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她问。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他回。
庄良珍拧了拧眉,偏过头定定的望着他。
他也懒得再装好人,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在压抑怒气,略苍的唇色却泄露了此刻他的一丝脆弱。这让一贯觉得他强大坚不可摧的庄良珍有过瞬间的迷惘。
而她的迷惘却浸润了他疼痛的心。
他终是无可奈何的将她抱在怀中:“珍珍,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都要被你气死了……”
庄良珍眼眶一红,哑着声音问:“那你为何……还要我?”
这个问题难住了他。
良骁的面色微白:“因为我这心里装满了珍珍。”
她被他的话惹哭了。
树丛忽然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异响,良骁下意识的将她拥紧,庄良珍也本能的搂住他的腰。
小蝶呸呸的吐着嘴里的灰尘,满头大汗,卸下肩上沉重的突厥人,叉着腰喘着粗气对良骁道:“莫怪我来得晚啊,半道上就被这个王八蛋缠住,幸亏我反应快,否则这条小命就交代在他手里。”
她指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突厥人。
是个年轻的男子,脸色发乌,这个人是谁,化成灰庄良珍都能认得。
“是他,他叫哥舒浩,就是大昭寺的假和尚,劫持我的突厥人都听他的话,他还要……还要欺负我,被我用麻沸散露扎伤!”然后跳进深谷才得以保全。
想起跳下深谷那一瞬,庄良珍的心就不停揪起来,当时那若是个断崖,此刻她大约早就尸骨无存,由是怎能不恨,恨不能撕了这个突厥狗!
良骁却心惊肉跳望着她,然后晕了过去。
良骁!
……
这一日,良骏比平时晚了些时候才回府,良二夫人正要数落他为何不遣人回个话,有没有用晚膳什么的,却见他神情低落,像只斗败的公鸡。
良骏问:“良骁呢?”
“听说受了伤,还惊动了老太爷。”良二夫人轻描淡写道,虽然她已经派人像模像样的过去问候了,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真心疼,说实话还有点小开心呢。
良骁若是没了,那爵位不就是良骏的么。
反正婷婉也不是当太子妃的料,那么她也没必要再巴结小长房。
“爹呢?”良骏又问。
“与同僚喝酒了,”良二夫人没好气道,也发觉良骏不太对劲,“五儿,你这是怎么了?”
这件事恐怕瞒不住了,倘若良骏没猜错的话良骁很有可能利用这件事撺掇庄良珍向老太君提要求,所以母亲早晚会知道的。
良骏迟疑了下,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屋里的下人察觉主子脸色哪里还会不懂,皆欠身纷纷退出。
良二夫人也是满头雾水,柔声道:“好孩子,发生什么事了,你先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那可不一样,一会儿她就要蹦起来了。良骏眼睛黑黝黝的,看的良二夫人心惊肉跳。
他缓缓道:“娘,我撒谎了,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丽惠郡主。”
“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喜欢,娘也不喜欢,娘只喜欢你喜欢的。”良二夫人一面说他是傻孩子,一面亲手为他剥了枚葡萄。
“不,我喜欢的这个人,娘若知道了一定不会原谅我。”良骏怔怔道。
扑哧,良二夫人笑了,将葡萄塞进他微干的口中,没好气道:“就你这点花花肠子,娘都懒得与你计较,咱们又不是那等小门小户的人家,若非出了谢兰蓉这一遭,你喜欢谁家的姑娘娘都不生气,左不过多一个逗你开心的。”
良骏摇了摇头,哀伤道:“不,您不会喜欢她的。”
良二夫人的笑意渐渐敛去,一脸凝重的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沉声道:“难道你看上乐坊女子?荒唐,真是越大越不懂事,那些个女人全都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的,你还年轻,不懂这些,退一万步讲,喜欢那种人,你不想要自己的身子了吗?”
他就知道会这样,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他喜欢庄良珍。
这怎么可能的,连他自己想一想都如坠雾里。
“娘,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喜欢她,大概是去年赏梅品酒那日的孽缘吧,一见到她我就喜欢的不得了,甚至连她是谁都不知道,甚至一开始我都不知道是因为喜欢,我只是……只是一看到她就什么都忘了,心情也会变得特别好,想要找她说话……”
赏梅品酒?
良二夫人愣了下,去年那些女孩子都是良骏的堂妹和表妹,表妹又基本是见过面的,她怎么不记得他对谁特别好过?
况且,那几个表妹也算不得什么姿容绝丽的大美人啊!
不对,姿容绝丽,良二夫人脸色一白,难道,难道是谢兰蓉,不是,不是,这个早就被否认了……那么还有谁能当得起姿容绝丽这四个字?
庄……良……珍!
当“庄良珍”三个大字哐哐哐的从良二夫人脑子里蹦出时,良二夫人也差点蹦起来,她张大嘴巴,啊啊啊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骏似乎也感觉羞耻,痛苦的闭上眼:“娘,您别骂她好不好,那还不如打我呢,她没有勾引我更没有暗示我,端午节那次也是我……色迷心窍才上钩。”
啊了半天,良二夫人才一屁股瘫坐炕上,缓缓抬起抖个不停的右手,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贱!人!”
