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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这回不打算装大度了,嗯了一声道:“多拨些人吧,松江府离南京有程子路,万一缺了什么短了什么,也好有人跑腿。”
    两个人习惯在感情上喜怒不形于色,谈到和彼此有关的事,就一副假正经的模样,一个独坐,一个孑立,倒也十分和谐。
    “不过澜舟和澜亭……”他微微蹙了一下眉,“正是要人教导的时候,倘或送到那里,一来老太太不愿意,二来怕耽误了。昨儿额涅那番话你还记得吗?”
    她点了点头,“想叫大阿哥记在我名下。”
    他说对,“她是想把孩子留下,又怕你不喜欢,有意拿话来试探你。我的意思是,两个孩子都不小了,用不着再跟着谁,与其送到松江府,不如上应天府衙门学办差去。爷们儿家长在妇人之手,将来没什么大出息,不光他们,咱们的哥儿也一样。”顿了顿觑她,“把他们留在南京,这事儿你怎么瞧呢?我今儿是来同你商议,你要是觉得不合适,让他们跟着老六上徐州府去也成。”
    两个人空有夫妻的名头,并没有实质进展,但是谈起家常来竟很像那么回事。
    她瞥他一眼,“这话说的,倒像我容不得孩子似的。额涅想让澜舟养在我这里,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在长公主府待了十来天,乖巧听话,我很喜欢他。要说认我当妈,不过是族谱上改一笔,他照旧管我叫额涅,有什么大差别。你说的,哥儿要历练,跟着塔喇氏不成就,那就别去松江府。至于徐州府,他们年纪还小,等再过两年不迟。吃住呢,他和亭哥儿两个,王府也好,长公主府也好,愿意在哪里就在哪里,我这儿留着他们的屋子,来去自由。”
    他盘弄着珠串,见她脸上没有愠色才点头:“都依你,只要你不闹脾气就好。说实话,不让澜舟归到你名下,我还是存了私心,到时候你自然有你自己的孩子,他在这里,少不得叫人拿来比较,你就算做得再好,最后依旧落个一碗水端不平的嫌疑,我不愿意你受委屈。”
    婉婉近来愈发容易脸红了,他替她想得长远,她也很感动,可是张嘴闭嘴说孩子,实在叫她难为情。
    他看她不好意思了,要笑,忙咳嗽一声掩饰过去,正色道:“我是想,等把人都送走了,还是接你回去。你在哪里,我定然就在哪里的,王府地方太大,留下额涅一个人,怕她冷清。”
    这些都好说,真要把府邸腾出来了,她也不是非得住在长公主府里。
    当夜把话同身边的人交代了,让她们早做准备,等她回来,大抵就要搬到王府去了。小酉很高兴,“想起上年咱们在西华门看妖怪就可乐,现如今好了,主子打算和妖怪关起门来过日子了。”
    说完遭铜环狠狠一瞪,“什么妖怪不妖怪,还拿出来嚼蛆,腚上皮痒痒了?”转而为长公主独自出远门忧心不已,“那种地方,饿疯了的灾民什么事儿干不出来?您身边没人护着不成,或是我,或是余承奉,您一定得带一个。虽说眼下规矩早没有宫里时候那么严苛了,但也不能这么随意,洗衣打水那些粗活儿,还叫您自己动手不成?您是来南苑当王妃的,不是来干杂役的,女孩儿在外多有不便,依我说不去最好,要去也得带上人,不能孤伶伶就您一个。”
    婉婉长到这么大,一直是众星拱月,跟前没了伺候的,只要自己愿意,也不挑拣,遂一笑道:“他有长随,粗活儿用不着我干。”
    铜环听了颜色不好,“可长随不能替您洗贴身的衣裳,还是王爷动手,亲自伺候您?要是这样,奴婢倒也放心了,您跟着去吧,全须全尾儿的回来就成。”
    婉婉答不上来,暗忖着自己小的时候最爱洗手绢,洗衣裳应该也难不倒她吧!
