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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夜色太浓重,他们进去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经过刘青英的作乱,整个青门宗看上去少了一些人,加上原本这就是个小门派,人不多,此刻看上去更寥落了几分。陆岱川和段小楼一个身上有毒没有拔清,一个几乎没什么武功的两人,居然没有惊动谁就到了青门宗。既然是来看周咸阳的,陆岱川自然是想直奔周咸阳所在的院子,段小楼却一把拉住他,将他往周楚佩的院子带了过去。
    他对这里地方熟悉程度不亚于陆岱川,看样子这段时间没少在青门宗内偷听。陆岱川被他拉着,一边低声问他,“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一边脚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往那边走去。
    段小楼没有回答他,青门宗地方不大,说是院子也不过是跟外面隔了一道门而已。周楚佩和史函舒成亲之后,史函舒便搬离了原来的弟子院,到了周楚佩的院子里。段小楼拉着陆岱川蹲在周楚佩的卧房下面,轻轻在窗户纸上掏了一个洞,将陆岱川的眼睛放了上去。
    灯光下,周楚佩容颜娇美,甚至比之前他最后一次看到她还多了几分女人的味道。她坐在灯下,手上拿了一个绣棚,像是在绣花。上面的花样,是平常拿来做荷包的。陆岱川心中好像被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一时之间各种味道混在一起,反倒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了。他只觉得心里苦得很,原本以为自己失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没想到阴差阳错,还让师妹成了他人的妻子。他跟周楚佩从小一起长大,竟然从来不知道她还会绣花。不过看她的动作,笨拙得很,三针有一针会扎到手上,也看得出来她学绣花的时间短得很。
    不知不觉间,曾经跟在他身后叫他“师兄”的那个少女,如今已经嫁做人妇了。看她的神情,甜蜜而又充满期待,看来婚后生活很不错。也是,史函舒从来都很讨女孩子欢心,家中又富庶,师妹跟他在一起,总要比跟自己这个还背负着不明不白仇怨、一穷二白的穷小子好。
    那一瞬间,陆岱川心中涌上一股浓重的自厌情绪,自卑和自傲充满了他的心里。陆岱川也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小气,很狭隘,更知道既然师妹幸福那他就应该为他高兴,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心中的酸涩好像被充了气一样,不断地充满他的胸腔。
    段小楼在后面看着他,眼中也露出几分悲悯来。都说人是身在局中,反而看不清楚,就是陆岱川现在这情况,就算他不被史函舒带走,就凭周楚佩的那个爹,他跟周楚佩之间,也没有什么好结果。
    就在陆岱川还在自怨自艾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史函舒从外面进来,周楚佩听到声音,连忙将手上的活计放起来,站起身来迎了上去,“今天晚上怎么这么早啊?”
    史函舒应该才练完剑回来,他把手中长剑放在桌上,任由周楚佩给他解开衣服,说道,“等下还要去爹爹那里跟他讨教,我就先回来换身衣服了。”周楚佩一面低头跟他解扣子,一面笑道,“你们呐,自从得到那个失传的剑谱,就一直这么忙。”
    “都是习武之人,你也应该知道这传世剑法对我们的吸引力。况且,经过了刘青英和付文涛,我们青门宗元气大伤,正需要一振门风,加上今年武林大会推迟到了明年,爹爹和我的意思是想赶在武林大会之前,练会这套剑法,让青门宗扬威武林,也好洗去这些日子以来的颓势。”
    “那你记得,会了可要教给我。”周楚佩拿过衣服来史函舒换上,她低头的时候,额头刚好在史函舒的唇边,他在周楚佩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笑道,“自然不会忘了我这个贤内助的。”换好衣服,史函舒又看到桌子上周楚佩还没有来得及收下去的绣线框子,走过去正要把东西拿起来,周楚佩却先一步,将框子抢了过来,“不给你看。”
    她仰起头,脸上还带着几分陆岱川熟悉的俏皮,门外的他看着小师妹跟别人撒娇,忍不住瞬间泪湿眼眶。史函舒伸出手来在她脸上轻轻弹了一下,“让我看看嘛,我家夫人又给我做了什么好东西。”
