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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凝哭得更凶了,她咬着嫣红到妖异的唇,“殿下,你放弃我吧。我早就想对你说了,只是没有那个勇气,因为这里太可怕了,我不想一个人留下。但是现在……殿下,我求你放弃我吧,我……我不会害怕的。人都是要死的,我……”
    “不许说这种话!”他忽然粗暴地打断她的话,眸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冷厉。
    “阿凝,你看着我的眼睛,”他扳起她苍白而布满泪水的小脸,声音坚硬而沉凝,仿佛冬日厚重的坚冰,“你听好了,阿凝,我们会走出去的,一定会。”
    阿凝就乖乖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睛看,那双眸子犹如最坚硬的礁石,带着深重的浓黑墨色,却沉下了无数的情意和温柔。
    阿凝呆呆的,看着他低头来舔了舔自己的唇。
    她缩了一下。赵琰揉揉她的发,“宝贝儿,你要相信我……”
    顿了顿,他低声道:“一个男人,若是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还谈什么筹谋天下?再说,当时我既然敢跳下来,就是有所依仗的,外面的情势,都在我的预想之中,不必担心。”
    其实就算他们走不出去,严渭和墨贤聿他们也迟早会找来。唯一的变数,就是阿凝撑不了多久。她从来没受过什么苦,如今又加上一个孩子的负担,之前在绑架时还饿了几日,生存力实在太弱了。
    事实上,当墨贤聿知道阿凝也跟着赵琰跳下御雁峰之后,也十分担忧。他当初还是带足了水和干粮在身上的,花了十几日功夫才出了武王陵,也几乎磨了半条命。如今他们两个的情况,不容乐观。
    武王陵的出口是由复杂又回归简单的典型,并非什么精巧机关控制,而是玄学八门的生门所在。只有依照各墓室中殉葬之人的身份,安置好开、休、伤、杜、景、死、惊七门,才能得到生门的位置。奇门遁甲正是武王李颉生前热爱的消遣。
    赵琰也发现了这个规律,当他打开暗门,抱着阿凝从狭窄的地道中走出时,正遇见来救人的方恒和墨贤聿。
    男子衣衫皱得厉害,上面血迹泥土连在一片,鬓边落下几丝黑发,一双眼睛仿佛黝黑而坚硬的礁石。
    “殿下……”墨贤聿简直说不出话来,这才第七日,他就找到了出口……
    赵琰冷冷瞧他一眼,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你来得可真快。”
    “……都虚弱成这样了,还有力气嘲讽我。”墨贤聿道。太陵守卫森严,他们要掩人耳目地溜进来也是很费事儿的啊。
    方恒看了眼他手上昏睡过去的阿凝,“王妃怎么样了?”
    赵琰低头看她,眸中满是爱怜和疼惜,“她怀孕了。”
    墨贤聿惊讶地张大了嘴,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殿下要拼命出来了。
    方恒俯身拜道:“恭喜殿下!”
    赵琰微微笑起来,在看到阳光的这一刻,他才有了如此真实的、浓烈的喜悦。
    他亲了下她的额角,抬头道:“走吧。”
    ☆、第115章 临天下(一)
    今年的春光跟往年一样好,可京城里却透着诡异的安静。祈王殿下生死未卜,景元帝亦是生死不知,平王也还没露过面。
    最终打破这平静的,是郑王的一桩丑闻。不知哪儿传出的消息,寺中“清修”的郑王竟然在皇上病重时流连于花街柳巷,十分不成体统。为表清白,郑王进宫求见皇上,请求皇上彻查谣言一事。华阳宫中不知发生了什么,最终是郑王把皇上的死讯捅了出来。
    当日目睹先帝写下遗诏的众大臣集体进宫,让总管公公林海取下遗诏,结果匾后的遗诏却不翼而飞。
    太极殿中,雕刻精致的藻井华丽而恢弘,口衔宝珠的巨龙俯首下视,与盘龙柱上的五爪金龙相互辉映,昭示着帝王的庄严与华贵。玉阶之上,空荡荡的銮座发出耀眼的光芒,照射出殿中众人的惶惶不安。
    晋王大怒道:“哪个乱臣贼子,胆大包天,竟连先皇遗诏都敢偷?!”
    晋王是景元帝同母胞弟,虽久不理政,但威望甚高。景元帝过世,真正伤心的可能没有几个,他算是其中之一。
    殿中无人回应。林海面对着华阳宫的方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先帝爷!奴才有辱使命,奴才罪该万死!”
    他的脑袋一下下磕在地上,很快,地上便见了血。
    立在众朝臣最前面的四位内阁中,尚书令邢国章当先开口道:“当务之急,一是要把先皇所立诏书找到,二是要主持国丧,让先皇早日入土为安。这两样都需要一位主心骨来领导号令,而这位主心骨,非皇子不可担当。我以为,祈王殿下英睿贤明,曾在征伐西北中立下汗马功劳,又是皇子中的嫡长,合该担此重任。”
    很快,有不少人附议。
    孙铭接道:“刑大人所言有理,可祈王殿下不慎跌落御雁峰的消息,大家应该都有所耳闻。如今正值朝廷无主之际,须有人立即承接大任,以安民心,而非把希望寄托于生死未卜的祈王殿下身上。我以为,最合适的人选是平王殿下。”
    “孙大人,即是耳闻,就做不得数。”邢国章道,“建议应该派御林军去御雁峰查探,寻得祈王殿下。”
    “刑大人此言差矣,查探要查探到什么时候?让先皇的遗体等着,便是对先皇的大不敬!”