良骏不明白,犯错的人明明是他呀,母亲为何想也不想就骂庄良珍。“她哪里贱了?否则也不会对我的深情不屑一顾。”
良二夫人喃喃道:“她对我儿的深情都不屑一顾,可见是贱的没边了。”
说完,仿佛才从巨大的打击中恢复神智,良二夫人几乎是一步窜到良骏跟前,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仰脸瞪着他:“你……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良骏无措的拧紧了眉:“娘,从小到大我都未令您失望过,也没求过您什么,这一回就答应我好吗,我想要她,等这一切结束,把她给我好不好……”
良二夫人翻个白眼晕了过去。
娘!良骏大惊失色。
☆、第099章
也亏得良骏提前给良二夫人交了底,否则等老太君喊她过去说话她就不只是晕了。
正如良骏所料,庄良珍一身素衣坐在月华堂,神情凝重,老太君被她唬的也不由凝重,虽然她还没闹明白庄良珍不在屋里伺候自己的夫君跑到这里想干嘛,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经过一场劫持的虚惊,良骁提醒庄良珍,这回她可算能如愿以偿去江陵马场了,而且老太爷和老太君一定会答应,说不定中秋过后就将她打包送去,绝不拖泥带水。
老太君按下不解,淡定的摸了摸那枚雕了宝瓶和蟠桃的赤金护甲:“说吧,究竟所为何事,还要我这老太婆将一屋子侍候的人打发出去。”
庄良珍对老太君的态度不以为意,反而肃穆的起身,在老太君冰冷的视线下任由慕桃伺候自己除去上衣,然后转过身,将整片光/裸的后背呈现。
那样暖玉似的的一片娇嫩,赫然躺着一道触目的红色痕迹。
老太君神情一凛,大概预料到发生了什么,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二郎不是这种冲动之人,你们又还年轻,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闹成这样实在是不孝。”
原来老太君以为庄良珍是来状告良骁动粗。且不管到底是谁对庄良珍动粗,单从这番话里就已听出偏袒之意,好像庄良珍挨了打是活该,是造成“不孝”的罪魁祸首。
老毒妇年纪这么大,给她一个刺激的消息不知会不会中风?庄良珍冷冷一笑,回身恭恭敬敬对老太君福了福身:“老太君息怒,孙媳背上的伤可不是二爷所为。”
嗯?不是良骁?老太君松了口气,不是就好。在得到剩下的马经之前,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是良骏打的。”
紧接而下的这句话仿佛一只又沉又黑的锅当场拍向老太君后脑勺。
老太君“吱楞”一下懵了。
庄良珍视若无睹,一脸凄怨的掩袖哽咽道:“孙媳恳请老太君什么也不要问,反正孙媳是没脸见人了,只求您老人家……允我回祖宅吧。”
鲁公府的祖宅在江陵,且大宅院与江陵马场紧密相连。
发生这种事庄良珍要求回祖宅真是再正常不过。
她是世孙夫人,总不能将她安置在外宅,那还成何体统,岂不要被其他世家笑死。而惩罚良骏……至少老太君和良二夫人舍不得。在她们眼里,良骏欺辱庄良珍真就跟欺负奴婢没甚区别,但她们也不会赞成良骏此举,就算是奴婢也是要分值不值得欺负的,庄良珍属于不值得那一栏。
她们只会愤怒被欺负的庄良珍辱没了良骏。更会认为庄良珍这小丫头不简单,简直夫君和小叔两手抓,长此以往,家里的男人岂不都要被她祸害了。
话题扯的有点远,且说老太君还真差点中风了,只觉得心口一腔血轰地往头顶窜去,差点没上过气。
她这个年纪若还猜不出良骏可能因为什么打了庄良珍一鞭子那真是白活了。
名义上一个是嫂子一个是小叔,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会因什么闹矛盾?
老太君感觉袜子都被冷汗浇透了。
她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放肆,二郎媳妇,你可不要红口白牙的浑说,你不想要命了吗?你知不知道女人的清誉比命还重要,怎能如此……如此信口开河。”
“是不是信口开河老太君您让倪嬷嬷去检查一下良骏的左臂,是否有咬伤便一清二楚。”庄良珍伤心欲绝,只是掩着帕子,也不知到底流没流泪。
大胆!你竟敢咬五郎!老太君死死咬住唇,再恨也不可能真喊出来,那不就等于承认五郎欺辱她。
鲁公府的子嗣本就稀薄,各个又是人中龙凤,百里挑一的好苗子,少哪一个都不啻于削鲁公府的胳膊。她气的个头晕眼花,只恨不能撕了庄良珍,这个贱妇祸害谁不好,怎么就非要挑良骏!
老太君气的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笑道:“我相信五郎的为人,也理解你受了委屈,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应该不用我教你吧,你别只顾伤心晕了脑子……那时大家可就都没法收场。”
庄良珍点点头,柔声道:“我省得,只是孙媳如今再没脸见人了,只求入祖宅了却残生,若能得老太君怜惜一二,孙媳也……自当鞠躬尽瘁。”
你们给我好处,我当然也会给你们好处。
老太君眯了眯眼,沉默片刻。
良骁说的没错,这些人肯定要极力否认。
可不管怎么否认,庄良珍觉得最迟明早老太君就要找她商议回祖宅的事。
因为良骏是良二夫人的一切,而庄良珍也不是普通奴婢,处置哪个都不行,那么唯一的办法便是隔离,隔得越远越好。
老太君到底是经历过事的人,经过了最初的雷霆骤雨,此刻心神早已渐渐稳定。
“二郎媳妇,你先回去吧,此事……我会调查清楚。”
目的达到便可,庄良珍福了福身,委委屈屈的告退。
她刚走没多久,倪嬷嬷两条腿就跟安了风火轮似的往二房窜去。
可惜良二夫人还没醒。
她这下可真晕了个够本,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才幽幽睁开眼,只看见焦急的婷婉和拘谨的良念柔。
“五郎,五郎呢?”良二夫人掀被而坐,厉声问。
“娘,您快想想办法救救五哥吧!”良婷婉泪如雨下,“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董妈妈的人便过来回话,说五哥被祖父抽了十几鞭子,连晚膳也没用,至今还跪在祠堂。祖父好凶,连祖母过去也被斥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