    “你打趣我。”周楚佩佯怒道,“你打趣我我就不给你看。”
    “那我偏要看。”说完史函舒便一把将周楚佩抱住,两人在房中闹了一会儿,陆岱川见他们两人越靠越近,不忍心再看,从窗户上将眼睛撤了下来。
    里面的嬉闹声,段小楼虽然没有看,但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也知道此刻陆岱川心中不好受,没有出言相劝。倒是陆岱川,平整了一下心情之后,转过身来朝段小楼招了招手,带着他一起,赶在史函舒出门之前,往周咸阳的房间方向去了。
    房中的周咸阳还在低头看着几张已经比较破旧的纸,段小楼挑的地方正好可以看见纸上的内容,陆岱川在窗外看得目眦欲裂,上面的东西,正是他当日在山洞中画给付文涛的陆家剑法。
    那一刻,心好像被人放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烤又浸泡在冰水中了一样,段小楼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的动静,见陆岱川只是攥紧了手,并没有其他动作,才稍微放心下来。过了片刻,史函舒满面风光地走了进来,看到周咸阳,朝他行了一个礼,叫了声“爹”,便自己找地方坐了下来。
    周咸阳从椅子上站起来,将那本册子放到史函舒面前,笑道,“你啊你,真是年轻,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史函舒看了一眼那本册子,皱眉道,“什么意思?”
    “陆岱川给你的剑谱,不是全对的,五招中有一招是假的,虽然不是全错,也不是全都在要紧的地方,但练久了到底对自己不好。”他冷笑了一声,“他做得天衣无缝,要不是当日我亲眼见他使过,恐怕也要被他骗了。”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陆岱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如坠冰窟。之前无论段小楼说了什么他都不相信,然而如今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如果周咸阳真的跟他想的一样清白,那为什么他画给史函舒的剑谱到了周咸阳手上?
    陆岱川死死地抠住窗棂,才让自己勉强站住,没有立刻冲进去找他问个清楚。之间屋中史函舒满脸疑惑地拿起那本册子,翻了翻,说道,“怎么会?若是假的,练起来一定会有些不对的。我自己练起来,可完全没有凝滞之感啊。”
    “哼。”周咸阳居高临下地哼了一声,脸上泛出几分冷光,“你的意思是说,我在骗你了?”
    听到这句话,史函舒面色一震,连忙站起身来对周咸阳急急辩解道,“不是这样的,小婿怎敢质疑岳父大人?只是......”他低下头来,看着那本小册子,上面的招式,他都一一试过,确实没有发现问题啊。
    “你何必这么紧张?”周咸阳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脸上的冷光一扫而空,仿佛刚才只是错觉一样,“我都说了,如果不是我之前看陆岱川使过,恐怕也要被他骗过去。这陆岱川,跟着翟挽那个魔女,别的没有学会,倒是学了一腔的花招。你当他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把自己的家传剑法拿出来?还不是早就留了后招,等着你上当受骗呢。”
    史函舒听了他的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周咸阳见了,露出一分自得的笑意,说道,“也是你太年轻了,年轻识浅。”史函舒这下把脸上的愤愤不平放了下去,朝周咸阳拱了拱手,“多谢师父教诲。”
    门外面,在听到周咸阳说陆岱川给史函舒的剑法是假的那一刻,陆岱川就想冲进去揭穿周咸阳的阴谋。他当日画给史函舒的剑法,一招一式都是当初翟挽交给他的,没有做过任何改变。周咸阳之所以会这么说,一定是因为他觉得史函舒不受控制,怕尾大不掉,加上史函舒这个人原本就多疑,干脆让他疑神疑鬼,不敢再练下去。反正现在自己已经不在他手上了,他就是想过来问个清楚也没办法。然而周咸阳却没有想过,万一他还在史函舒手上,他这种做法,就是在把自己送入虎口。史函舒如果相信了他的鬼话,那自己这条命,一定就没救了。就算史函舒不相信,那也没有关系,对周咸阳根本没有任何伤害。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何乐而不为呢?
