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欧峥嵘可能根本要含恨而死,冤屈难伸!
她是为了保护女儿才牺牲掉自己的。
周世礼满眼担忧地望住妻子。
不过短短半月的工夫,她瘦得整个儿脱了形,下巴尖尖的,一双美丽而精灵的大眼睛深陷进去,脸色苍白,整个人身上都蒙上了一层难以形容的悲怆。
那个曾经神采飞扬、扬言说“你们谁也打不垮我”的女孩子,到底还是被打击到了——一切的坚强,都只不过是未到伤心处而已。
他走过去想要紧紧地拥抱住她,想要给她以温暖和力量,令她可以继续坚强,然而这一次,欧韵致没有再哭泣。
自从欧峥嵘出事以来,她几乎整日以泪洗面,快要把这一辈子所有的眼泪都流光了。
周世礼看见她转过身来,苍白而美丽的容颜有一半掩藏在昏黄的灯光里,他听见她语气镇定地说:“既然不想坐牢,那还是让他去该去的地方吧!”
欧震东等人从她几乎轻描淡写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丝丝的寒意。
欧克勤甚而一脸惊惧地瞪住她。
周世礼却不动声色。
一条人命,换几年甚而是几个月的牢狱生活,未免也太便宜那凶手了!
所谓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周世礼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信奉的素来都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什么“以直报曲”、“以德报怨”的那一套,他连听都不屑听!
古往今来,上位者最忌心慈手软,这道理欧峥嵘曾经对她说过,而身为父亲的翟九重则更是耳提面命,欧韵致自小牢记于心,始终未曾有一日或忘!
抑或者根本上,她原本就有一颗杀伐决断的心。
有道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哦不,应当是“亲痛仇快”才对,欧峥嵘的猝逝,令岑叶爱及翟从智母女着实开心了好一阵子。在岑叶爱的那帮贵妇朋友曾经看戏不怕台高地向她“痛惜”欧峥嵘的英年早逝时,岑叶爱是畅快而放肆的,她毫不留情地痛斥:
“呸!什么‘英年早逝’?依我看,应当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翟从智深以为然!在胞弟翟从嘉面前,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拍手欢庆:“真真是老天有眼……”
而翟从嘉呢?
身为这一场阴谋的主使者、策划人,他的心底其实是不屑的,是畅快的,是洋洋自得的。
“什么‘老天有眼’?”他在心里头嗤之以鼻地想道,“老天爷可没空管他们翟家的这档破事!根本上,‘求人不如求己’!”
带着这样一种无法宣诸于世的“胜利”的喜悦及优越感,翟从嘉的心情是轻快的,他的马照跑、股照炒、舞照跳,一条鲜活的珍贵的生命逝去了,对他的生活未曾有丝毫的影响——当然了,一切都计划得天衣无缝、完美无缺!不要讲根本就不会有人抓到他的什么把柄,即便抓到了,又能怎样呢?
莫非翟九重还会让他的亲生儿子去坐监不成?
翟从嘉根本是有恃无恐!
然而,太多人低估了“欧韵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翟家女的心性手段。过多的谣言毁谤使得普罗大众对她的关注长久地集中在了绯色新闻上,就连身为兄弟的翟从嘉对她也是猖狂及蔑视的。
可是这一夜,当翟从嘉又一次从酒吧里尽兴而归,醉醺醺出来的时候,他正打算钻进他那酷炫奢华的兰博基尼跑车,突然地,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男子“呼啦”一下钻进他的车里,扯着嗓子疯狂大叫:“救命啊!翟少救命,有人在跟踪我,有人要杀我啊!”
那男人的一双粗糙的大手就那么血淋淋地摁在他矜贵的跑车方向盘上,在月夜灯光的映照下,一只手上的白骨森然可怖。翟从嘉直吓得魂飞魄散,匆忙惊问:“你是怎么出来的?是谁要杀你?”
回答他的是一阵咆哮刺耳的机车轰鸣。
下一秒,白光闪耀间,一辆庞大的越野车轰鸣而来,毫不迟疑地撞击在他的兰博基尼上!翟从嘉惊慌失措,寻到机会驾着跑车疯狂逃窜,但那庞大的越野车却始终如影随形,阴魂不散!
翟从嘉三魂飞了七魄!要知太子爷自小养尊处忧,可惜命得紧!仓皇逃窜间,他竟异想天开地提出要报警!而他身边的男人一听,立时就用他那鲜血淋漓的一只手抓牢他那雪白的衣衫袖子,厉声大叫:“不行啊翟少,我还在你车上呢!”
