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蓉咬紧后槽牙,羞涩的垂眸,良二夫人笑了笑,又与谢兰蓉说了会儿话方才让她下去。
却说陈氏,已在谢兰蓉住处等候多时,她全家都在谢府,即便现在得了自由身,也是一只与谢兰蓉绑在一起的蚂蚱。
上好的珠帘哗啦啦作响,被谢兰蓉撩的左摇右摆,阴着脸,她缓缓坐于榻上,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向一声不吭的陈氏。
“我这身子当真再无药可医?”她不带一丝儿的感情,仿佛再说别人的事。
陈氏点了点头。
谢兰蓉脸色避无可避的掠过一丝失落,大概打击太大,她的反应便出人意料的阴沉。“原来无药可医啊,怪不得今晚那么大方,还要施舍我个妾呢。”谢兰蓉狠狠啐了一口,这代价也太大了,就算是做妻也补偿不了。
“那我让她这么快死了是不是也太便宜她了?”她幽幽道,“从明儿起把药量再减一半,我要她受尽折磨,疼痛难忍,却又心存希望,我不想她死的太快,只要她疼就好。”
疼的受不了的时候撞墙,咬自己,撕扯自己,就算死,也要她自己杀死自己。
谢兰蓉并非不疯狂,而是疯狂到极点反而显得过于平静。陈氏抬眸看了看她,小声道,“可是一旦发作,太医早晚会发现良二夫人中毒,万一顺藤摸瓜查下去,您不见得能脱身?”
“难道现在这个样子的我就能脱身?毒妇说的好听,抬我做贵妾,可那也得有个男人拿我当贵妾啊。良骏宁愿去睡碧玺也不碰我!”谢兰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闪着仇恨。
本来她马上就能嫁给良骁,生儿育女,做一对令人艳羡的恩爱小夫妻,却被庄良珍毁的一干二净。可怜她还沉浸在对良骏的幻想中,以为只要稍加时日一定能感动良骏,却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庄良珍那贱人……竟然又勾引良骏!
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良骏已然上钩!!
为什么?
他为什么不跟她同仇敌忾?
谢兰蓉永远也忘不掉良二夫人身边的梧桐那日对她说的话。
也想不到这些话竟由梧桐对她说出来。
一开始她并不相信,甚至还考虑将此事告知良二夫人邀功。但也留了个心眼,偷偷写了一封信寄去金陵,金陵那边很快回复,她找了个借口溜出鲁公府,秘密会见徐郎中。
徐郎中医术高明,与谢家又有着深厚的关系,连他都说她身子坏了,那么……想来她是真的坏了,梧桐没有说谎。
天也塌了下来。
也是从那时开始,她和梧桐的接触越来越频繁。梧桐声称自己也是被逼的,对良二夫人忠心耿耿多年,不求多么荣华富贵,只求能配一门说得过去的亲事,可良二夫人却要将她许给一个三十几岁的鳏夫,只因那人是良二夫人极为信任的管事。
主人不仁,便休怪婢子不义,梧桐动了杀心,与她里因外和收拾良二夫人。
又因在茶水饮食中下毒容易露馅,谢兰蓉便将主意打到佛堂。可良二夫人不喜欢下人靠近那庄严圣洁的小佛堂,梧桐便没机会下手,但可以提供毒香。谢兰蓉也是恨极了,不惜亲自动手。
当然在动手之前,她也掂量了许久,但仇恨蒙蔽理智,再加上二老爷又出事,胆子便顿时膨胀起来。良二夫人一日不死便会在内宅制衡她一日,反之,她总有翻身的那天,比如自己不能生可以让别人生啊,到时候去母留子,她依然老有所依,情况再好一些的话她还能趁着年轻美貌引诱良骏几年,捞一笔钱,有了钱和别人的孩子,怎么都比现在强。
所以,良二夫人,去死吧!