    陆岱川刚要走,就被段小楼死死地抓住了手臂,两人正在房外僵持间,段小楼一脚踩空,“啪”地一声,掉在了外面的花丛中。里面传来一声史函舒的暴喝,“谁在外面!”话音刚落,陆岱川胸口就一紧,他整个人都被史函舒给抓住,提了进来。
    后面段小楼刚刚翻身,也没能走掉。周咸阳一把将段小楼的脖子掐住,跟在史函舒身后把他也带了进来。看到陆岱川的那一刻,史函舒的脸色非常难看,陆岱川见了,嗤笑一声,说道,“你不用问了,是你师父把我从那个山洞中救出来的。”
    听陆岱川这充满嘲讽的语气,周咸阳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全部事情,也不再装着平常那副慈善的面孔,不过还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你这孽徒,投靠妖女,有损正道颜面,为师没有将你就地正法就是念在曾经的师徒情分,没想到你还要反咬一口。”
    陆岱川尚未说话,史函舒就冷笑一声,冲周咸阳说道,“岳父大人何必如此?大家都是明白人,再端着这幅面孔,平白让人看了生气。”他将陆岱川提到眼前,一双眼睛里满是阴鸷,“没想到你倒是命大。”
    陆岱川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我身上还有陆家剑法没有全部给你,怎么舍得死呢?”他转头看向周咸阳,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此刻全是让他胆寒的陌生,陆岱川觉得自己仿佛又要落下泪来,他赶紧别国脸,对周咸阳说道,“我说为什么这段时间一直提不起力气,你在给我的吃的里面下了药吧?甚至是在我还没有被史函舒他们带走之前,你也在我的药里加了软骨散。”大概是因为哀莫大于心死,此刻的陆岱川竟然觉得,脑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往日被他忽略掉的东西,眼下一点一点地又慢慢回来了。
    其实也不是他忽略了,而是因为太相信一个人,有的时候想到了,却不愿意把他往那边想。
    如今看透了周咸阳,自然觉得他以前的桩桩件件都透着诡异。
    陆岱川说完了,周咸阳也没有否认,看着他冷笑了一声,往日那个温和的声音听在耳中竟然分外可恶。“你知道了就好,也省得我给你废话太多。”
    他这么轻易地就承认了,反而让陆岱川一愣。他说出刚才那些话的时候,还在心里想,周咸阳会怎样否认,却没想到他连否认的意思都没有。看他那副表情,周咸阳不在意地笑了笑,对他说道,“你如今都是砧板上的肉了,我干什么还要跟你说那么多?况且,”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小册子,“你亲眼所见,我也不好再骗你啊。”他出手,点了陆岱川和段小楼身上几处大穴,让他们两个动弹不得。
    “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不过是想要学你几招陆家剑法,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周咸阳刚刚说完,陆岱川就忍不住大喝道,“你若是真想学,大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全部交给你。你又何必这样处心积虑地来对付我?”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一个耳光就落在了陆岱川的脸上。周咸阳抬起头来对史函舒说道,“你听听,这叫什么话?难道我这个当师父的,还要他这个做徒弟的来教吗?”