翟从嘉如梦初醒,一时间,简直恨不能将身边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给一脚踹下去!他驾着跑车在黑漆漆的山道上没头苍蝇般的逃窜,可那越野车却比他还要灵活还要疯狂,且那驾车的男人明显技术娴熟,不要命般狂野地冲击着他的车身,有好几次都差点儿将他的车子掀下山去。
翟从嘉吓得失声尖叫起来!仓皇逃窜之间,将车子驶入浅水湾的翟家大宅,不等停稳,已如过街老鼠一般地跳下车子,抱头窜入屋中,仓皇大叫:“爸爸救命啊!”
翟九重近日正待在祖宅休养。
欧峥嵘的猝然离世使得他深受打击,自出院以来,他不怎么愿意回到九龙睹物思人,亦或是根本就心中有愧,于是便搬回祖宅休养。他的私人秘书吴应钧陪同在侧。
说来也真是可怜又可笑。翟九重分明地坐拥天下、妻妾成群。可是事到临头,竟只得一个下属陪伴,不是不可悲的。
吴应钧听到动静,披衣而出。抬头却见翟家的大少爷满脸是血地窜进屋中,冷不防惊了一跳!他几乎连滚带爬地跑到楼上向翟九重报告:“老……老爷……”
翟九重两手支在榻上,颇有些费力地爬了起来。
他此次昏厥入院,虽然侥幸得以脱厄,但身体却再也无法恢复从前,用主治医师的话说,恐怕从此就要与手杖为伍了!
可笑独子翟从嘉,自父亲入院以来竟连一丝悲怆也无,更未在床前尽孝,依旧歌舞升平,对酒当歌!而今更空有一颗狼子野心,却实在色厉内荏,半点担当也无,实在是叫人耻笑!
翟九重对这个儿子已经是失望已极。
他披衣坐在床头,借着床头的灯光冷眼打量着自己面前这个衣衫不整、头脸俱是斑斑血迹的儿子,其实内心里已没有多少爱护之情,冷眼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翟从嘉目光闪烁,在坦白及隐瞒之间游移,翟九重见状,厉声大喝:“还不快说!”
凌晨三点,守在翟家楼下的值班秘书吴应钧模糊地听到自主席翟九重的房里传来不断的叱骂声、疯狂的责打声及依稀的哭叫声,然而,一个钟头以后,一辆黑色的丰田轿车却无声无息地驶底翟家祖宅,将同样已偃旗息鼓的翟从嘉悄悄带了出去。
说到底,那都是他的儿子!
翟九重怎么可能让翟家的子弟坐牢呢?
远远地望着那辆丰田轿车缓缓驶离,翟九重心上是愤怒而悲怆的,他悔不当初地跌坐在自己的书房沙发上,放声大哭,哭完了,忽又狂笑起来,呜咽着道:“冤孽啊!这真是冤孽啊!”
然而,这冤孽却还远远没有结束。
翌日早晨,当翟九重好不容易挣扎着起床,用完早餐,即听管家来报:“老爷,韵致小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翟九重还是护着儿子啊
☆、第68章
对于欧韵致这个女儿,翟九重的心上无疑是愧疚的。他在吴应钧的搀扶下穿过回廊,走进书房,在那面临海的大幅的落地窗前,欧韵致凭窗而立,一身肃穆的黑衣,只不过短短月余的工夫,已是整个儿形销骨立,再没有了以往意气奋发的气势。
翟九重怎么会不心疼呢?一直以来,欧韵致都是他最为得意的孩子。许多年前,当他知悉她的母亲有了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欢欣雀跃的。这许多年来,他与她的母亲对她悉心教导、精心栽培,而她自己亦十足争气,自小到大都聪明刻苦、勤勤恳恳,从未叫他同她的母亲失望。
想起逝去的欧峥嵘,翟九重心上是震惊而沉痛的。作为一个大家族的掌舵人、这财经重镇如假包换的天潢贵胄,他有足够的理由去相信所谓的“龙生龙凤生凤”这回事,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他翟九重一向自诩英明盖世,所养下的两个孩子却个个心狠手辣,阴狠歹毒呢?
尤其翟从嘉,竟然会做出如此天理难容的事情来!
翟九重悲愤欲绝!一整个晚上都恨不能将那逆子就地正法,一棒打死作数,只是——那到底还是他的亲生儿子。
兹事体大,无论出于何种考虑,他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坐牢,更不能放任他与自己的亲妹妹同室操戈,骨肉相残。“血浓于水”之外,毕竟逝者已矣。
——瞧瞧,这就是他们这帮财经巨擘口口声声所称的“爱情”,欧峥嵘与他相识于微时,与他同甘共苦,陪他征战南北,给他养育孩子,到头来竟只得一句“逝者已矣”?!
实在是太可笑了!
翟九重走进书房,欧韵致听到脚步声从落地窗外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收回目光,转过身,因一夜无眠,整张脸苍白如纸。翟九重一见,立即就心疼道:“怎么来得这么早?用了早餐没有?我让佣人给你做点吃的吧?”
欧韵致目光冷淡地打量着自己的父亲。
他还能吃得下吗?他怎么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地面对自己?