    朝外一看,天色已晚,他虽然留宿在长公主府,却很知情识趣,时候差不多了就进隔壁的院子,没有她的首肯,连晚膳都是一个人用的。
    婉婉在廊子上徘徊了一阵儿,看东边月亮半挂在柳梢上,那么大,明晃晃的,今天是十五。
    “这么着,我再去和他商量商量吧。他说轻车简从,我怕打乱了他的计划。”
    铜环和小酉点了盏琉璃灯来,过跨院后就再不跟着了,把灯往她手里一塞,“前面就是王爷下处,您自己去吧,留神脚下,别摔了。”
    婉婉挑着灯直发愣,“怎么……”
    铜环抿唇微笑,“那是您的驸马,您去瞧他,少不得说体己话,我们在跟前,岂不是没眼色吗。”
    好像大夜里来见他,是有点不合时宜……她本想作罢,小酉在她背后轻轻推了一把,“您去吧,问问王爷,要是能多带一个,我也跟着去。您瞧您头一回上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我不放心。我虽没有拳脚功夫,可我能替主子挡刀,紧要关头派得上用场。”
    婉婉这才转身往院子里去,江南的庭院弯弯绕特别多,不像北京四合院式的建筑,进了门一目了然。她从玉簪葳蕤的小径上过去,刚走一半,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是江南况味的《鹧鸪飞》。她不由站住了,细细聆听,每个人的手法不同,颤音、叠音用来也各有各的习惯。这支笛子,分明就是那次和她琴声相和的那一支。她没来由地叹了口气,知音难觅,原来那个知音果然是他。
    踏着灯火往前,绕过一丛翠竹,见灯下人背靠廊柱,逍遥容与。笛尾朱红的回龙须在晚风里飞扬,一丝一缕,恍如拨在人心上。大约发现她来了,笛声戛然而止,转过头来看她。天青色的衣袍衬出略带凉薄的眉眼,一阵风窜入衣襟,广袖飘拂,再细看时,那双眼里又换上了暖色,却是怎么望也望不穿。
    ☆、第43章 明月多情
    他接过她的琉璃灯,请她上里头坐。门上有个专插挑杆儿的地方,他抬臂镶上去,轻柔的袖褖拂过她的手背,恍惚让她想起西华门上那一地落英。
    他笑得很优雅,“怎么了?愣着做什么?”
    她哦了声,“不坐了,说几句话就走。”
    他微微歪着脑袋,一脸果不其然的神情,“殿下是怕我么?孤男寡女的,不好相处?”
    就算已经成婚了,没到那一步,她终究还是个小姑娘。可是这小姑娘嘴硬,不爱服输,“你有什么可怕的?底下人怵你,我可不怵你……”
    “那就进来坐。有话说也好,没话说也好,陪我喝杯茶吧。今儿月色这么好,睡意全无。”
    他转身就往里面去了,一副不容置疑的决然态度。婉婉没法儿,看他立在桌前倒弄茶具,屋子的门窗洞开,其实也没她想象的那么尴尬。她略踌躇了下,还是迈了进去。
    这个人真奇怪,白天和晚上截然不同,白天是一方霸主,晚上自有他的小趣味。他绕桌煎茶,成套的白瓷茶具在他指尖交替,婉婉旁观半晌,脑子里忽然蹦出一句“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来。他就像个得道的高人,这时候没有任何野心和棱角,怡然自得着,享受他的春花秋月。
    他见她不来,转头冲她招了招手,“我有上好的大红袍,加上半盏杏仁乳,喝了不怕夜里睡不着。”
    她蹭步过去,站在边上旁观,“大夜里的,怎么有兴致弄这个?”
