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国公爷,四小姐是后脑着地,只怕……”大夫小心地瞧了一眼沈令承,此时他面色阴沉,眼神森冷,吓得大夫不敢继续说下去。
而旁边的安姨娘哭地几乎昏了过去,捶着胸口一个劲地喊,儿啊,神色绝望悲伤的恨不能跟着一块去了。
林氏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帕子,不时用帕子擦擦眼角的泪水,只是除了眼眶红了点,却是一点泪水都没流下。她转头看着旁边的沈令承,轻声开口安慰道:“老爷,你要节……”
沈令承霍地转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黑眸之中装满了怒气,吓得林氏吓得不敢继续说下去。
半晌,他还是转头,看着大夫,轻声说道:“大夫,请你务必救救小女,她还这么小。”
大夫也不是不想救,而是实在医术有限,救不了啊。他看着沈令承,话在嘴边转了好几遍,想让沈家准备身后事,却不好说出口。可谁知就在此时,里面的小丫鬟却突然冲了出来,喊道:“老爷,太太,四姑娘醒了。”
这么一喊,屋子里的人俱是一震,安姨娘原本已经瘫软了,此时却挣扎就往屋子里面去。等她到了床边,就瞧见沈月已经坐在床边,她一下冲过去,将沈月抱在怀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我的儿,你可算是醒了,你差点吓死姨娘。你要是出事了,姨娘也不活了,跟着你去算了。”
此时沈令承和林氏还有大夫一齐进来,就看见小娃娃被安姨娘抱在怀中,眼睛虽是睁开的,却呆呆愣愣的,瞧着似乎呆傻了一般。
林氏皱了皱眉头,方才明明大夫已经说,是没救了,怎么这会,就自个醒了呢?
而这会一直被抱着的沈月,也终于回过神,她惊惧地看着抱着自己的人,问:“这是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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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乐临睡的时候,就听丫鬟说,沈月已经醒了。她不由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只是个意外而已。估计沈月小时候便有这事,只是那时候她自己年纪也小,所以才不记得了。
所以她换寝衣的时候,都欢欢喜喜的。春柳瞧见她这般,还笑着问道:“三姑娘,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四妹妹不是好了,我当然高兴了,”沈长乐挺了挺胸脯,表示除了沈锦之外,她对沈月还是有姐妹之情的。毕竟沈月从前虽时常跟在沈锦身后,和自己并不亲近,可她也从不得罪自己。所以见她没事,沈长乐自然是欢喜。
“咱们三姑娘心底可真善良,日后啊,肯定是个好姐姐,”春柳听到这话,立即夸奖她。
沈长乐点了点头,便被春柳抱起来放在了床上。她乖乖地躺在床上,春柳拿出扇子,说道:“姑娘睡吧,奴婢在旁边给姑娘打扇子。”
谁知她刚闭上眼睛不久,就听到外面有动静,还夹杂着男声,她霍地睁开眼睛,问道:“是不是爹爹来了?”
春柳还没说话呢,她就坐了起来,冲着外面大喊了一声:“爹爹。”
她喊完之后,内室的门便被推开了,沈令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帘帐外面,他柔声问:“长乐怎么还没睡?”
沈长乐伸出肉乎乎的小短手,将帘帐掀开,探出脑袋,笑呵呵地看着他说道:“原本我已经要睡了,只是爹爹来了,所以我就醒了。”
沈令承看着女儿圆乎乎的小脸上挂着的笑容,这一天下来的担忧和惊虑都在这一瞬,被清扫一空。他心底一暖,便让春柳下去,自己亲手拿了蒲扇,哄她说道:“那你乖乖睡下,爹爹给你打扇子。”
“真的吗?”沈长乐欢喜地问。
沈令承见女儿这般高兴,心中的沉闷也随着她乖巧甜美的笑容,渐渐的消散,他点点头:“当然是真的,爹爹给你打扇子。”
沈长乐正要躺下去,结果又想了起来,她问道:“爹爹,四妹妹的病好了吗?”