    陆岱川一怔,他没有想到,自己坦坦荡荡,偏偏就是有些小人,心思阴暗,一句光风霁月的话,在他眼中就是算计就是看不起。
    只见周咸阳站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我这个师父,还比不上你这个徒弟吗?哈。”周咸阳轻笑一声,脸上浓浓的讽刺,“别说是你,就是当年你父亲在,我也不觉得我比他那个痨病鬼差。”
    陆岱川听得一面气愤至极,一面心中不住地寒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遭受了巨大的刺激,他现在整个人的思维反而无比清明。周咸阳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他父亲,这么久了,他一直都没有说过,今天晚上突然提起,肯定有他的原因。陆岱川慢慢回想起这些年来他在青门宗的境遇,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凉。他原本以为,周咸阳做这么多是因为他不忿自己这个当弟子的拥有比他更精妙的武功,如今听他说起自己早夭的父亲,陆岱川隐隐觉得,或许他这个师父从把他接进青门宗开始,就一直居心不良。
    这么多年,他在青门宗像个隐形人一样。在被史函舒他们欺负的时候,周咸阳从未站出来替他说一句话,最多只是私下来看过他一两次。他以前一直认为,那是周咸阳碍于场面,不能明显关怀,甚至还自作多情地想过,周咸阳这是在保护他。史函舒因为师妹的事情已经把他视作眼中钉了,若是师父再表现得亲近些,恐怕他又要遭受好一番折辱。毕竟,师父事情太多,他不能永远照顾自己。
    现在看来,陆岱川觉得自己当初简直像个傻子一样。青门宗都是周咸阳的,他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有什么大不了?他不说,不过是因为不想说罢了。他不主持公道,也是因为他不想主持这个公道。在他眼中,或许一直对他有着仰慕的陆岱川是如此的可笑,像条狗一样,只要他拿块骨头逗一逗,陆岱川就要赶紧贴上去,感恩戴德地将那块骨头捧起来,还几天舍不得吃。
    翟挽对他的天分做过评价,说是马马虎虎。当年他那个被称为武林中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的爷爷陆景吾到了翟挽口中,也不过是马马虎虎。陆岱川对自己在武学一道上的天分还是有些自信的。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在青门宗,硬是没有学到半点儿有用的东西。现在身上的武功,几乎全是后来碰到翟挽之后,她教给自己的。他不是笨,不是学不会,而是他那个师父,根本就没给他学功夫的机会。他像个懵懂幼童,连最起码的入门都没有,怎么还会其他的呢?自己在周咸阳手底下这么多年,硬是荒废了十数年的光阴。
    这一切,万万不像他口中说的那样,不忍心见旧友后人无所依傍,愿意给他一个稍微好点儿的环境。
    周咸阳想要把陆岱川培养成为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一个供他取乐的可怜虫。陆岱川以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看清楚周咸阳的真面目。这样一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人,偏偏面对大家的时候还是一副君子端方的面孔。谁会想到,在江湖上薄有侠名的周咸阳,会是这样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呢?
    陆岱川想起刚才他说的那句话,对周咸阳之所以会做这些,瞬间明白了许多,“你这么对我,是因为我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姨妈来了,码字毫无感觉嘤嘤嘤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周咸阳身子一震,史函舒看了他一眼,见周咸阳眼风扫来,他一脚踢在陆岱川的膝盖弯上面,骂道,“师父养你已经是大恩大德了,你小子乱说什么呢。”
    陆岱川轻笑一声,满脸的不屑,“你这幅伪君子模样,还真是跟周咸阳如出一辙呢。”他直呼他师父的名字,曾经那个受他尊敬的老者已经不见了,如今在他面前的是这个虚伪做作的伪君子。
    周咸阳转过头来对陆岱川笑了笑,居然点头承认,“对啊,我这么对你,的确是因为你那个爹。”他将陆岱川的脸抬起来,低声说道,“你不知道吧,你爹......虽然身体不好,但好歹都还是陆景吾的儿子。虽然当时陆景吾已经死了好多年了,但是当年受他恩惠的人很多啊,那么多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对他的独子当然礼遇有加了。我一个无名小卒,跟在他身边,像条狗一样。嘴上说他跟我是好朋友好兄弟,但真正等到要他帮忙的时候,你这个爹,可是什么都不愿意做呢?他明明知道我向往武林至尊的位子,想要万人之上,将以前欺负过我的人统统踩在脚下,他却硬是不帮我。还说什么,武林至尊,只是说着好听,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风光。哈,他一个病秧子,连刀都拿不起来,懂什么?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那为什么当年陆家会出了两代武林盟主?一代做不够,还要做下一代。要不是你爹先天不足,不能练武,你以为他会像他说的那样吗?”
