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凝跟着赵琰出了院子,才知道原来这里就是繁香坞边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浓密的花丛,大约因为祈王殿下愿意给她青木香花培植方子,阿凝此时心情还不错,瞧着眼前的花木风景都分外旖旎。
前面领路的男子身姿毓秀步履从容,不像带路,更像游景观花,跟这满眼的娇艳扶桑分外合衬。柔暖的阳光洒在他颀长的背影上,透着几分平湖秋月的温雅,落花春晓的明媚。
阿凝忽然觉得,不论他的心思,单论外貌和气质,他的确衬得上世人对他如玉君子的赞誉。不止如玉,还有几分如仙,像是谪仙下凡来着……
阿凝胡思乱想着,忽然眼睛一晃,那人就不见了!
她吓了一跳,赶忙前跑了几步,四周一看,都不见人影。
阿凝慌了,眼前只有绵延无尽的扶桑,转了几圈后连方向都分不清了。
她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再顾不得别的,正欲开口唤他,身后忽然传来男子温雅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阿凝转过身去,看见熟悉的身影,立刻破涕为笑,哪里顾得了他说了什么,只一双眼流光溢彩地看着他。
他看着她耀眼的眸子,好笑道,“不是让你跟紧么?走个路也这么磨蹭。不会又是想采一把扶桑回去吧?”
阿凝摇头,又道,“你当我什么花儿都能看上眼啊?”
男子轻哼了一声。他记得,第一回在九霞山,她多管闲事来“救”他的时候,起因就是一棵夕雾草。
“这扶桑花林子是不是有什么古怪啊?方才一晃眼你就不见了。”两人继续前行,阿凝这回紧跟着他,再不敢分神了。
小姑娘比他矮许多,他闲闲走一步,她倒要迈两三步。
他稍稍放慢了步子,“这里有五行八卦阵,为了阻挡外人进去孤雁阁的。若不懂个中奥妙会很容易迷路。”
阿凝点点头,庆幸先前姐姐走得并不深,不然也会迷路吧!
不过……阿凝侧眼看了男子俊逸的容颜,这人还真喜欢隐藏自己啊,方鉴楼也是,孤雁阁也是。
“你……真的是当今的四皇子么?”阿凝忍不住把心里的疑问说出口。
男子淡淡嗯的一声。阿凝又道:“真的是画艺高手子熙先生?是那幅《寒汀重渚图》的作者?”
《寒汀重渚图》是赵琰所作的一幅绝世名画,坊间流传了无数仿品,阿凝的书房里都有一幅高仿本。
小姑娘目光里满是不信任。赵琰很清很冷地瞧她一眼,淡淡吐出三个字:“你说呢?”
阿凝立刻不作声了。她觉得自己脑子简直抽了,如今还有求于人呢,还敢怀疑别人?
于是一路都安静了。走了不久,阿凝远远瞧见锦珮,立刻笑着朝她招手,再回头时,赵琰已经不见了。
匆匆回到灵溪院梳洗沐浴换衣,阿凝只说是在园中不小心跌了一跤,锦珠等也不疑有它。
明玉山庄接下来的几日,阿凝都有些懒懒的不愿意动弹,毕竟谁中了慢性/毒/药都会不开心吧。秦晚馥的兴致却没有丝毫减弱,因为她有了新玩伴姚沉欢,每日夜里回来都要和阿凝细数各种趣事,描述得绘神绘色的,阿凝还没见过姚沉欢却已经把她的模样性子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用秦晚馥的话说,“虽说是第一美人,但我瞧着,离你还差一些,特别是眼睛没有你生得好。不过她跟我一样,喜欢诗词,喜欢王珣和张谦!”
王珣和张谦都是前朝的诗人,以绮丽凄婉的风格著称。在诗词中,阿凝更喜欢清新自然或平易近人的作品,与秦晚馥相争已久。
不过阿凝此时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她前半句。被人说比上京第一美人还好看,阿凝为数不多的虚荣心小小地作祟了一下,笑眯眯瞧着秦晚馥道:“是么?我的眼睛生得比她还好看?”
秦晚馥看她那双光芒耀目的眸子,立刻道:“你看你看,就是这样又黑又亮的,让人看见就……”她想了一会儿,斩钉截铁道,“就想啃一口!”
阿凝:“……”
至离开明玉山庄的前一日,荣宓把几个小的都拉了出来,几个年轻人一起在月下吃一桌露天酒,也让这几日莫名没兴致游玩的阿凝开心一下。
席上,赵玹喝了许多酒,直到有些晕乎了,才鼓足了勇气走到阿凝跟前,“小书呆子,我……我跟你说对不起。”
他一双眼睛红红的,也不知是因喝多了酒还是什么,眼神直勾勾地看了阿凝一会儿,又低头,一饮而尽。
赵玹身边跟着的内侍李广看他这模样,立刻垂了头不忍心看,这位殿下何曾这样对人低声下气过。
一连三杯下肚,荣宓频频朝阿凝使眼色,阿凝这才看他一眼,“我已经不生气了,只要殿下您以后对阿凝尊重一些。”
赵玹却分毫听不出这话语里对他的疏冷客气,直接无视了后半句,喜笑颜开道:“你原谅我了,愿意同我说话了?”