    邢国章下巴上一把白胡子了,这会儿气得抖了一抖,想说什么又住了口,转身对马卓文道:“马大人的意思呢?”
    马卓文思索许久,才缓缓道:“祈王殿下虽然没消息,可如今平王殿下也并不在京里。先皇驾崩的消息传过去,即便平王殿下马不停蹄地赶来,也要几日功夫呢。”
    他旁边的左相文义忠竟抹了一把老泪,哭道:“先帝爷!您这忽然去了,那两位王爷却没一个在您身边陪着的!”
    他这一哭,大家的视线都落在郑王赵琮的身上。赵琮一脸哀戚地跪在那儿,仿佛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这副模样多少博得了一些忠于景元帝的老臣们的好感。
    只不过,赵琮早就在朝中失了势,除了文相外,大约没有人愿意让他再次上位。
    说话的多是政事堂文臣,至于枢府诸武将,虽然有心来辩,奈何嘴皮子功夫都比不上他们舞弄笔杆子的。凌子绪就瞪着眼睛想为祈王殿下说句话却始终插不上嘴。枢府如今的镇国大将军严末,一味脸色肃穆地立在那儿,并没有发表意见的意思。
    几个人议论许久也没个结果,倒快要演变为争吵,双方以邢国章和孙铭为首,历数起祈王和平王的功德来。反正如今景元帝已经去了,这些已经站了队的,也到了撕破脸的时候。
    华阳宫中,荣成悦一身素白,领着后宫诸嫔妃跪在灵位前哭着。贴身嬷嬷走进来,附耳给她传递太极殿中的情形,她心中一阵冷笑。
    这些都是她意料中的。满朝所谓精明强干的男子都被她耍弄于鼓掌,她实在很想笑。唯一可惜的是,自己没办法看到他们找不到诏书时的表情。太极殿,只有皇后才能进,她去不了。
    她也愈发恼怒于没有把赵玹接回京来,不然,此刻便是他主掌大权的时机。
    他不肯回京,可她做母妃的,却不能真如他所说的不去管他。她如今要做的,就是稳定局势,待到文武众臣都去御雁峰迎接赵玹为帝时,她不信赵玹会不动心。
    荣成悦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朝殿门口看了一眼,早就守在那里的侍卫微微颔首,转身出去了。
    赵琮以为揭露皇上死讯,就能打垮她,简直异想天开。她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不止内廷,宫廷禁卫上她也下了不少功夫。
    这两年她时常可惜于荣宓的死,若是她和宁知书在,她哪儿用得着现在这样费劲儿?不过,他们好歹给她留了个好用的人。
    争论不休的太极殿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奴才奉平王殿下之命,把祈王殿下的遗体护送到宫中!现已安置在德先殿,还请诸位大人移驾。”
    李广带着一队人走进殿中,殿中众人听到此言,俱是大惊失色。
    德先殿是距离太极殿不远的一座偏殿。大家匆匆赶过去,目光都看向了停在大殿正中的棺椁上。
    是一只琉璃棺,透过棺盖,能十分清晰地辨认出死者的面容。
    刀削斧刻般的轮廓,清冷而俊美,双目安静地闭合着,投下一片青影。这张脸,大家都很熟悉,正是祈王。
    李广道:“祈王殿下不幸落入御雁峰底,平王殿下一直派人搜救,所以才没能及时回宫。”
    许久没说话的镇国公叹道:“平王殿下向来义重,曾多次与我说过,祈王殿下是尊长,他合该礼让与他。”
    李广道:“镇国公大人所言极是,这回,平王殿下也是因为不想在祈王殿下故去时窃取尊长的帝位,才迟迟不愿回京。”
    面对忽如其来的祈王的遗体,邢国章乃至其他“立祈派”都是猝不及防地呆住了,哪儿还有心思听他们说了什么。邢国章回过神,走过去仔细查看那琉璃棺,只觉得死者面容虽是祈王,却似乎有哪儿不对劲儿。
    马卓文半眯着的眼终于张开了,视线不动声色地在李广身上转一圈。
    “诸位同僚,如今祈王殿下已经薨逝,我以为,国不可一日无主,应立即去御雁峰迎接平王殿下,请平王殿下来主掌大局!”孙铭大声道。
    “慢着!”邢国章道,“既是祈王殿下的棺椁,为何不见祈王府的人跟着,反而全是平王府的人?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待查清呢!”