    陆岱川看着周咸阳已经微微癫狂的面容,觉得有些冷。人心不足和险恶,此刻方见。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喜欢把别人的善意当成恶意。
    只听周咸阳冷笑了两声,续道,“他自己不能习武,便要让别人也跟他一样。这样险恶的用心,算什么兄弟?更何况,如果他真的把我当成兄弟,那为什么他守着那么高明的陆家剑法,自己不用都不教给我呢?”
    陆家剑法原本就是陆家私有,就算陆岱川的父亲不能习武,也没道理要把剑法教给一个外人。更何况,当年陆景吾有明确的要求,说陆家子弟不能再入江湖,他死前也没有要把陆家剑法传下来的意思,更不会明知道自己儿子不能习武还给他留个什么剑谱。这不是摆明了让人对他不利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留个剑法也是枉然。只是,这些东西,说出来周咸阳也不会相信的。
    “他这种看不得别人好的人,就是长命不了。他一死,家里就剩下个孤儿寡母,我也知道,这江湖上肯定还有不少人看在你爷爷曾经的面子上,要对你家礼让三分。你爹死了,家中没有主事的人,说不定就有那些爱管闲事的,看你跟你母亲两人可怜,把你带走好好教养。我身为你父亲的兄弟,怎么能让别人专美于前呢?当然是趁着他们还没有下手,就先提出来把你待会青门宗了。”周咸阳脸上露出一抹自得的微笑,却让陆岱川看得毛骨悚然。他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周咸阳一直不怎么愿意教他武功,尽让他做一些打杂的事情。原来他是要把曾经在父亲那么受到的“折辱”加诸他身上,让父亲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可笑啊可笑,可笑他曾经在自作多情,以为那么多年周咸阳对他不闻不问是怕他鞭长莫及,对自己另眼相看了会惹来史函舒更多的嫉妒和更疯狂的报复,以为他不怎么愿意教自己武功,是因为碍于陆家家训。
    这么多年,陆岱川在青门宗活得跟条狗一样,不,应该说哪怕是条狗都能欺负他。史函舒处处为难他,难道不是周咸阳有意放纵的结果吗?甚至自己受尽屈辱,还正中他下怀。想想啊,曾经的武林世家,曾经好兄弟的儿子,就那样被他养成了一个只会打杂的废人,从此一生都要蝇营狗苟仰人鼻息,低微如同地上的尘埃,他的师父,曾经他视若神明一般的师父,还指不定在心里怎么高兴呢。
    他不能从自己父亲那里得到的优越感和满足感,在自己身上可以一次性讨回来,满足他的阴暗,满足他的自私。外面不明真相的人还要认为他周咸阳重情重义,是个有良心的人。谁会想到,这样的善意之下包藏的是让人齿冷的祸心呢?而陆岱川自己还一直蒙在鼓里,把他当做自己父亲一样来对待,夜深人静时,周咸阳想起来都会笑醒吧?
    他这样的人,但凡跟他的想法有不一样的地方,他都不会相信。狭隘,阴险,自私,狠毒、虚伪,人性中的丑恶在周咸阳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想到这些年来一直在这样的人手下生活,他曾经还把周咸阳当成父亲一样来看待,陆岱川就觉得自己天真又可笑。
    这些年来的冷遇,加上周咸阳的欺瞒,让陆岱川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像是沸腾了一样,好像立刻都要冲破血管,冲到头顶,将眼前的这两个仇人烧得干干净净。见他面露愤恨,周咸阳放开握住他脸的手,转过身来冷笑道,“你不用摆出那副样子。你现在,就跟砧板上的鱼没什么两样。”他伸手拿起那本小册子,对陆岱川说道,“在付文涛他们把你弄走之前,我已经在你喝的药里面下了软骨散,你后来又被带到山洞中,之后被我救出来,又继续给你下了药。这一路上,你应该没有机会和能力把药逼出来,软骨散虽然短时间之内不致命,但时间长了却对内力大有损伤。你跑是跑不掉了,我劝你识相点儿,干脆把你知道的陆家剑法画出来,到时候我还可以看在你我师徒一场的份上,留你一具全尸。”
    他连什么让陆岱川活命的话都不愿意再说了,说明连这样的伪装和诱骗都不肯了。陆岱川冷笑了两声,说道,“你简直痴心妄想。别说你不打算留我一命,就是想留我,我也不会给你的。况且,你也看到了,翟挽当初教给我的东西就这么多,再多我也没有了。”
    “哦?是吗?”周咸阳转过脸来朝陆岱川看到,“你不说翟挽我还忘了。如今江湖上人人皆知你投靠了她,这段时间我也看见了她对你颇为看重。你说,要是我把你交给少林寺,借此引翟挽出来,趁机把她抓来,怎么样?”