“我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她说,“只要一想到我母亲含恨而死,我就夜不成眠、食不下咽,真恨不能将那真凶除之而后快!怎么,爸爸您还能吃得下吗?”
翟九重一下子语塞。
此时的欧韵致是如此的凌厉尖锐,叫他根本就无法在她面前装疯卖傻。
他沉默了良久才说:“循循,那毕竟是你的亲兄弟……”
欧韵致“哈哈”大笑!
“亲兄弟?”她悲愤欲绝地道,“如果他真是我的亲兄弟的话,那现今岂不是等同于弑母?如此的大逆不道,真真罪该万死!爸爸怎么还可以包庇他呢?”
“什么亲兄弟?”她不屑地翘起嘴角道,“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兄弟,更没有什么姐妹!我母亲这辈子只生了我一个孩子,她生我养我,悉心教导我长大,如今惨遭毒手,我绝不可能让杀害她的凶手逍遥法外!”
“如果,”她说,“您今天肯把他交出来的话,我仍然还叫您一声‘爸爸’。否则的话,我也就只好大逆不道一回了!不过,话要讲在前头了,如若翟从嘉不幸让我抓到的话,我绝对绝对不会对他心慈手软!”
翟九重从未见她在自己面前这般放肆过!欧韵致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态度是悲愤的,是傲慢的,是决绝冷酷而冰冷无情的。然而翟九重根本就不能拍案而起,声色俱厉地呵斥她教训她,因为他的确就心中有愧,无颜以对。
其实,在欧韵致挺起胸膛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翟九重的内心里甚而是有些动容的。
古往今来,人人都是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翟九重的女儿”这一重身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权势、意味着财富,意味着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只要她欧韵致肯乖乖听话,来日他百年归老,遗嘱上绝不会少了她浓墨重彩的一笔!不仅如此,因着这一重亏欠,欧韵致甚而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更多!而今她竟愿意舍弃这一切,只为了给母亲讨一个公道,怎能不叫翟九重心上生出无限的惆怅和感慨来呢?
反观翟从智及翟从嘉那俩姐弟,这其间的差距,简直犹如天壤之别。
翟九重忽而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一字一句地说道:“循循,你要相信我,爸爸一定会补偿你!”只要她肯放过翟从嘉这一次。
欧韵致又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怎么补偿呢?翟九重口中所说的“补偿”,到头来不过就是一个“利”字!
说到底,在翟九重的心中,原本就没有什么东西不可以用金钱衡量。
“爸爸,”她眼睛红红地说,“我母亲的一条命在你心里值多少钱?补偿?你补偿得了吗?我只有这一个母亲!当然的,”她讽刺地道,“您却有很多很多个女人。我母亲死了,马上就会有很多很多个青春美貌的红粉佳人来填补她的空缺!她在你心里算什么?她跟了你一辈子,为你养育女儿、操持家务、打理生意,到头来却落得这个下场!你跟我说‘补偿’?笑话!”
她突然地厉声道:“我告诉你,我不要什么补偿!因为什么都买不了我母亲的命!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就要翟从嘉抵命,你们什么都挡不了我!”
这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魄令翟九重感到一阵的心惊肉跳。他在激愤悲痛之余,就更不会把翟从嘉交给欧韵致处置了。
欧韵致自然是无功而返。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翟家。外面早已天光大亮。明晃晃的大太阳之下,连空气中的一粒微尘都无所遁形,可翟家的这桩惨案,却明显的无法得见天日了。
翟九重既已下定了决心要包庇儿子,那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一步步走出翟家大门的时候,欧韵致知道,她现今不仅仅是失去了母亲,就连父亲也一并失去了!
也是,翟九重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父亲,只有母亲才是她一个人的。
她脑中一片空白。恍恍惚惚走出翟家大门,突然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醒来时,躺在周家自己的大床上。周世礼满脸的紧张,看见她睁眼,几乎要仰天长叹,长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
欧韵致一见了他,眼泪就如断线珠子般地掉了下来。
她拿手蒙了自己的一只眼睛道:“世礼,我没有妈妈了……”
周世礼感同身受,将她从那柔软的大床上抱起来,心疼地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欧韵致趴在他的怀中“呜呜”痛哭,心碎的模样仿佛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子。
半晌又道:“我也没有爸爸了。”
坦白说,周世礼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以翟家今时今日的名望地位,是不可能允许子侄坐牢的。更何况翟从嘉是翟九重的亲生儿子。事涉自家骨肉,又关乎最为切身的利益,翟九重绝对会想方设法地掩盖。否则此事一旦曝光,绝对会成为各路敌手打击他与翟家的利器。
就连周世礼,也不得不尽力避嫌。
他心疼地吻着妻子的发顶,一面吻一面轻声安慰:“宝贝,你还有我……”还有明珠,他们才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