    他说得很无奈,“长夜漫漫,闲着无聊。”意有所指地瞧了她一眼,“世上大概只有我是这样的,寄居在福晋府上,福晋不见我,那两堵墙像天堑似的,我迈不过去。眼下福晋来了,我受宠若惊,请福晋喝我的茶,感谢福晋夜探之恩。”
    油嘴滑舌,偏偏又不可诟病,婉婉捏起茶盏抿了一口,头一次觉得来南苑也挺好的,偶尔有惊喜,比如他的笛子,还有他煎茶的手艺。
    “那天我弹琴,是王爷同我相和吧?”她轻轻舔了舔唇,“你的笛子吹得真好,我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雅好。”
    “南苑王,听上去像个赳赳武夫,只爱打太极,射草垛子是吗?”他的视线从那灵巧的舌尖上迅速移开,按捺了一下复调侃自己,“技艺不精,粗通音律,在你跟前献丑,真不好意思的。其实我除了笛子,真不会别的了,要说和雅沾边儿,大概只有跳布库。”他一面说一面笑起来,“不过你们鲜卑人未必觉得那个雅,什么穿针摆水、探海取珠,伸胳膊抻腿的,像个不开化的野人。”
    他和她说话的时候永远是那种绵软的音调,以至于那天猛听见他骂荣宝“想你妈的哈赤”,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男人有钢火,全用在该用的地方,不觉得过于莽撞,也不觉得过于柔软。果真人和人相熟,还是要多处才行,一眼不能透骨,除了皮囊,总有别的地方可待发掘。
    她也不坐,端着小小的桃花盏踱步,“杂而稀松,不如简而精通。我听你的笛子,听出了李谟的风骨。”她忽然回头一笑,“黄草烟深,欲说还休,就是那种味道。”
    她在灯火下的一回眸,竟让他看痴了。容颜若飞电,大概说的就是她的样貌。这样的人,应当生在帝王家,小门小户承不起这份恩泽,就算世家簪缨,也照样难以供奉她。
    她见他发愣,复又一笑,“怎么?夸得太入味儿,叫你慌神了?”
    他解嘲地点头,“确实,殿下夸人夸得深沉,我何德何能,敢和李谟相提并论。”
    “我是听者,我说能就能。”她俏皮地冲他举了举杯,“还有这茶,煎得也好喝。改日要是有机会,还要向王爷讨教布库。以前只听说过‘打’,没听说过‘跳’,跳是什么样的?像跳舞似的吗?”
    “打和跳不一样,打是徒手相搏,跳有走步和套路。布库不光男人跳,女人也能跳。”他放下茶盏,比划了一下,“男如雄鹰女似燕,营房有宴会时,这是酬宴的重头。”
    他示范给她看,粗略的几下招数,就令婉婉很感兴趣。祁人的布库她知道,得着短袖跤衣,露着两条胳膊,双腿八字大开,作扑猎状,并没有任何美感。可是他的不同,他穿着宽绰的袍子,风动衣动人也在动。那一袭天青,在他身上突兀,反显得更加别致。他动作张扬,却毫不粗犷,一收一放很从容,但又充满力量,让她想起宋朝以后的角抵,没有竞技色彩,更多是表演性质的。
    她看得入迷,见他转腕,她也跟着一起转。他发现了,趋身上来牵引她,教她怎么扬手,怎么举步。灯火在跳动,世界也在闪烁,他的佳楠香气萦绕,大袖一震便愈发浓郁。婉婉对他又有了新的评价,“妖精似的男人”,真是不能更贴切了。
    人在昏沉里旋转,轻飘飘的,不必她使什么劲儿,都有他看顾着。这个布库,到最后演变成了胡腾舞,他带着她摇曳款摆,周围的一切都在动,他却坚若磐石。散落的几缕长发隔断视线,她看见他明亮的眼睛,那么奇异的金环,简直能吸人魂魄。
    忽然脚下一跘,蜡烛也熄灭了,正惊慌失措担心跌倒,他拉了她一把,她向前一趔趄,直撅撅扑进了他怀里。
    月色真好,从窗外照进来,落在那套茶具上。白洁的瓷器染上了一层幽幽的蓝,整个屋子都是迷迷滂滂的。她惊魂未定,抓着他胸前的衣裳不放,他半仰在桌上,和她紧紧贴合,姿势暧昧,但又理所当然。
    婉婉吓出一身冷汗来,嗳了一声,试图缓解气氛,自己倒先飞红了脸。
    他的呼吸就在她唇畔,相距那么近,近得让人心悸。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糊里糊涂成了这样,羞惭之余想起身,他又重新把她按回了怀里。
    “婉婉,”他耳语,带着一种蛊惑的味道,“咱们是夫妻,别忘……”
    她心里弼弼急跳,“王爷……”
    他的手指在她唇上摩挲,“叫我良时,早该这样的。”