    陆岱川脑子从来没有转得像现在这样快,他知道周咸阳说的是真的,也知道周咸阳这个计划的可行性。看来原本周咸阳把他放在小木屋是想从他身上下手,如今看到他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就想逼翟挽就范。一个区区的青门宗和周咸阳,她自然是不会放在眼中的,但如果是几大门派联合在一起,翟挽一个人,还真可能应付不来呢。
    陆岱川尚且还没想到应答的话,段小楼已经忍不住冲周咸阳喊道,“姓周的你别痴心妄想了。翟前辈虽然是你们口中的妖女魔头,但为人不知道比你们这群伪君子正大光明了多少。你也别想着要把陆岱川交给少林这样的大门派,且不说翟前辈会不会因为他就范,你们能不能抓到她,就是到时候你把陆岱川交出去了,恐怕以当今少林方丈的强势,就算抓到了翟前辈,人也不会交给你处置的。”
    段小楼讲话飞快,但他口齿清晰,就算语速快,在场的众人也能听得分明。周咸阳听到她的话,转身过来看向他,他的目光好像毒蛇一样慢慢缠绕上段小楼,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段小楼正要说话,周咸阳就突然一笑,像是自然自语般地说道,“倒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呢。”
    “陆岱川还要拿来引翟挽出来,你又拿来做什么呢?没用的人留下来也是浪费粮食,要不然还是现在杀了好。”说着他的手就掐住了段小楼的脖子,再一用力,段小楼立刻就一命呜呼了。
    眼看着周咸阳的手就要收紧了,陆岱川连忙出言阻止道,“他是月旦楼的人,你不怕杀了他,引来月旦楼吗?”
    “哈。”周咸阳不屑地一笑,“说你傻你还是真是傻啊。他如果真的是月旦楼的人,那为什么出来这么久不见他跟月旦楼打个招呼呢?这小子明明就是个成天招摇撞骗的小混混,大概是不会武功,不能冒充其他门派的人,所以干脆冒充月旦楼好了。”
    经过周咸阳一提醒,陆岱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这么久以来,凡是跟月旦楼有关的事情,段小楼都说不上来。他忙于逃命,一边要在翟挽的高压下学习新的剑法,一边挂念着在其他地方的师妹,还真的没有发现段小楼身上的疑点。
    段小楼被周咸阳叫破了身份,顾不上脖子上还有只手,立刻哇哇大叫起来,“周咸阳你个伪君子,什么叫小爷我是个混混?我虽然现在不是月旦楼的人,但不代表将来永远不是。”这已经算是承认了这么久以来他的确在身份上隐瞒了其他人。
    周咸阳冷笑一声,“放心吧,你没有将来了。”说着就收紧手,要将他掐死当场。
    段小楼自然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见周咸阳目露凶光,他连忙扯出翟挽这个大旗,“你不怕翟前辈吗?”周咸阳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翟挽,段小楼趁着这个空档,连忙说道,“这段时间你也看到翟前辈对我们如何了,她这个人最是护短,你杀了我不怕她将来找你吗?”