    “如今事实都摆在眼前,刑大人为何还执迷不悟?”说这话的是户部侍郎耿阳,这几年都跟在平王麾下。
    双方又争执起来。殿中许久未曾说过话的晋王忽然淡淡开口:“靖北王还没到,还是等靖北王爷来了再说吧。”
    大家这才愕然发现,今日靖北王竟然不在。
    靖北王在朝中地位更甚于晋王。如今虽然不再有实权,可这么多年积下的威严和名声,那是如今任何一个朝臣都比不上的。
    众人纷纷看向同样一直没开口的靖北王世子宁知墨。
    这位年轻的中书侍郎脸色凝重,已经有着久居朝堂的镇定沉敛。他还在查看那琉璃棺,这会儿抬起头道:“家父马上就会赶到了。”
    “靖北王驾到!”殿外刚巧响起通传声。
    一身紫金色蟒袍的靖北王身形魁梧健硕,大步走进殿中,手上端着一份明黄的诏书。
    “这是先皇留下的传位诏书,尔等还不跪下接旨?”
    “先皇诏书不是在太极殿中么?如今已经不见了,这是大家都看见了的。靖北王手中怎会又冒出一份来?”孙铭道。
    靖北王冷哼一声,“先帝就是以防某些心怀叵测的小人作祟,才复抄了一份放在本王这里。”
    靖北王不愧是历过无数沙场的,神色冷厉,声如洪钟,许久未曾显露的气场仍然不减一分威力。
    不管是不是情愿,众人都只得纷纷下跪。
    他抖了抖手里的诏书,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已感年迈体乏,时日无多,然国不可一日无君,特立此诏,以安社稷。皇四子琰,深肖朕躬,乃朕之元后嫡子,待朕归天后,着其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钦此!”
    他把诏书丢给众官员,众人看见上面红艳艳的传国玉玺印记,不得不承认这份遗诏的真实性。连林海都找不到这份诏书的破绽。
    “如今祈王也已经薨逝,这份诏书又有何意义?”孙铭指了指那琉璃棺。
    “谁说新帝薨逝了?”严末忽然开口道,“孙大人可别闪了舌头。”
    恰巧又响起一声通传,“祈……祈王殿下到!”
    前一刻还看见了遗体,这会儿就看见人了。德先殿的通传太监都有点不敢置信,差点结巴了。
    赵琰不紧不慢地走进德先殿时,身着雪白的缟素衣袍,墨发亦束在白色发带上,容颜冰冷而瘦削,眸光却一如往昔的从容清隽。
    殿外日光正烈,照在他颀长挺拔的身形上,落下长而沉静的影子,透着几分运筹帷幄的沉稳与不容忽视的清贵。
    在一片安静中,赵琰走到琉璃棺旁,低头看了看,“这面具做得可谓巧夺天工。”
    忽然,沉重的琉璃棺盖朝一旁飞出,“嘶拉”一声,赵琰已经把棺中遗体的面具取下,放在手中看了眼,便用内力将之毁成碎片。
    棺中的人又换成了另一张死气沉沉的陌生面庞,带着死去之人的青灰色。邢国章这才想起是哪儿不对劲儿了,因为那张面具光泽太好了,根本不像是已经死了好几日的人的脸。
    赵琰的视线落到想从后面溜走的林海身上,淡淡道:“林公公不必去找严渭了,你以为他会听你的吗?”
    也是在那古墓里,赵琰才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荣贵妃能在姚淑妃和文皇先后倒台的情况下,把自己与韩皇后的死撇的一干二净,原来是有一个极好的帮手。只不过林海此人狡诈多面,虽然投诚荣贵妃,但对景元帝也一直忠心耿耿,才能隐藏至今。
    至于严渭,便是荣贵妃眼中,荣宓留给她的“好用的人”。严渭还只是一名统领时,就开始对荣贵妃投诚,当时靖北王府暗中给赵玹拓展势力,严渭参与过不少。就连当年的宁知书都没看出严渭原是赵琰的人。后来,他和荣贵妃一直暗中联系,间谍做久了愈发炉火纯青,也难怪荣贵妃至今都蒙在鼓里。
    同一时间,华阳宫中众嫔妃看见荣贵妃忽然神色大变,跌跌撞撞地起身走了。
    刚走出华阳宫,一个小内侍急匆匆跑过来,看见荣贵妃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不好了!严……严小将军把祈王殿下放进宫了!”
    按照荣贵妃和林海的计划,严渭原本该奉命守住禁宫大门的。
    荣贵妃神色大惊,“怎么可能?”
    “真的…真的是这样…”那小内侍忽然神色惊恐地看向荣贵妃身后,朝他们走来的不正是时任京城禁军总统领的严渭?他身后还跟了许多带刀侍卫。
    “荣贵妃蓄意掩藏先帝驾崩的消息,又窃走先皇传位诏书,意图谋反,还不快给我拿下。”严渭走到呆怔的女子跟前,声音冷厉无一丝感情。
    德先殿中,赵琰看着脸如死灰的林海,淡淡道:“公公跟在先帝身边几十年了,先帝对你一直恩宠甚隆,十分信任。而你,却做出窃取诏书意图谋反的事情,难道不觉得有愧于先帝?”
    林海道:“老奴…听不懂王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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