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山庄一共有三百零五间房子,几乎盘踞了整个山头。沈卫不喜嘈杂,也自觉身份高于民间艺人,因此将他们的房间安排在中段,而将秦放一众贵客安排在上段。虽说只分了上中下,但房子多,加上院落,每段相隔二十丈,那后面就算敲锣打鼓,这里也不过是听见一点零碎声响。
明月随沈卫进去时,还以为院子会很多,可所见的都是房子,大大小小很不整齐,房梁柱子也不见半点花纹,像是建造的时候工匠随心所欲而成。
苏云开也注意到了这些,刚才一问这里竟有三百间房子,可之前在开封却没有怎么耳闻,“请问这山庄是沈老爷买的,还是自己建的?”
沈卫答道,“这山庄本是我一个表叔的,就是那工部尚书陈李朗。”
苏云开点头,“原来是陈老尚书。”
只是这一句,沈卫就判断出了他的身份,看来不是和秦放一样是有爵位的,而是在朝为官。无论是权还是贵,都是商人十分乐意交往的。
“陈老尚书五年前身体抱恙,请辞回了老家休养。原来是陈老爷的表叔,那看来是陈老尚书将宅子留给了沈老爷?”
沈卫禁不住笑笑,“我那表叔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别说你们,就连陈家都不知道这儿是他老人家的宅子。我要买处山庄的时候,兜兜转转的别人要卖这儿给我,许是为了提价,便说这是块风水宝地,那陈老住这以后,便一路升官发财。我问是哪个陈老,结果一问问出是自家人来,也是巧。”
“那沈老爷可知这里以前是做什么的?”
“这就不知道了,我开始也觉得奇怪,这里房子这么多,又这么高,除了避暑还真的没什么可做的。可是避暑也不需要盖这么多房子吧,我那表叔三代加起来,也不过四十来人。”沈卫又道,“我本来想拆了重建,但风水先生瞧了后,说这样的格局风水倒是好,拆了要散财气,我就忍了,反正也是粗人一个,小住的地方,如今呼朋唤友来,也是图个新鲜,谁想让苏大人见笑了。”
一声苏大人喊来,苏云开也知道沈卫绝对是个聪明人,倒是秦放有些奇怪,刚才明明没说他是个官,怎么就知道了。
到了各自的房间,又有仆人来道那皮影班子来了。秦放一听来了兴致,周身的劳累也不见了踪影,便又跟着去了。
等他们都走了,苏云开才想起明月的房间就在隔壁,一般来说男女应该避嫌的,但他也听过商人不重视这些,或许是想着她和自己亲近,就这么安排了。不过深山高顶,离得近也好,有个照应。
“明月,要是夜里有什么动静,就敲墙壁,我会立刻去你门口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明月就多想了,“你说的动静该不会是山鬼什么的吧?”
苏云开哑然失笑,“不是,只是以防万一,免得你害怕了瞎跑。”
明月这才安心,又道,“累了一天了,你回屋吧,我也收拾一下。”
屋里并不需要怎么收拾,沈家下人都已经收拾妥当,桌椅都是崭新的,而且看样子应该每间房都配有同样的,沈卫果真是个富贾。
苏云开习惯性的将整个房间走了一遍,推推门窗,确定牢固,这才回了床上将包袱打开,把衣物拿出,随后躺床上小歇。
约莫睡了半个时辰,门外响起敲门声,他才醒来。开门一瞧,见是秦放,见他全身没什么变化,问道,“你刚回来,还没回房?”
秦放边说边进来,“对,那皮影班子说书的杂耍的,还有舞乐的人都来了,我瞧热闹去了,今晚肯定精彩,不过那傀儡班子还没来,说得晚点。”
苏云开见房里打了清水,便过去洗脸,“单单是为了看他们,也不至于耗时这么久。”
秦放啧啧声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姐夫你,你猜我在访客里看见了谁?”
“谁?”
“平西侯。”
苏云开蓦地一顿,沾湿的毛巾滴滴答答落着水珠,溅在水盆上。自七夕那日无意中得知自己调职的事是平西侯所为,他就一直在想自己与平西侯有什么过节,但始终没有想通。如今已过大半个月,再次听见这个名字,还是在这么凑巧的情况下,不得不让他多想几分。
秦放继续说道,“平西侯和沈卫的好友梁房栋是朋友,听说他要来避暑,就一块来了,没想到竟然在这碰见了我,还问我你有没有来。”
“平西侯向来心高气傲,竟然会跟商人结交。”
“姐夫这话没说错,我看他跟梁房栋也不像是朋友。”秦放还想着晚上能好好看戏,也没多想,就回房梳洗短休了。
苏云开低眉微想,拧着手里的毛巾,不知为何有一个念头抑制不住地蹿起——难道平西侯是因他而来?
