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玉岚微怔,“那岂不是……我还没下雪山?”
沈七不置可否。
一直沉默的越清风这时轻声开口,“何时能恢复?”
沈七抬眸看向寒崖老人,后者阖眼入定不愿作答,只好叹息,“不知。也许明日,也许……再等十六年。”
话音落,周遭再次沉默下来。
“身子可恢复。”寒崖老人突兀地开口,引来三人齐刷刷抬头,“以霆流花、乌金木和千瓣莲入药可激出她筋骨生长。”
“真的?”沈七当即坐直了身子,“让我想想……是,是这般,妙极!此法可行!”
他眼中惊喜闪过,但很快便又归于沉寂,“不过她方受重创,需将养一阵,重塑有危险,到时我以银针配合前辈续命,可保她性命无碍。前辈,还请助我!”
寒崖老人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乌金木和千瓣莲虽难寻,也并非无迹。”这两种药材都是世间最珍贵之物,奚玉岚迅速地盘算起来,“只是霆流花……恐要等七月流火。”
“那时棠棠可无恙。”沈七信心十足。在涉及到调养身体方面,他才是权威。
越清风眸子里也滑过一抹喜悦,但随即意识到师父话中漏洞,“……体可塑,神呢?”
寒崖老人沉默不语。
随着他长久的无言,三人刚刚火热起来的心渐渐冷却,越清风狠狠握了握拳,艰难地扯出一抹笑,“看来是要再寻他法了。”
沈七和奚玉岚无声地看向他。
在场四人里,寒崖老人和沈七是奚玉棠醒来后最先见到的人,雏鸟情节展现得淋漓尽致,而奚玉岚与她一脉同血,唯有越清风,对如今的奚玉棠来说,是的的确确的陌生人。
闭关之前,他还曾向他提过亲事……
越清风微微垂眸,良久后,疏朗浅笑,“这般瞧着我做什么?她还活着已是万幸。若实在不行,我尽量多活十几年就是了。”
多活十几年,对旁人来说好似一句玩笑话,但对于久病沉疴的越少主……
“好了,时辰不早,师父和沈大夫不眠不休劳累几日,歇着吧。”他看起来镇定而淡然,“师兄也去歇着,明日一早恐还要劳你准备早膳。”
奚玉岚定定地望着眼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师弟,“你呢?”
“调息疗伤啊。”越少主抬了抬下巴示意崖边那块巨石,“师父那两击可没留情面。”
话说到这份上,再多的安慰已是词穷。寒崖老人深深看他一眼,起身离去,其他两人也同样照做,不过临走前沈七还是为他把了把脉,然后留下了一瓶伤药。
等三人均回到各自的竹屋,篝火旁只剩越清风一人,他重新望向了跳动的火焰,苍白俊逸的脸在火光映照下逐渐沉下来。端坐良久,他抬袖扑灭了火苗,起身望向了奚玉棠熟睡的方向。
那里躺着他的心上人。
有他活着的动力。
但现在,他们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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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变小的奚玉棠要比【奚小教主】交流起来省心的多。
从那熟练至极的卖乖手段和令人发指的挑食习惯上便能看出,从前唐芷嫣奚之邈也好,奚玉岚这个兄长也好,甚至当年雪山的上上下下,对她都可谓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作为昔日魔教教主和唐门嫡女的掌上明珠,她简直被人宠到了极点。
赖床,不穿玄色衣裳,不穿丝绸细纱粗布,只要棉衣,还必须舒服、合身、轻便,不吃所有绿色菜和面食,嗜甜如命,不喝茶只喝甜水,不给糖就哭,给糖就笑,一天问三百遍爹娘何时归,一刻不安生地来回跑……
祖宗哟,你现在是个没武功的小屁孩子啊!一个不察,回头就见你坐在悬崖边上晃荡小短腿儿,胆都要吓破了好吗!
即便是沈七这个算是陪着奚玉棠长大的青梅竹马,在面对没有出现玄天剧变前的奚家千金时都忍不住生出了无力感,反而是寒崖老人和奚玉岚适应良好,一个爱小孩子,一个是曾经【宠惯上天】计划的主要参与者,半日下来,几乎毫不费力地便和她打成了一片。
一丈峰上简直闹成了集市。
而每当这时,越清风便懒洋洋地坐在一旁,还是那副尊贵的公子哥模样,眸中含笑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回到一丈峰的第二日便病了,为了不过病气给小孩子,大部分时间都会独自一人坐在某处,目光追随着小丫头,见她精神十足,便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的棠棠,原本应该这般长大才是。
“越清风,越清风!哎哟!”
正晃着神,腿上便撞上一团软绵绵,越少主低头望向眼前扒着自己腿的小丫头,伸手将人拉起来,“可撞疼了?”
“疼。”小姑娘眼中噙着泪泡。
无论是长大以后还是小时候,果然都是嫌自己瘦么?
越清风偏过头咳了一声,手心混着极细微的真气帮她揉撞疼的手臂,“好些了么?”
“嗯,不疼啦。”小姑娘顿时又露出笑容,“请你吃糖!”
说着,白嫩的小手伸过来,肉呼呼的掌心里躺着一颗圆润的药丸子,“小七给我的,可好吃了,桃花混着蜜做的。我有两颗呢,分,分你一个好啦。”
对上小萝莉那亮晶晶又略带舍不的大眼睛,越家少主只觉得心口狠狠中了一箭,被萌得半晌忘了说话。定了定神,他笑道,“既然只有两颗糖,为何要分我?”