“四妹妹已经没事了,”沈令承见女儿这么小,就知道关心姐妹,心中更高兴,摸了摸她的小脸蛋,脸上总算露出了点笑容。
“那就好,这样爹爹就不用担心了,”沈长乐躺下,乖巧地看着床边的沈令承,这是她和爹爹难得亲密的瞬间。若不是重生,这样的一幕,只怕她至死都不敢想象吧。原来她也可以和爹爹这般亲密。
“爹爹给我讲个故事吧,”沈长乐提出要求。
沈令承见她乌黑萤亮的大眼睛盯着自己,想了想,便说道:“那爹爹给你讲一个远古的故事吧。相传炎帝神农氏的女儿……”
这个故事,沈长乐自然在书中看过,但此时听着爹爹低沉的声音,将故事娓娓道来,却还是别有一番滋味。
炎炎夏日,帘帐中的女娃娃乖巧地躺在床上,而旁边穿着绯红锦袍的男子,英俊的眉宇间溢满温柔,连低沉的声音都柔和地如水波般流过。他轻轻摇着手中的蒲扇,一阵又一阵凉爽的风,在帘帐之中翻起。
等沈令承故事讲完了,却见这小家伙的眼睛还滴溜溜地转着,便失笑道:“爹爹本想哄你睡觉,你这个小东西,倒是越发地有精神了。”
“爹爹以后还会来给我讲故事吗?”沈长乐问。
沈令承见她期待的眼神,点头:“若是长乐想要,自然可以。”
“那真是太好了,那爹爹可要说话算话,”沈长乐由衷地说道,或许是重来一世,她才明白,有些事情错过了,便是一生的遗憾。她和爹爹之间的父女情份,在上一世错过了,明明爹爹那么爱护自己,可她却觉得感受不到。明明她那么想要跟爹爹撒娇,却从来没有做过。
沈令承原本就是因为沈月的事情,而心中烦乱,又怕今日之事吓着沈长乐,这才过来看她的。谁知来了之后,又是讲故事,又是摇扇子。此时,他不禁有些神伤,轻声问:“长乐,想娘亲吗?”
沈长乐巴巴地看着沈令承,明明娘亲已经离开了那么久,明明已经过了两世,明明她早已经习惯了没有娘亲在,可听到这句话,她的眼眶还是一下子湿了。
她当然想了,哪有人会不想自己的娘亲啊,可她一出生娘亲就不在了。那为什么不让她重生到更小的时候呢,为什么不能让她见娘亲一面,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活生生的娘亲。她的娘亲,只在画像里面。
沈令承见她哭了,登时心底一酸,伸手拍她的后背,“都是爹爹不好,长乐,不哭了,不哭。”
沈长乐觉得自己这么大的人,还因为想娘亲而哭,真的太丢人了。所以她用手臂挡着自己的脸,但眼泪还是一直一直地流。最后沈令承将她抱了起来,搂在怀中,她的眼泪落在衣襟上。
沈令承见她哭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自然心疼不已。他一直以为章蓉去世时,长乐还什么都不懂,对娘亲的感情不深。可如今想想,哪有孩子会不想自己的娘亲。
“四妹妹和五妹妹都有自己的娘亲,可我却只有爹爹,”沈长乐双手抱着沈令承,哭得不能自已。
这么多年来的委屈,从她被人议论命硬开始,从她被嫁给一个病秧子开始,从她不得不进宫开始,她都想,如果她娘在,她肯定不会过得这么辛苦。有什么委屈,只能自己忍着。沈月和沈锦出嫁的时候,有娘亲忙前忙后,细细教导夫妻之道,而她只有嬷嬷教导。
“爹爹知道,所以爹爹最喜欢就是长乐了,爹爹会永远保护长乐的,”饶是沈令承一个男人,都被她哭的心软了,特别是听到她细嫩的声音哭诉,他就更觉得对不起她,是他关心长乐太少了,她说的对,别的姐妹都有娘亲,只有她没有。
沈长乐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爹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只知道自己第二日起来时,眼睛生疼生疼。
顺姑姑自然知道昨个三姑娘哭的厉害,于是哄着她换了衣裳,又拿了冰块给她敷眼睛。等沈长乐瞧见自己的眼睛后,便拒绝出门。而她一想到自己昨晚在爹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就更加觉得丢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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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从榻上摔下来,险些丢了性命,沈令承震怒,下了死命令是要严加审问了奶娘和丫鬟。
林氏有些担心地瞧着肖氏,忍不住说道:“嫂子,你说如今可怎么收场啊?”