面对最为信任的嬷嬷,谢兰蓉不吐不快,“倘若二老爷没出事,我倒还真不敢走这一步,但是现在,呵呵,庄良珍恨不得良二夫人、老太君还有我去死,一定会想方设法拖后腿,利用良骁打压二房,断不会再让二老爷爬起来。”
陈氏又道,“可是还有良骏。老太爷虽看重良骁,但良骏才是他最疼爱的。这回二老爷出了事非但没有影响到良骏,甚至……老太爷已经开始着手安排良骏赴应安府的调令,那可是距离京都最近的军事要地,只要在那儿待上五年,前途不可限量。”
鲁公府必定是百年世家,有自己盘根错节的消息网,没过几日便断定细作拿不出确凿证据,但他们心里也明白皇上的态度才是关键之中的关键,而皇上的态度……却实在算不上乐观。
此番又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想来是不肯善罢甘休,即使不治罪,也别想指望在仕途上还能走多远,就算有本事走得远也不能走,那岂不等于在皇上眼皮底下撩拨,撩着撩着,说不定就撩出大祸。
老太爷已然把大部分力气花在良骏身上,对他的看管也越来越严苛,祭祖之后便将他束在院中。
庄良珍那个丫头是留不得了。
再好也不能留。
闹得兄弟反目,实在是不祥之人。
老太爷忧心忡忡。
这一日,橘子园中,几个丫鬟簇拥着庄良珍自车中鱼贯而下。西宝立即笑眯眯迎上来,“奶奶慢些,小心脚下。二爷命小的先过来伺候着,他被老太爷留在屋里说话,待会子才会过来陪您。”
庄良珍笑着点点头,顾目四盼,浓荫如盖,空气中弥漫着芬芳的柑橘气息,阡陌交纵,几个背着大竹筐的仆妇匆匆路过,她们虽不认识庄良珍,却猜出可能是从京都来的奶奶,便极为小心的问安,问完安才隐入那一片碧绿深处。
一行人先去香果亭落脚,亭中早已收拾一新,石凳上铺着崭新的锦垫,石桌则摆了一套天青色哥窑冰裂纹茶具,兰花白的石桌,天青色的茶具,色泽极润,看上去便赏心悦目。
春露和慕桃便将带来的攒盒打开,布置糕点。
直到小蝶呵斥了一声“站住”,大家方才发现有个人已经立在亭中。
“你想做什么?”庄良珍神色微变,坐在原地纹丝不动。
“我要去应安府了。”良骏的眸子深了深,“我也会像良骁那样在一个地方安心的待很久很久。”
那是你的事,不必与我说。
这里地势开阔,时有下人路过,身边还围绕着丫鬟小厮,尤其还有一个功夫了得的小蝶,庄良珍并不怕良骏欺负她。
良骏似乎并不在意她想不想听,依旧淡淡道,“在走之前,我得跟你说清楚两件事。第一件,我不喜欢丽惠郡主,所以恨你与她无关;第二件事,恒山苑那次你落水……我……并没有……真的那么做,这个想必你当时已经发现,因为我竟对你身上那么明显的胎记都无动于衷。”
众人脸色猛然变了,庄良珍目光闪烁,攥了攥手心,冷笑,“所以你今日是来威胁我的吗?没错,我是白虎女,那又怎样。我不会答应你任何条件,你去告我呀!”
良骏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笨蛋,我告你有什么好处?”
“我怎么知道。”
“如果我是良驰,或者干脆不姓良,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讨厌我?”
那你可就猜错了,我对你已经算客气的,倘若是良驰那个死娘炮,我早就让小蝶动手了。
庄良珍收起与他对视的目光,其实也不是不敢动手,主要是打不过。
“那日是我不好,不该用鞭子抽你。”良骏忽然道。
庄良珍一怔,转眸看向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像你这般凶狠又难驯的抽一鞭子只会咬的更起劲,以后我会直接敲晕你,”他平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挥开上前阻拦的小蝶,却也不再走向庄良珍,而是沿着凹凸不平的阶梯,一级一级而下,走至最后一层,他顿了顿,回首望着她,“良骁不是说只要我敢与老太爷讲明我要你,他便将你送给我么?我已经讲了,你愿意跟我走吗?去应安府,”他默然片刻,“只带你一个人。”
“他吃醋脑子不清醒说的气话你也信?”庄良珍道。
“那真遗憾。”良骏的神情可一点也看不出遗憾,他缓缓道,“老太爷答应我,三年后我若能在应安府立足,他会亲自做主将你指给我。你准备一下吧,我的脾气可不像良骁那么好。”
庄良珍大怒。
☆、第109章
庄良珍居高临下怒视良骏,这似乎就是他想要的目的,他唇角微勾,扬眉挑衅的回视她。
目中尽是她不服输的那股劲,这等倔强性子,偏又是这等的娇怜美艳,她并不是个带刺的美人,根本就是有毒。
却见她忽而变成了莞尔一笑:“我不会上当。”
她朗声道:“如果你觉得以这种方式,三年后我还会记得你,你就错了,我不会把你放在心上。你之于我不过是不相干的人,你所谓的爱慕也只是不甘心。”
闻言,良骏唇角微微绷紧,视线一瞬不瞬凝在她身上。
她不以为忤,反而走上前一步:“像你这样的人,活到现在应该还没遭遇过挫折吧?家世好,长相好,很多东西你根本不需要努力就有人送到你面前。你这辈子都没想到有人会对你不屑一顾,这人恰好又十分的漂亮,而且还是良骁的女人,又不为长辈接受,所以也就不必在意伦常了是吗?赢了我就是你的战利品,输了也不过是个不识抬举的小玩意。”
良骏目不转睛盯视她。
“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有多恨你母亲?或者你早就明白,却以为我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给点宠爱给点好处便分不清东南西北?良骏,我可不糊涂,我活的清醒着呢。如果我要爱,也只会是良骁的,你永远不可能。”
他并不比良骁温柔,与她也没有七年相处的感情,作为一个以色侍人的小妾,她的下场会好么?
