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开知道他有小聪明,这种事比他看得透,听见这话安心了许多,又问道,“那……你看出来的是有多喜欢?”
秦放微微眯眼审度他,“多喜欢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不会在你告诉她你喜欢她后,会让她退避三舍的地步。还有……姐夫,你想想,明月只是几岁的时候见过你一面,结果这十几年来一直都记着你,还千里迢迢和你来了这里,姐夫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吧?”
苏云开意外道,“难道不是我这里收女仵作?”
秦放捶了捶心口,堵死他了,“我虽然不太知道朝廷的事,可是我知道那安州的蔺大人、明州的莫大人,衙门里可都是有女仵作的,那时候传得沸沸扬扬,都传到我们开封公子哥的耳朵里了,可安州明州就在南乐县隔壁,明月不是一直有留意你仕途的事么,难道会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苏云开有些愣神,“可她说是想跟随在我身边做仵作。”
秦放苦笑,“她这句话里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做仵作,一个是——在你身边。”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像自家姐夫这样呆的人了,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自豪感来,谁说他处处比不过他的,感情这种事上,他分明就是师父。对,等会跟白水炫耀去。
直到听他说完这些,苏云开才想起那日去明家和明月见面的场景。
还有在南乐县重逢时,在府衙,在杨家村,在……仔细回想,似乎每一个细节都在说明她的心意。虽然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这些举动是在对他“说”什么,可他竟然现在才察觉到。
苏云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一直在猜明月的心思,可答案已经这么明显。
秦放见他失神,笑吟吟道,“姐夫,再过不久就是乞巧节了。那天未婚的男女最爱到街上赏花灯观星辰,还是互相表明心意的好日子。”他笑着起身,探身大大方方地第一次没有带着对“兄长”的敬意,揣着“好兄弟”的心思拍拍他的肩头,“准备好孔明灯和河灯吧,还有红线,问她去不去月老庙走走,她就会明白了。她如果答应,你回来就可以找媒婆了。”
苏云开微抿唇线,说道,“到那日我不会给白水安排公务。”
秦放顿了顿才反应过来,顿时心花怒放,朗声笑着跑出去找白水了,“谢谢姐夫。”
总是热热闹闹的秦放一走,这会屋子就更安静了。忽然一声长促蝉鸣,他抬头往窗外看去,还在捕蝉的明月已经快走到窗前。他倒了杯茶水,走到窗户那唤她一声,明月闻声看去,便道,“是不是那蝉太吵人了?你再等等,我很快就把它们抓完了。”
苏云开可不敢说抓完这里的外面还有,不抓也没事,估摸她听了又会跑那去蹲守,笑道,“不吵,就是坐得累了来窗边看风景,恰好就看见你了,别抓了,来喝茶。”
明月伸手接过,又道,“真的不吵了?”
“嗯。“苏云开算了下日子,离乞巧节还有十余天,还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不能突兀,也不能无趣,真比他当年考科举的时候更要认真,想得也更多,“明月……听说这里也过七月初七。”
明月点头,“是啊。”
“那日你可有什么安排?”
明月笑道,“太久远了,现在没法确定,不过应该没有吧,如果那天不出什么案子的话……怎么?大人你想去看看民风民俗么?”
“是。”苏云开的唇齿有点僵,看着她说道,“想去,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可以呀。”明月来到这还没怎么好好玩,难得整日埋头衙门的他提出要出去玩,她当然乐意。忽然她又听见有蝉鸣,立刻气昂昂往那走去,肃色,“我去抓它,真吵。”
苏云开还有话没说完,可明月已经小跑开了,看得他蓦地一笑。难怪秦放要笑他们两人是呆头鹅,他呆,明月也呆极了。呆,都呆,都呆呀。
明月寻了那蝉的位置,将它捉下放进竹篓里。蜘蛛网用了太多次,这会已经破得黏不回去了。她打算再去个老房子卷几圈,想罢,便出院子。走着走着她才想起来,什么时候?
七月初七?
七夕?
乞巧节?