“你慌什么,是那丫头身边的奶娘没看好她,和你何干,我瞧着就是她命里该有这劫难,”肖氏可比林氏沉得住气,先前她也仔细问过了,林氏的丫鬟刚到那里,四姑娘就已经摔破了头。
所以啊,这事还真是牵扯不到林氏身上来。此时林氏也就是心里后怕,才会这么问而已。
等随后沈令承亲自审问这两人,可双方都是一口咬定,是对方没看好姑娘,这才让姑娘摔了下去。最后他下令将丫鬟发卖,而奶娘则不是签了死契的丫鬟,只得打一顿赶出去。
沈令承又命林氏亲自重新挑选丫鬟,去服侍沈月,这事才勉强翻了过去。
肖氏一见这事了结了,就匆匆告辞,赶紧回了京城。
倒是老太太却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这几个月来沈家不平静,先前沈长乐大病了一场,如今沈月又这般,她便想要去寺庙里上香祈福。而沈令承觉得天气炎热,不宜出门,不过老太太坚持,沈令承劝不住,便让林氏陪着她一块去。
“算了,就让长乐同我一起,如今锦姐儿不过刚满月,林氏这会哪里离得开她,”老太太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淡淡说道。
沈令承只得点头,不过回头还是让林氏多派些丫鬟婆子伺候。
沈长乐一听说老太太要带自己去上香,不知道多高兴,兴奋地指点着丫鬟带这个带那个。说来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出门了,似乎从她第一任未婚夫婿意外去世之后,她就不愿再出门,后来嫁到侯府,丈夫病重需要卧床,她自然不可能出门游玩,连参加宴会的机会都没有。至于后来孀居以及进宫之后,便更加不能了。
她坐在榻上,突然想起皇上说要带她出去看花灯,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宫,她便重回到自己小时候。
她托着腮,竟是又想起了皇上。说来,这会他还不是皇上呢,估计也还只是个小皇子吧。他那样的人,强大到可怕,所以即便她重生一次,他也依旧会成为皇上吧。
三日之后,老太太便带着沈长乐,到城外报恩寺上香祈福。
报恩寺的门口有棵参天古树,枝叶茂盛,特别是夏天的时候,整棵树舒展开枝桠,绿荫遮蔽,树干壮地需要好几个人围着才能抱住。沈长乐一下车便被这棵树吸引住,眼睛一直朝着那边瞧。
而旁边的小和尚见状,立即笑着解释:“这棵古树自报恩寺建成后便在,几百年来,从未受过雷电击打,这才长得这般粗壮茂盛。”
“几百年,”沈长乐自言自语了一句,而此时顺姑过来,便要抱着她,她摇了摇头说道:“我要自己走过去。”
老太太被丫鬟搀扶着下车,听到她这话,笑着点头:“佛祖跟前,就是要诚心,长乐同祖母一同进去。”
祖孙二人在知客僧的带领下,进了大殿,老太太亲自磕拜,沈长乐虽小,却也做得像模像样。只是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在大殿磕之后,便有些倦了,知客僧便要领着她们去院子里歇息。
沈长乐此时却一点不知累,便还想去别处看。老太太见她兴致勃勃,又知小孩子精神素来好,便让顺姑姑领着她去逛逛。
待老太太走后,沈长乐便顺着往后面去,就连小殿都不放过。若是之前她不相信鬼神之说,那如今却是信了十分。所以当她走到一个小佛殿里,周遭空无一人,只有她们一行人。
沈长乐回过头,说道:“顺姑姑,你和春柳在外面等着吧,我想单独和菩萨说话。”
顺姑姑听了,只觉得好笑,但还是劝说道:“姑娘有什么话只管说,奴婢在旁边,保证不开口。”
“不行,”她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只能让菩萨听到的。”
顺姑姑见她坚持,又见佛殿里确实没人,便让她自个进去了,而她和春柳在不远处守着。