    屋里的烛火已经灭了,只余檐下一盏料丝灯,照亮了槛外至阶下的一大片。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眉眼,只有朦胧的轮廓,仿佛已经相熟多年。
    “像不像在梦里?”他轻声说,“我连做梦都梦不见这种场面……”
    婉婉脑中昏沉,不知应当说什么,他撑起身子,吻在了她唇上。
    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倾国倾城的妻子在身边,却从来不敢造次。上回是托了那炉香的福,她糊涂了,让他予取予求。今天她是清醒的,没有醉酒也没有迷着,他就想真真实实,彼此都认可的,和她把这段感情确立下来。
    他的嘴唇干净清爽,一点不让人厌恶。婉婉紧张得浑身打颤,却没有想把他推开。他不冒进,吻她的时候不具攻击性,怕她反感,一触即离,然后再来、再离、再来……她起先是傻愣愣地瞪着眼,慢慢把眼睛闭上了,他胸口的鼓擂得通通作响,他想就快苦尽甘来了,她还是有些喜欢他的。
    他说做梦,真像跌进了梦里,亲吻的时候会感到恐惧,可是他靠上来,又觉得满心欢喜。婉婉悲哀地意识到,厂臣也许不是她最向往的了,她爱上自己的丈夫,今晚的南苑王委实比厂臣更迷人。
    彼此都有些慌,气息紊乱,他捧着她的脸,吻她的额头鼻尖,吻她的眉梢眼角,“婉婉,我的心肝……”
    唔,很少听见这个词,只有深爱,才会这么称呼吧!婉婉羞怯,但又庆幸,就算婚姻始于阴谋,他对她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耳鬓厮磨,开了头就刹不住尾,他想要的有很多,可是她未必马上就能全情投入。不能太心急,怕吓坏了她,他只能勉力自持,到了崩溃的边缘自发停下,老六和他说过,勾引女人就像钓鱼下饵,不能一下喂饱,得留余地让她回味,她下次才会再上钩。这次愣头青似的,过后她一琢磨,自己吃亏了,恨你都来不及,以后还能搭理你吗?
    玩转这招,确实得有莫大的定力,还好她不粘缠,如果她回吻一下,他的自制力八成就全线崩塌了。松开她,两个人站在昏暗的光线里,都有些怔怔的。他顺着她的肩头找到她的手,和她十指紧扣,想说什么,说不出口,不约而同一笑,今生再无所求。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她嗯了声,任由他牵到门口,他从墙上摘了琉璃灯下来,见她楚楚站在廊下,颜色比先前还要娇艳得多。
    刚才一片混乱,过后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他调开视线稳了稳心神,“找我来是有事儿么?”
    婉婉这才想起来,顿觉窘迫不已,“那个……她们不放心我一个人上怀宁,我是来问问你,轻车简从怎么个简法儿,就两三人吗?”
    还当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个。他笑道:“也不是那么精简,总有十来个人一道走。你挑个人带上,万一我顾不及,你也不至于寂寞。旁的不必担心,诸事有我呢。”自己先下了台阶,一手挑灯,一手探过来接应她。
    婉婉越想刚才的事越害臊,只说:“我自己回去吧,你不必相送。”
    他促狭地应了句不成,“我送你到殿前,今儿不进你寝宫,你只管放心。”
    她站在台阶上,满脸通红,他抬头仰望着,想起当年他被锦衣卫押弯了腰,她坐在抬辇上,同他视线交错的一霎那。
    怎么爱都觉得不够,仿佛自己还没用尽全力,对不起她。她鼓着腮帮子,俏丽的,婴儿一样细嫩的面颊,有点怨怼的样子。他等她不来,拦腰把她抱了下来,一抱就不肯松手,这样一直痴缠下去多好!
    婉婉怕铜环和小酉还在等着,万一看见了多丢人,支支吾吾说:“光天化日之下……”
    “这会儿没有太阳,只有月亮。”他的下巴抵在她头顶上,喃喃道,“咱们本来就是夫妻,叫人瞧见也没什么。我一点都不后悔,别人相爱之后患得患失,唯恐姻缘不够,不能在一起。咱们呢,先成了亲,再慢慢的处,爱上了,什么都不必顾忌,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婉婉静静听他说,鼻子一阵酸楚,“那要是爱不上呢?一辈子的怨偶,风险岂不太大了?”