小萝莉眨巴了两下眼睛,歪头想了一会才面带同情地开口,“小七说你要喝苦苦的水,太可怜了。为什么要喝呢?”
越清风答,“因为我生病了。”
“啊……”
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人,小姑娘眼中的同情更盛,“你痛不痛呀?”
“不是很痛。”
“有一点儿痛?”
越清风笑着点头。
“那我帮你呼呼。”奚玉棠趴在他腿上,拉过对方微凉的手朝着手心呼了两下,“每次哥哥被爹爹打屁屁,或者我肚子痛的时候,娘都这样帮我们呼呼的。”
小姑娘的发旋儿近在眼前,越清风怔了怔,抬头望向不远处端着一碗药站在厨房门口,一脸铁青、不小心被妹妹爆出了黑历史的玄天少主,眸中的笑意带上了一丝揶揄。
“好啦!”小姑娘抬起头一脸期待地看着眼前人,“还痛吗?”
越清风点点头,“不痛了,多谢棠棠。”
话音落,小丫头顿时笑起来,“不用谢!顾叔叔说,长得好看的美人要多笑一笑才更漂亮,你别再露出刚才那种表情啦,不然会变丑的。”
“顾叔叔?”越清风疑惑。
“爹爹的护法,可厉害了!”奚玉棠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顾叔叔是哥哥的老师哦。”
越清风再次抬头看向奚玉岚。
稚嫩的童言童语,往往最能戳中人。听到顾护法,奚玉岚眼底闪过了一抹黯然。
妹妹在雪山上曾对他说,顾护法为了让她逃到后山,挡在了最前面。
“顾叔叔对你好吗?”越清风专注地看着眼前人。
他听奚玉棠讲过许多玄天教务,然而十六年前那场灾难却从未听她提起过。不仅如此,当年死去的许多人,她都从来三缄其口,轻易不会提及。
“可好了!”奚玉棠拍着胸脯保证,“顾叔叔最疼我了,经常带我骑大马举高高!哥哥可羡慕我呢。”
看着眼前骄傲的小姑娘,越清风忍不住笑起来,“那你一定也很喜欢他。”
“那是当然。”甜腻腻的声音里装满了纯真的喜悦和自豪。她盯着眼前的青年看了一会,很是认真地开口,“越清风,你可一定不要被强盗抢去当压寨夫人了,顾叔叔说等我再大些就可以跟哥哥一起学功夫,我以后保护你呀。”
越清风微微睁大了眼睛,“保护我?”
“嗯!”奚玉棠点头,“顾叔叔说美人都应该被保护。”
越少主哭笑不得,“我是男人,不能用美人来称呼。”
“可你就是很美呀,和小七、兄长一样美。”奚玉棠指了指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边的奚玉岚,“不过,偷偷告诉你一件事。”
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过来,引得对面人挑眉附耳过去。
下一秒,奶声奶气的童音混着甜热的气息钻进了耳里,“我觉得,你更好看呢。”
被一个小丫头无意识撩了一把的越少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随着奚玉棠一声惊呼,实在看不过眼的奚玉岚揪着小姑娘的后衣领把人提了起来,“离得太近了。”
无奈地看了一眼师兄,越少主默默鄙视着他这种极度妹控和吃醋的行为,“师兄……”
“喝药。”奚玉岚没好气地放下药碗,抱着自家亲妹妹扭头就走。
奚玉棠乖乖地趴在兄长的肩膀上,在奚玉岚看不见的地方对越清风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小姑娘便在半路被寒崖老人接了胡。一听老爷爷要带她进山看老虎,小萝莉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无情地抛弃了兄长,跟着寒崖老人走了。
奚玉岚:“……”
师父,那是我妹妹!我的!
没好气地重新坐回师弟身边,银发青年沉默良久,轻声道,“我打算下山了。”
越清风淡淡应声,“一起吧,那三样东西不好找。”
奚玉岚诧异地看他,“我以为你更想留下。”
“……山上有沈大夫和师父,她不会有事。”越清风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来。
两人之前悄然弥漫出沉寂,好一会,越少主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向崖边,“我去散散心。”
奚玉岚眼疾手快地把人拦住,“去散心怎么走这边?”
“省事。”后者掰开他的手,“你想多了,我怎么可能轻生。”
被猜中心事的岚少爷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至少说一声去哪儿吧?”
“泡温泉。”
“啊?”
没等到答案,越清风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转身闭眼,一个仰躺,直直倒向万丈深渊。
……那副生无可恋脸看得奚玉岚脸色发白。
越清风一走便是两日,实在担忧他想不开的师兄最终还是决定去找人。奚玉棠闹着要跟,奚玉岚只好抱着人来到崖底。当找到那一汪温泉时,不知何时小丫头已经在他怀中睡着,而越清风则盘膝坐在泉边,只着中衣,头发**贴在脑后,低头望着池水发呆。
小心翼翼地将小萝莉放在一旁越清风的衣服团里,奚玉岚也跟着坐到了师弟身边。
“别担心。”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憋了半天才说了句无甚意义的话。
越清风笑了笑,没有抬头。
“你再这样,我只能让沈七给你下药了。”银发青年看着身边人眼底的乌青,猜出他又是整夜整夜地不愿睡觉。
“我很好。”越少主终于轻声开口,“就是有点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