开放正好的时候,朝堂上已然恢复往常的平静。府邸前清冷了一段时间的姚相国府前又是车水马龙,好像之前发生的事情丝毫没对姚家产生什么影响。
唯一的就是,年关时姚相国府里几位公子间发生争执,闹得很凶,而往日里最受姚相国宠爱姚小少爷姚岳却是被赶出了府,甚至断绝了父子关系,几个月过去了,姚相国也不允许姚岳进入姚相府半步。
姚家慢慢恢复往日生机,唯有这位姚岳姚少爷跟姚家再没了关联,甚至姓氏亦改其生母的姓,叫做严岳。
在春末夏初,又是满城红花初绽时,洛凰偶然再次遥遥看见姚岳即今日严岳时,竟有些认不出来。曾经纨绔无礼的男子,如今沉静若深潭,眉眼间总是带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凝重,判若两人。
默默看着严岳往昔日五皇子府而去,洛凰慢慢收回视线,就听见一旁百里熙道:“严岳今日去找五皇弟,想来是已经有能将姚家一举铲除的东西了。”
洛凰思及前段时间听来的与严岳有关的一切,道:“难道姚相国他们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么?所以,你之前所说太子对付姚相府的安排就是指严岳么?”
在严岳进入昔日五皇子后的当夜,才归于平静的姚相国府就被包围了起来,当夜姚相府上上下下所有人悉数被投入牢中。
翌日一早,朝堂之上百里霈只淡淡一句有人弹劾姚相国且罪证确凿,一切交由太子处置。
殿堂之上无人出声求情,饶是大皇子百里涵亦是始终垂首强作镇定。
虽还不知太子会如何处置姚家,但众人却也都知晓昔日姚家已经完了,而大皇子百里涵失去了最有力的支持者,恐再无力与太子斗下去。
☆、第一百二十章
姚家一事闹得祈城满城风云,与姚家有关联的无一不受到牵连。
皇宫里,皇后大闹着要见皇上为姚家求情,高言姚家几代对旸国忠心耿耿,皇上怎可对姚家如此无情,只是皇上原本就对皇后避而不见,此次,任由皇后如何,皇上也始终未曾露面,只是让人将皇后带回凤祥殿中禁足。彼时,得到皇后所做的大皇子百里涵亦是匆匆进了宫中。
然而,出乎皇后和众人意料,百里涵此次进宫,却并非为姚家求情,却是痛斥姚相国的所作所为,而他竟然都没有察觉。百里涵一番深切自责,便是主动闭门思过。
待百里涵从宫里回到大皇子府后,便是闭门谢客。
“没想到百里涵素来猖狂,竟然也会有这样主动要求闭门思过的一天。”箫一笑倚着椅子,啧啧称奇:“原来他那张扬暴脾气的家伙,终于也知道要低调做人了。只是他对姚家如此未免太过无情。”
昔日百里涵风光时,多少人敬畏他,谁人在他面前不是恭恭敬敬唯唯诺诺,大皇子的一个眼神便足以秒杀众人,令人臣服。而今,失去了姚家这最重要的支持,高山崩塌,只需一点外力,大皇子就会从巅峰之处跌落。
“姚家大势已去,已经弄得人心惶惶,大皇子若不与姚相国撇清关系,只怕还留下的一些追随者也会心生不安而背离。”洛凰对于百里涵的无情还是有情并无看法,她只是隐隐忧心:“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皇子性子最是暴躁,发生这样的事情居然能这样沉着地什么动静都没有……”
反常必有妖,不知百里涵在打什么主意。
箫一笑对此却是看得开:“大皇子往日能翻云覆雨,也是因为有姚家这棵大树,姚家的事情这半年牵连甚广,明里遭殃的都是与姚家有关联的人,可谁不知道那些人与他平日也走得颇近。现在没将他牵扯进去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依老子看来,这半年来拿家伙也是担惊受怕终于学乖了。”
权势名利一生汲汲想要更多,为此不择手段觉得什么都可以抛弃,可一旦察觉自己的生命将受威胁时,才觉得穷极心思想要得到的那些并非是最重要的。