阿凝不说话,赵玹便当她同意了,立刻乐得什么似的,
这边宁知书也朝宁知墨使眼色,连人家平王殿下都勇于站出来了,宁知墨自然也不甘示弱。阿凝学的是荣宓那套人情练达、泰然冷静的处事观,凡事从大局着想,加之荣宓的从中调和,在座各位就没一个不听安惠郡主的,所以几个人表面上算是言归于好。至于心里如何想,怕只有自己知道了。
荣寰和阿凝刚回到荣府,就见澜心院的兰儿匆匆迎了出来。
她神色焦急,小声对阿凝道:“六姑娘回来得正好,老太太正动肝火呢,您可得去劝劝!”
“出什么事儿了?”阿凝好奇道。祖母年纪大了,已经极少有事能让她动肝火了,姜氏她们平时也不会把烦心事去扰她老人家。
“是四姑娘,从詹府姑娘那儿借了一套十二支的珍珠发簪来,不知怎的被詹府的碎嘴丫头传出去了,添油加醋地说咱们东临侯府如何破落,连一套发簪都买不起。今日朱府的两位夫人来探望老太太,说起了这件事,老太太就动怒了,如今四姑娘还跪在澜心院外头呢。”兰儿便在路上说了大概因果。
阿凝心头一滞,忽然想起去明玉山庄之前,荣宛曾经向她借那套去年生日时大姐姐送给她的发簪,说是上锦花台时用一用。那套发簪可是极品,连阿凝自己都舍不得用的,便编了个借口没给她。没想到她跑去詹府借了。詹府借来的哪里能及得上阿凝手上那套?
“四姐姐可说了别的什么?”
“四姑娘没说别的,只说是平时没存下足够的银子买,才去詹家表姐那里借的,然后就自请跪在院子里了。”
这就是荣宛高明的地方。她深谙阿凝的品性,以退为进。她不说阿凝没借她,就是等着阿凝自己来说。若是以前的阿凝,定会为她的大度、不计较而感恩戴德,指不定心里一个激动,直接把那套头簪送给她了。
去年大姐姐送她发簪的事情,府里上下知道的可不少,荣宛此事一出,谁不会在心里想,定是六姑娘不够大方,不肯借出来,才逼得她去詹府借。表面上荣宛是维护她,其实自己却是最获益的那个,既得了名声又得了头簪,一箭双雕。
可如今的阿凝哪里那么容易上当?
走到澜心院,果然看见一身浅草色樱花暗纹褙子的荣宛跪在院中。
“六妹妹来了,”荣宛看见阿凝,还朝她微笑了一下,“快些进去劝劝祖母,今儿是我惹得她老人家生气了。我就在这儿跪着,待她老人家消气了再说。”
阿凝看她跪在冰凉的石板上,着实很佩服她,怎么跪着还能笑得这样有风度,若是她,定要委屈地掉眼泪的。
阿凝进去后不久,兰儿就出来扶起荣宛,“四姑娘,老太太说让您回去,过几日锦花台还要比赛呢,跪坏了身子可不好。”
荣宛惊异道:“祖母没吩咐别的么?”
兰儿摇摇头,又招手让荣宛的丫鬟香云扶着她回去。
跪得久了,双腿酸疼不已。荣宛忍痛回到抱悦轩,忽然问道:“香云,你说今日,若是我和荣宸换了个位置,我不借她东西,她去外面借而引来流言,老太太会如何?”
香云目光闪了闪,没敢说话。
荣宛苦笑道:“就算换个位置,只怕跪在院里的,还是我。人心是偏的,我做什么都是错。”
来抱悦轩看女儿的詹氏怒不可遏,此计原是她所出,不仅有阿凝想到的一箭双雕,说不定还能让姜氏吐出一部分权力出来。没想到,老太太偏心成这样,只让荣宛跪了一通就了事?
她对荣宛道:“先前跟你说去年那件事,你还怪娘太过了。现在可想明白了?”
她说的是去年阿凝遇袭一事,原来当日是詹氏让人在阿凝的马车上动手脚,又让张五骗过荣寰的。至于荣宜,不过是个替罪羊。
荣宛点了点头,又担忧道,“五妹妹会不会把此事供出来?”