    周咸阳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当你的翟前辈还是曾经的翟挽呢。”段小楼愣住,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看见他那副模样,周咸阳心情瞬间好了许多,居然也不介意,煞有介事地跟他解释道,“你的翟前辈,武功多半出了问题。要不然当初也不可能在拜火教停留了那么久。”
    眼见着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段小楼顾不上去理清楚周咸阳话里的意思,连忙说道,“好,就算你不怕翟前辈,难道你也不怕我师父吗?”段小楼跟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从未听说过他有师父,周咸阳看他,就跟看秋后的蚂蚱没什么两样,总觉得脸上已经写满了“死”字。既然是一个将死之人,他倒难得生出几分耐心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看他那张嘴能说出个什么名堂来。
    段小楼见他又松了松手,说道,“你们走后,谢梧桐让我拜了他为师,说是要让我给他养老送终。我们师门,一代只有一个弟子,我师父收了我之后不会再收其他人,你们若是杀了我,也就是断了他的养老路。你可以认为翟前辈的武功出了问题,但我师父的武功总不可能出问题吧?你确定,你这半吊子水平,能打得过我那号称‘西北刀王’的师父?”
    周咸阳不屑地哼了一声,“小子,别把你在外面学会的那套坑蒙拐骗的伎俩拿来骗我,我在那里那么多天怎么不见谢梧桐要让你做他徒弟呢?我一走你就是了。这谎说得也太没水平了吧。你放心,我杀了你之后不久就把你的好兄弟送下来给你作伴,免得让你一个人在地底下还孤苦伶仃。”
    说着他又要收紧手,没想到这次还是有人叫住了他。
    “岳父且慢。”这次出声的是史函舒,周咸阳不耐烦地转过脸去看他,“你又想说什么?”
    史函舒抿了抿唇,在周咸阳的注视下,慢吞吞地说道,“我觉得这小子说的不一定是假的。”他看了一眼段小楼,“我虽然没有见过谢梧桐,但也知道他这个人行踪飘忽不定,传说他性格特立独行,加上这些魔教妖人行事做事往往出人意表,也许是真的呢......”
    史函舒的话,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拨动了周咸阳的心弦。他果然缓缓放开掐住段小楼脖子的手,看着他和陆岱川,冷笑道,“好吧,那我就再留你们一段时间。到时候送你们两个一起上路。”
    陆岱川和段小楼被周咸阳关到了刘青英以前住的屋子里。青门宗里没有地牢,刘青英死后他的地方就没人来了,陆岱川和段小楼都被灌了药动弹不得,把他们关在这里,非但不引人注意,反而还不容易引人起疑。周咸阳谨小慎微,把他们关进来的第二天早上就让弟子把四周的窗户和门全都用钢板围起来了,只留了一个小口放放饭菜进去。
    什么理由陆岱川是不知道了,不过就凭他这个师父的手段,关一两个人还不让人起疑,他觉得周咸阳还是做得到的。
    到了现在,他对周咸阳已经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了。恨吗?那是必然的。他恨周咸阳耽搁了他这么多年,隐瞒了他这么多年。恶心吗?恶心。周咸阳小人做派,偏偏往常还要摆出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简直让人作呕。甚至陆岱川觉得,当年如果不是周咸阳把他带回了青门宗,他的人生际遇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但如果仅仅只是恨和恶心,陆岱川觉得也不够。到底是自己孺慕了多年的人,他对周咸阳的那种敬佩还没有完全消下去,几种感情叠加在一起,仿佛五味陈杂,到让陆岱川不知道他对周咸阳究竟是个什么感情了。
    段小楼刚刚捡回来一条命,现在可没那么多精力去管陆岱川的心情。他揉了揉手臂,还在为刚才自己的灵机一动沾沾自喜,“没想到啊,原来谢前辈的名头,比翟挽前辈还要好用。”
    陆岱川被他拉回神志,听到段小楼的话,轻轻一笑,说道,“你当他是真的怕谢梧桐找他麻烦呢。”
    段小楼听到他的话,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地问道,“难道不是吗?”
    “是什么呀。”陆岱川解释道,“且不说你说的一听就是假的,就是你说的是真的,他杀了你,到时候如果谢前辈真的问起来,只需要往我身上一推就行了,几句话就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段小楼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没想到你经过一次打击,脑子变得灵光了不少嘛。”
    陆岱川对他的打趣照单全收,他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是苦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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