“不过看大皇子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如今这样,老子还真有些不习惯。”箫一笑一抹鼻子不禁感慨,旋即抬眸紧紧盯着百里熙道:“阿熙,这个时候,你可千万别对大皇子心软。”
洛凰亦是看向百里熙,从刚才开始百里熙就已经静默不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迎上两人视线,百里熙玉颜上浮现一抹浅笑道:“你就别操心本王了。倒是你那宝贝妹妹,本王听说这几日大皇兄手下有人曾见过她。”
闻言,箫一笑不禁惊诧一下:“还有这种事情?!百里涵那家伙还真是贼心不色,现在还打梓予的主意么?也不想想以前他最风光的时候梓予都不搭理他的主动示好,何况现在。虽然老子这么说自己妹妹不太好,但是梓予那丫头也是心高气傲的很,她对即将成为太子府一事开心得很。百里涵哪,注定是白费心思了。这一点看来,他倒还没有姚岳,不,现在应该说是严岳那小子聪明了。”
说起严岳,他倒算是姚家一门里最幸运的一个人了。
前几日姚家判决下来,姚相府一派关联之人,多数被判秋后处决,而姚相国念及先辈功勋,便是流放至穷山恶水的辄州。虽说流放得以保住了性命,众人却都知,去了辄州便是有去无回,生不如死了。
“姚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就只有那小子如今却是跟在太子身边,还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姚相国也一定没想到,他竟然是被自己最宠爱的儿子给出卖了,虽说严岳不孝行径很是不耻,可那小子从小就是个有野心的人,看他以前吊儿郎当做出这种踩着父兄尸骨往上爬的事还真不吃惊。”箫一笑摇头,感慨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小子,老头子最近对老子竟也格外好,时不时就在老子耳边念叨,他以前打骂老子都是因为爱老子。啊,搞了半天,老头子原来是担心老子也会是个白眼狼么?”
箫一笑撇嘴:“看来老子回去觉很有必要跟老头子好好谈一谈,虽说他勉强算个慈父,还啰嗦,但老子可从来没嫌弃过他的。”
他说得很是认真,旁边只静静听着的侍颜看他一眼,眸中又是无奈又是同情,果然她相公注定了斗不过公公,公公又戏耍相公成功了。
对侍颜那一瞬的神情箫一笑丝毫未觉,倒是坐在她对面的洛凰和百里熙正看见,不禁暗暗同情箫一笑。
翌日,连续晴朗了多日的天空乌云密布,阴沉沉得让空气都变得压抑。
今日便是姚相国被流放去辄州的日子。
权倾一时的当朝相国,曾令多少人钦羡,如今一朝从云端跌落泥沼,出城路上,亦是引了不少人观望。
“王爷,前面是姚相国,此时人太多,我们要在这里等一下了。”青泽恭敬与马车里百里熙禀报道。
百里熙与洛凰此时出现在这里,自然并非是观看姚相国。
天下之大,诸人诸事,总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今日百里熙和洛凰乃是受了齐悟言的邀约,前去恭贺他终于要当爹了。
夏风徐徐,沉闷的天气,连空气也变得几分闷热。
外面的人群熙熙攘攘,随意看去窗外时,洛凰却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严岳。
现在的严岳,清瘦了很多,浑然看不出去年初遇是他微圆的痕迹。
只见他静静站在人群里遥望着被押送流放的姚相国,面上即无表情,亦没什么动作,仿佛他不过是恰好路过此处的一个路人,遇上了流放之人,便驻足远看一会儿。
而关押于囚车之中的姚相国,全程只是浅浅闭目,在众人各异如同看落水狗的视线里,他始终神情怡然。只有在某一瞬,像心中有所感,他蓦地睁眸,目光便是霎时落在了严岳身上,可很快,他便是移开再次缓缓闭目。
没有悲愤怒意,唇边却隐过一丝极淡极浅的笑。