庄良珍清清楚楚道:“不是所有的小猫儿都喜欢你手里的小鱼干。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五爷,您慢走。”
干脆而利落,这个女孩子确实活的比任何人都清醒。
橘园的风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然而良骏的脸上并无被人当场揭穿的狼狈,他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过了会儿才徐徐道:“哦,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或许是再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抿紧唇角,转过身,顿了顿,终于迈开脚步,唯有心口缓缓的裂开一道缝隙,初始酸涩,然后一点一点的扩大,最终化为啃噬般的剧痛,摧心折肝。良骏但觉目中一切模模糊糊,似有水汽氤氲。
庄良珍在亭中伫立片刻,转而顾目环视一圈:“看够了,好玩么?”
西宝和小蝶对视一眼,不自在的咳嗽一声。
原来他们都知道良骁就在附近。
何时来的庄良珍并不清楚,但她知道他一定在附近。
树影深处果然传来一阵轻微响动,良骁负手走了出来。
他望向她淡笑:“你做的很好,他应该比你想象的还要痛苦。”
可惜不是痛在良二夫人身上。庄良珍面无表情别开脸。
都到这种程度,倘她对良骏的感情还一无所觉那也太迟钝不堪,可即便那是真情又如何?难道因为他喜欢她,她就得喜欢他吗?
这般决绝并非是为了让良骏死心,她是为了自己,害怕再这样下去会……会忍不住利用他。
她也是人,满怀仇恨的人,若是有一条从天而降的捷径摆在面前,怎么可能一点也不心动,可若为了仇恨堕成一个不择手段的人,那也不值得,良二夫人还不配她这么做。
西宝等人见良骁举步迈入亭中便纷纷找事做,尽量腾出一些空间,唯恐被殃及。良骁脸色说不上太好看。
其实原本从旁观察那个备受打击,失了三魂六魄的良骏,他心情莫名的愉悦,转瞬又想到,有什么可开心的,她不喜欢良骏也不代表就喜欢他多一点。
也意识到如果珍珍利用这一点报复他,那一定是灭顶之灾,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说到底咬牙放她走也只是权宜之计,但她若是一转头就喜欢别人,那也……那也实在是……无法想象的。
他不禁讪然一笑,纵然百般纠结,却有一点令他刮目相看,珍珍依然是个好姑娘,光明而磊落,未曾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哪怕利用动了真情的良骏可以达到各种目的,哪怕这样做可以连他一并收拾了,她却没有动摇。
良骁立在她身后,轻声道:“珍珍,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我只是不想再弄脏自己。”庄良珍淡淡道。
“你是对的。”他轻轻拥住她。
不再是敷衍小孩子的语气,而是真正的赞许。庄良珍默然垂眸。
良骁却忽然雀跃起来,臂膀又稍稍用了点力气,下颌轻轻搁在她发顶:“等这些事情结束以后,我便与他们分家,从此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们再不用给痛恨的人请安,看痛恨的人脸色,我们可以写一本自己的族谱,把你的名字写在第一个好不好?你不想生孩子……也罢,我们俩也可以很好。”顿了顿,似乎又怕她拒绝的小声道,“把我爹也接回去吧,他一个人也很不容易……”
她并未给予他回答,也没有少女应该有的动容,但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小夫妻俩立在亭中絮絮低语,旁人自是不敢靠近的。
却说老太君那边已是怒容满面。
下人回禀,五爷又去见了二奶奶。
从应下这门婚事开始,她就在着人联系苗疆的巫医,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长途跋涉,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一个颇有手段的家伙,此人擅长制造迷人心窍的药物,其中一味真言散威名远播,据说服食一段时间后哪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细作都将知无不答,任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