明月猛地停住步子,摸了摸耳朵,刚才的确没听错。她忽然转身往那已经空落落的窗户瞧,乞巧节呀……
男子约女子乞巧节出门,哪里是体察什么民风民俗,分明是……
想到这点的明月突然庆幸自己刚才没听明白,否则非得红着脸杵在窗前不可。她抓着竹竿,心跟腰间竹篓里那蝉鸣一样,吱吱吱的闹个不停。
刚刚出去的白水又复返,见她站在池边发愣,头顶上的日头晒得她脸都红了,这得多热,偏不知道找个树荫。她快步上前,“明月。”
明月抬脸看去,“水水。”见她步伐匆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白水答道,“没有,是吏部来了公文,差人快马加鞭送来的。”
明月念了念“吏部”,追问,“吏部是管什么的?”
“官员的任职调动呗。”
白水说完,步子一顿,明月也一顿。
调动?
调去哪里?可他在宪司才几个月,政绩也不错,为何突然调职?
白水拧了拧眉,步伐更快地往苏云开的书房走去。
☆、第58章 京都迷梦(二)
第五十八章京都迷梦(二)
“开封?”
秦放也闻讯赶来了,进来就听见苏云开被调任回京的消息。虽然他不爱掺和朝廷的事,可到底是国公家长大的孩子,而且又是个玲珑八面的公子哥,一听就觉得奇怪。
白水问道,“调回开封不好么?那里到底比府衙好。”
明月也追问,“对呀,不好么?”
秦放摇头,又将上面的公函看了一遍,“你们瞧,我姐夫是去任职礼部侍郎。”
“那是几品?”
“三品。”
“那现在大人是几品?”
“四品。”
白水莫名,“这不是足足升了一品么,好事呀。大人年纪才多大,就成三品官了。”
秦放摇头,“你想,原本我姐夫在提刑司是老大,而且掌管大名府路的刑狱之事,对所辖的州、县官员都有监察的权力,可现在……现在上头有个尚书,管的还是科举和藩属往来之事,怎么想,都觉得像是被贬职了呀。”
他这一解释,白水和明月才懂,分析起来的确是被降职了,还剥夺了在朝廷的实权。而且明月想不通一点,“你不是入仕之后就一直在与刑狱相关的地方任职么,如果是让你回开封衙门什么的,好歹也是做回本职了。可如今那礼部侍郎,怎么看都搭不上边的。”
他们三人察觉到和困惑的事,苏云开也都想到了,只是和他们一样,没有办法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突然调任,还是这样的调法,那恐怕不是圣上的意思,而是有人在旁边提出这件事,才使得才上任几个月的他换了别的地方。
四品升三品,看着是升职了,年纪轻轻就成了三品大臣,听着好听,可实际上却如秦放所说,实权被剥夺了,甚至是完全将他剥离了刑狱方面的事。
而且这份调令来得匆忙,催促他赴任的日期也很紧迫,唯有明日就启程,才能如约抵达开封了。
秦放本就家住京都,自然可以立刻收拾行囊。白水的夙愿就是去开封找哥哥,苏云开说要为她安排进府衙亦或刑部,她也没有半点犹豫。倒是离开书房的时候想起明月来,听说开封那边没有衙门收女子做事的,苏云开进了礼部后,彻底脱离刑狱相关,就无法再留她在身边了。
开封没有官衙收她,那该如何是好?
明月见秦放和白水都出去收拾细软了,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处境,一时沉默在桌前,“明天就得走是吗?”
苏云开点了点头,“你也去收拾东西吧,姑娘的东西向来比男子多,快去吧。”
明月瞧了他好一会,瞧得苏云开都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怎么了?”
“我在想……我好像去不了开封了。”
苏云开一顿,“为什么?”
明月又瞧了他半晌,“开封有府衙会收我么?小猴刚才也说了,水水去不成问题,可是我的话……除了你,又有谁会收我当仵作?不能做仵作,那去开封能做什么?”