“她胆子小得跟老鼠一样,怎么可能敢说出来。”詹氏不屑道,又拍拍荣宛的手,“你呀,就帮娘在锦花台好好表现,这比什么都强。”
作者有话要说: 荣宛:你不觉得你脑回路有点奇葩吗?别人家都是老太太偏心女配的,怎么到你这儿反了?做你的女配真特么累心。
沉彩:。。。不好意思啊,在我这里女配都是用来虐的= =
荣宛:。。。。。
☆、飞燕喜春(一)
澜心院里,阿凝抱着老太太的胳膊,娇娇道:“那套珍珠发簪是大姐姐好不容易得来的,阿凝自己都舍不得用呢,可不愿意借出去。”老太太笑道:“那是自然,这样好的东西,借出去没的弄坏了。你这丫头又是不爱用别人戴过的簪花钗环的,可不得好好留着?”阿凝笑着点了头。老太太叹息一声,又道:“在我一个老婆子跟前,就该跟你这样娇憨一些好。宛姐儿啊,跟她娘一样,太聪明了些。”
阿凝心头咯噔一声,顿觉祖母当真是明白人。荣宛把老太太当枪使呢,难怪老太太心里不得劲儿。
阿凝从澜心院回到衔思阁时,途经蓼香汀,蓼香汀是一弯碧透活水伴水边香草而得名,正对着不远处的藕香亭。水流弯曲处有一片嶙峋假山阻隔起来的空地,只种了寥寥几株美人蕉,开得虽好,却冷清了些。阿凝一时想起孤雁阁前的青木香花,心道,若是拿到了培植秘方,倒是可以种在这处,位置隐蔽,水土也好。
正思索间,那假山处传来一声异响,阿凝一愣,给锦珠使了个眼色,锦珠走过去,“是谁躲在里面?快出来。”
只见两个畏畏缩缩的丫头站了出来,俱是柳青色襦裙绿色碎花帷裳,梳着垂挂髻,十四五岁的样子,眉目颇为清丽。阿凝走过去时,两个人福身行礼。
“见过六姑娘!”
“你们在里面做什么?”阿凝身子立得笔直,目光稳稳的,虽然年纪小,却已颇有几分迫人。
两个丫头被阿凝问得战战兢兢,其中一个胆大些的回道:“奴婢们是在谈论二房的莲心姐姐好福气,昨儿夜里伺候了寅少爷了。”
阿凝看出她低垂的眼睫闪烁了几下,又往前走一步,“是么?”
那丫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暗花刺绣镶边的窄袖中掉出一张纸来,飘飘摇摇的落到地上。
锦珠将那纸张拾起来递到阿凝跟前,那回话丫头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阿凝一瞧那纸上文字,写得是一个调配方法,方子的名字叫“飞燕喜春”。
这名儿取得倒怪,不像药方,大约是什么香方吧!阿凝正欲细瞧,就听见锦珠的声音,“姑娘,太太来了。”
姜氏原本是追出来想再嘱咐阿凝几句话的,看到阿凝手里的药方,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不由分说从阿凝手里拿过来,朝那两个丫头厉色道:“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两个丫头立刻跪地求饶,为首的那个回道:“是从莲心那儿得的。”
姜氏让阿凝回去,晚些时候再去衔思阁找她。阿凝刚从明玉山庄回来,原本乏得很,可这会儿看见姜氏的神色,有点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方子。她伸了脖子朝姜氏手里的药方看,姜氏却叠了起来,递给身后的紫燕,“先收着,等下给二太太过个目就拿去烧了。”
阿凝有点郁闷,碍于许多丫头在,只用眼神朝姜氏撒娇。姜氏这回却没理会她,显见得是气急了。
阿凝回到衔思阁,还在思忖,不知是个什么药,能让娘亲这么生气,衔思阁的香方药方书籍也不少,她怎么从未见过这名字。当日夜间就听锦环说起,二房的莲心被发卖出去了,连带着寅少爷也被二太太训斥了。阿凝隐隐觉得这跟那张方子有关,还特地在书房里找了一回,无果。第二日祈王府派人送来了青木香花的培植方子,阿凝忙着研究种花,便把此事抛之脑后。
当青木香花种子顺利落了地,衔思阁中的四时橘开始结出淡绿的浆果时,上京城也因锦花台的临近愈发热闹,一时间,衣裳坊胭脂铺头面发簪店都异常火爆,参赛的人都牟足了劲儿想在比赛中大放异彩,不参赛的也都盼着瞧热闹,唯有阿凝,掰着手指数日子,期盼去方鉴楼拿解药。
赵琰说过不会有不适现象,可她就觉得各种“不适”,她也闹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比如最近胸口总是微微胀痛。可她又想到,自己正处在长身体的年纪,和她同年纪的秦晚馥这里也逐渐有了起伏,或许这只是正常反应呢?
这丫头对某些东西太过害羞,看书时偶有涉及到此,她都会跳将过去,都只知道个大概罢了。这会儿她也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只自己一个人默默纠结。
不管怎样,此刻解药就是她的救赎。她服了解药才能安心。
好不容易到了约定之日,阿凝一早就去寻荣寰,让他带自己去方鉴楼。
到了方鉴楼,里面仍是空无一人,阿凝好奇道:“这几日京里这样热闹,还是没人来这里读书么?”
荣寰摸摸鼻子,“我先出去逛一会儿,晚些时候再来接你。”
阿凝应了一声,人已经上楼去了。
遣退了丫头们,她走到四楼的最里面,一步步靠近那机关门的所在位置,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就怕它不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