“其实,姚相国对今日的结局是满意的。他早就将一切看得通透,树大招风,饶是姚家几代都忠心耿耿,可总有一两个是包藏祸心的,何况,姚家根基渐深,在朝堂上影响渐大,这本就非君王所能忍的。”
洛凰收回视线时,就见百里熙亦是遥遥看着姚相国的背影如是道。
闻言,洛凰心中不由一动:“你是说……姚相国在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那严岳的背叛难道他也早就预料到?还是,这其实是他——”
话间一顿,洛凰不由看向曾深深凝视着姚相国远去的严岳。
“就如阿凰你所想的那样。”百里熙点头道:“是姚相国让严岳这么做的,当初将严岳赶出姚家与他断绝父子关系,这一切都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姚家支持大皇兄,一旦大皇兄成为太子继位那么姚家日后权势定然更盛,这本非父皇所想见到,所以姚家注定要被除去。而且,他也看不惯家中妻子许氏其娘家兄长汲汲营营的势力,纵然他拼尽全力保住了姚家风光不败,但是他最看重的儿子在他百年之后甚至有可能孤苦无依。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切在他手中做个了结,至少他还能护自己自爱的儿子,为他谋一个出路。”
对于严岳还在相国府里时与几位兄长的不合,洛凰也曾听闻过。
只是却还不曾知晓姚相国与其妻子许氏一门亦有这么深的矛盾,而那许氏与皇后关系却是甚好,想来姚瑾能一直稳坐凤位,亦与许氏一门颇有关联。
但谁也不会想到,姚相国竟会为严岳做到这一步。
“所以严岳与五皇弟做了约定,他助五皇弟扳倒姚家,但是却要保住姚相国一命。然后待严岳将姚家残留势力清除,就会恩准他接回姚相国回故地养老。”
“那辄州?”
那怎么都不是一个好去处吧。
“辄州是姚相国想要去的,二十年前他与严岳生母便是在那里遇见的。”
人群渐渐散去,洛凰再回头看去,也只远远看见严岳带了几分萧索的背影,在这依旧繁华热闹的夏天孤冷清寂,可又好似隐隐有什么力量将要生出壮大。
阴沉沉许久的天,下过一场小雨后很快便是转晴。
水珠沾染在碧叶繁花间,在阳光下晶莹透彻。
待洛凰和百里熙才到齐府时,就听见里面齐悟言一声暴喊“箫一笑,你有本事就给齐某人站住别跑”。
旋即就见箫一笑狼狈闪出齐府门口,还不忘回句:“不跑,难道老子要笨得让你打么?”
咻的一声,药杵一个优美弧线正砸向箫一笑,紧随其后是持棍的齐悟言追赶而来。
“箫一笑,你敢恩将仇报,齐某人现在就教训得你再不敢见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眼看齐悟言要对自己暴力的箫一笑,见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百里熙和洛凰当即惊喜道:“阿熙,你们来了,齐疯子又发疯了,快来帮老子。”
只是,对于箫一笑的求救,百里熙只拽了洛凰,全做没看见般,迈着从容雅然的步子就往齐府里去。
“哎?!喂——阿、阿熙,你别走啊,洛姑娘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后面箫一笑一边闪躲一边呼喊。
“不用理他。他们两人通常一见面就打架。”百里熙理也不理箫一笑,只与洛凰道。
“齐疯子,你快住手!”
“住手?齐某人还教训够你呢。”
“哎哟——齐疯子,老子要还手了!”
“你敢还手,齐某人就毒得你不能做男人!”
听着后面箫一笑被蹂躏的声音,洛凰就见院子里宁阮与侍颜两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屋檐下正聊着天,聊得还很是投机。
“洛姑娘,你听怀王殿下的,让他们再多打一会儿,我和侍颜才好清静清静。”宁阮笑盈盈道。
侍颜在一旁点头很是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