苏云开这才明白她在迟疑什么,细想之后,好似开封各处官衙真的没有能收她的地方,“其实去开封玩也未尝不可,毕竟是我们大宋腹地,天子脚下,有许多连大名府都没有的稀奇事物。”见她还在想,他继续说道,“白水要去开封,你可以跟她做邻居,这样白水放心,我也放心。”
如今两人关系不明,明日就要启程,苏云开想回开封或许也是好事,他的家人如今都在开封,到时候过了七夕,他就去把明月的爷爷请来。如果现在明月回了南乐县,他又不能违抗朝廷调令,等他有空去南乐县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现在挑明的话明月就没办法跟着他去开封了,毕竟事情没说开两人还是上峰下属的关系,说开了没有名分还跟着他去开封,让别人知道非得说她的不是。
让明月一个人回南乐县苏云开也不放心,想来想去,先借着去开封玩的名义,再继续做打算于她才是最好的。
明月心底明白他刚才七夕相邀的心意,也不愿就此分开,他回到开封肯定要忙上一段时日,等他再来南乐县,指不定又是个大半年。而且回去也不得知县待见,定不会要她做仵作,还不是留在家中绣花。
倒不如去开封玩玩,至少还有白水一块去。
“嗯,我也没去过开封,去见识见识也好。”
苏云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温声,“去收拾包袱吧,明日一早就得启程了。”
明月点头,又抱怨道,“那吏部也是奇怪,你这急匆匆的一走,得留下多少事没法仔细交代清楚,也不怕出了什么岔子。”
她简单一句,倒让苏云开更多想。已在官场多年的他也觉得不可思议,可如今无暇多想,等明月走了,便叫了人来,彻夜不休,将手上重要的事细说一遍,让下属先代为掌管。
从大名府去开封并不远,七八天的路程就到了。
苏云开到了京都就立刻去礼部任职,虽然比起在提刑司来要轻松得多,但毕竟是新官上任,几乎是从头学起,一时也没空去找明月,便叮嘱秦放照顾好她。
秦放久没回家,在家里留了两天,就马不停蹄带还未赴任的白水和明月去玩。过了两天白水去了府衙做捕快,秦放就带着明月到处跑。
两人的性格都简单开朗,又爱玩不扭捏,秦放去哪都带着她,不知道的人便问他何时多了个妹妹。秦放当然答不是妹妹,只是好友。
可世上但凡男女走得太近,这句话就变得荒唐了。一来二去,就传入了燕国公耳朵里。
燕国公知道儿子好玩,没将那姑娘放在心上,倒是秦夫人心思多了些,说道,“以前他提及身边红颜,都是说朋友,可没说过好朋友的。”
燕国公连头也没抬,盯着手里的书应了一声。
秦夫人又道,“儿子该成家了。”
燕国公又淡淡应了一声。
秦夫人急道,“成家了就不会再到处乱跑。”
燕国公这才抬头,想了一下说道,“去查下那姑娘是谁。”
秦夫人展颜,也不怪他刚才对儿子爱理不理的了,两父子的脾气完全不像,她在里头夹得辛苦,能留儿子在京都,她也高兴,“这才是做爹的模样。”
明日就是七夕,秦放早早就送了明月回家,走的时候还在隔壁白水家门口晃了好一阵,明知道白水在衙门忙着,可还是守了好一会。直到日落黄昏才回家,今晚回去睡个好觉,明早一早就来堵她,让她晚上留个空给自己。
回到家中,刚进大门,下人便道,“老爷夫人寻少爷有事要问。”
秦放自觉又是过去挨训的,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他在他父亲眼里就是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只会吃喝玩乐。明明做个小侯爷也的确就是吃喝玩乐的角色,上进一些,反倒要被朝廷警惕的,他以退为进,这样装一辈子的糊涂,至少能一世安稳。
到了门前,白日里爽朗的面庞不自觉地严肃起来,更呆滞了三分。下人在旁替他敲了敲门,禀告后门才开。
秦放进屋给双亲请了安,秦夫人唤他起来,秦放便起身坐在一旁,等着挨训。
燕国公开口就道,“你近来跟一个叫明月的姑娘走得很近,我查过了,她的出身很不好,但也是良家女子。如果你只是想玩玩,就不要毁了她的明声。如果你想娶她,也不要指望她能进秦家大门。”
秦放眨眨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我跟明月真的只是好朋友,而且……”
——而且他喊苏云开姐夫,那明月就是他姐了,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把后半句话强行咽下,不想“出卖”了他们两人,明天就是七夕了,可不能让他们把话传到苏家耳朵里,又像今天这样阻拦他那样阻拦了他们。
不过……他想到苏家虽然开明,但苏家伯父也是挺顽固的一个人,以明月的出身来说,要进苏家门,也是天大的难事。可苏云开不像他这样要靠父辈庇荫才能得来荣华,他如果坚持,苏家也未必会刁难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