    他弯下腰看她的眼睛,语气十分骄傲,“我这样好,你一定会爱上我的。至于我自己,很久以前就对你倾心,只是你视而不见,叫我伤心到今天罢了。”
    婉婉笑他自负,又对那后半句话甚感愧疚,低着头揉搓裙带,细声道:“我不像你,开窍得那么早……”
    他脸上一黯,“你是说那几个侍妾吗?我也是没法儿……没有孩子我当不成藩王,要是连这个衔儿都拿不出,想尚主,更是痴人说梦。太妃往我屋里塞了三个人,塔喇氏和周氏各养了一个儿子,我自觉后顾无忧了,陈氏……到现在都没碰过。”他一手惶惶攥起了拳,“我的身子不干净,但心是干净的,头一次这么正正经经对待感情,只和你一个人。”
    他一定很少表忠心,所以说起话来有股横冲直撞的劲头。婉婉静心思量,他说的应该是真话。她记得老姑太太荣慧公主,当初不情不愿嫁了个驸马,驸马是封疆大吏,婚后把她带到岷州去了。夫妻间不和睦,是众所周知的事,起先不过相看两相厌,到后来发展成口角,最后竟抡起棍棒来。可怜那金枝玉叶,被打得不成人形,爹爹发现后要整治,已经来不及了,老姑太太死了,驸马处了极刑又怎么样,横竖人已经活不过来了。所以女人出嫁后,好与不好如人饮水,那个封号帮不了你,你是女人,你永远弱势。荣慧公主的事是闹大了,才街知巷闻,祖辈上又有多少貌合神离的公主夫妻将就着过了一辈子。驸马明面上不许纳妾,私底下置宅子养外室,不受弹劾基本没人管。他如今能在她身上花这些心思,不是迫于什么,是真情实意。她也不能总端着,叫他一腔热忱扔在冷水沟里,到哪山唱哪歌,自己也该醒醒神儿了。
    她说:“你别多心,我不是说那三个庶福晋,你的心意我明白,否则也不会把她们送走。只是陈氏怪可怜的,你霸揽着,她又没有孩子,将来她们都有儿孙绕膝,她可怎么办呢。”
    他领她在小径上慢慢走着,想了想道:“塔喇氏和周氏上松江府,她就不必去了,对外喧声病逝,让她重新嫁人,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她听了觉得这人还是很开明的,不像旁的男人好面子,一朝是他的,终身是他的,哪怕搁得臭了烂了也不愿意撒手。
    她微微笑了笑,“不会后悔吧?”
    他眨着眼睛看她,“我有你,后悔什么?”
    她脸上又是一红,只说:“听她自己的意思吧,要是愿意,就放她超生去。我瞧她在府里也孤寂得很,几次见面,她连话都不怎么说。”
    他迟迟的,因为从来不关注,也不知道情况如何。现在跟前的人就够他操心的,哪里有闲心管那个。明天就要启程了,回头让人传话回去,请老太太看着办,趁着年轻,别耽误了人家。
    今晚上大月亮鲜洁可爱,真正清辉满乾坤,不挑灯笼也能看清路。两个人并肩走着,心里一片宁静。一直踽踽独行,忽然有了伴儿,相依为命的感觉,不懂情的人体会不到。他总是不停看她,生怕眼前的一切不真实,“婉婉,明天还是这样,不会变卦吧?”
    她咬着唇不说话,他一再问,她嗔怪起来,“好啰嗦样式!我又不糊涂,今儿一个样,明儿又一个样!”
    他放心了,喜滋滋地,把她的手扣在掌心里。
    可惜路太近,很快就到了,铜环和小酉等在檐下,见人影到了垂花门上,忙匆匆迎了出来。
    他不好说什么,放开了她的手,“让余栖遐跟着吧,他可以骑马,我陪你坐车。”
    她抬起眼来,脸上仍有腼腆之色,“回头洗衣裳什么的,不方便。”
    “有我。”他把嗓子压低了,“我替你洗衣裳,不叫别人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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