佛殿很窄小,除了大门,再无窗子,所以光线有些黯淡。而沈长乐之所以选在此处,却是因为佛殿内悬挂着黄色长绸上绣着的大红字体,那是两句她从前读经时,最喜欢的两句。
殿内的菩萨端庄肃然,眉眼间带着慈悲,沈长乐行了几步,走到蒲团跟前,恭敬地跪了下去,双手合十。她前世苦楚,颇有些万般不由人的无奈,所以既然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她就要活出个模样来,再不能像前世那般,至死都孤零零的一个人。
可跪着跪着,滚烫的泪水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这一次之后,她便要和前世割断,她再不要过前世那般朝不保夕的日子,明明富贵也有,荣华也有,却苦楚说不出口。
她要好好的……
“你哭什么?”
她因沉浸在眼泪之中,却不知殿中来了人,被吓得立即抬起头。
可当她看见面前穿着浅灰色僧袍,用竹簪束住乌发的人,身体仿佛被什么击中,瞬间颤抖起来,脑子里更是轰隆作响,以至于慌乱地脱口而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觊觎
纪钰,本朝明德帝第七子,封景王,后经兵变,登基为帝,年号正元。当时京师刚改天换日,不少先皇心腹因不服纪钰登基,便被他投入诏狱。听闻诏狱之哀嚎犹如地狱,让人闻之胆怯。正是这样的种种狠辣手段,提起这位皇上,当真是可止小儿夜啼。
沈长乐倒吸了两口气,虽然此时的纪钰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小少年的模样,可她却还是一下便认出了他。毕竟她曾经是他的妃子,虽然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妃子。
而如今她更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纪钰,而且他还是这样一副打扮。她跪在蒲团之上,惊恐地上下打量着纪钰。
“你认识我?”纪钰冷淡地看她。
此时小少年微低头看她,佛殿之中虽有些黯淡,但少年精致无暇的五官还是映入她的眼帘,或许他年纪尚幼,这样的容貌让他的性别都有些模糊。沈长乐一直知道他的英俊,但她遇到他的时候,他已是高高在上端坐九重天之上,周身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所以又有谁敢对他的容貌品头论足。
面对少年的话,沈长乐有些慌乱,她知道按照自己现在的年纪和经历,肯定是不可能见过纪钰的。毕竟她出生在广平府,至今都未去过京城,况且她如今还只是个三岁稚龄的小女娃,又怎么会识得纪钰呢。
“我不认识你,”话语脱口而出,可她在看见纪钰微微弯起的嘴角,便知道自己的话骗不过他。
纪钰一身僧袍,浑身上下无一丝修饰,若不是他依旧留着头发,任谁看了都是寺庙之中最常见的小和尚,虽然这个小和尚长得比别人不知要好看多少倍。
沈长乐转了转乌黑眼眸,突然抽了抽鼻翼,委屈地说道:“小哥哥,你为什么要偷听我跟佛祖说话啊?”
纪钰大概没想到,自己会被倒打一耙,不过他上下打量了这小丫头,可真是个胖丫头,一张包子脸圆嘟嘟的,眉眼倒是精致,乌黑的眼眸因还挂着的泪珠,越发地晶亮,秀气的鼻梁有些红通通的。不仅长得好看,而且口齿也伶俐。
“是我先进来打扫佛殿的,”纪钰看了她两眼,而他手上也确实抓着一把扫帚。
沈长乐不信,明明之前,她见这佛殿是没有人才进来的啊,“可我进来的时候,怎么没瞧见你?”
“因为我在后面打扫,”纪钰冷淡地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