可是为何?
夕阳沉落,沈卫就让人来请他们前去用饭。
饭菜也是分成了两份,两个大堂,旁边大堂是民间艺人,这边更富丽堂皇的,是苏云开一行人。他们这边人不多,一张大圆桌就够了。
一眼看去,也唯有明月一个姑娘。左边秦放右边苏云开,她也没觉得太尴尬,而且席上的人十分礼貌,并不拿她来打趣。说了要喝茶,也给她斟茶喝,男人们都喝清酒。
苏云开自七夕后再次看见虞奉临,对方谈笑风生,因身份关系,俨然已经成了主角。秦放虽日后承爵,和他身份相等,但无军功,又还未继承,相比之下,沈卫三人更加乐意巴结平西侯。
只是虞奉临每说两句,就要捎带上苏云开,导致不明他身份的沈卫三人也对他重视起来,随着虞奉临抛来的话一起奉承说着好话,听得苏云开心生丝丝反感。
避暑避暑,反倒聚了一身的暑气。
用过晚饭,稍作歇息,那边戏班子也准备好了,众人再次前往大院中就座。桌上只放了一些果点还有下酒用的小菜,没有大鱼大肉,看着搭配倒是好。
明月坐在苏云开一旁,抓了一把花生来剥。剥了七八个,去了红衣,捉了他的手放在掌上。趁着台上皮影班子咿咿呀呀唱得热闹,低声,“我知道你刚才没吃饱。”
苏云开笑道,“你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说实话……我也没吃饱。”明月又抓了一把花生,“不过不着急,我们慢慢吃些零嘴,一会也饱了。”
苏云开笑笑,和她一起吃着花生仁,刚才在酒席上的不悦也消散了。
搭好的戏台上各路艺人陆续登场,杂耍的说书的,皮影戏歌舞,伴着锣鼓弦乐,飘荡在高山之上,驱散夏夜酷热。过了酉时,晚风渐凉,下人抱了薄毛毯来,每人添上,抵挡寒凉山风,又看了约莫半个时辰,已将近散场。
明月早就填饱了肚子,这会听见快要散了,倒觉奇怪,“不是说有傀儡戏看么?”
“听说是途中有事耽搁了,可能要晚点,如果今晚赶不上,就明晚。”
两人正说着,外面有下人跑来,在沈卫耳边低语一句,苏云开看在眼里,笑道,“我看是赶上了。”
明月笑看他,“神仙,你怎么知道?”
“从两刻前沈卫就不笑了,脸上绷得厉害。这会下人附耳一句,他就展颜。”
“可这也不能证明来的就是傀儡戏班。”
“他一直在看秦放。”
只是提点这句,明月就明白了,“小猴最爱看这些了,沈卫想投其所好,说好了有皮影戏傀儡戏的,结果就只上了个皮影戏,怕小猴怪罪。”
苏云开笑笑点头,果然,戏台后面微有人影攒动,看样子是准备开戏了。
明月也认真盯看,一会那说书先生下去,上来的竟真是傀儡戏。
傀儡戏和皮影戏都由人在幕后操纵,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傀儡戏可见“偶”,皮影戏只见“偶影”,各有各的精彩,同样叫人目不转睛。
许是因为是最后一个,到了后半段稍显沉默的看众也将精力奉献给了最后一场好戏,喝彩声都多了许多。
戌时已过,这场热闹终于沉寂下来,看客都大为满意,回房途中还议论不停。
苏云开回到房中梳洗后,也睡下了,这避暑山庄这么大,明日带明月去走走,说不定还能摘些野果捉些野味,晚上寻个地方自己烤,又清静又怡然。
秦放那个戏迷肯定还会再去看戏,到时候就只有他和明月了。
如此甚好。
苏云开想着就入眠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有人惊慌敲门,急促得似要将门敲碎,外头仆人急声——
“苏大人,不好了,那傀儡戏的班头死在自己屋里了!”
☆、第64章 山庄鬼影(三)
第六十四章山庄鬼影(三)
傀儡戏班的班主叫于向洪,是个年过半百还老当益壮的男子,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被人杀死在了屋里,还没人察觉。
苏云开和明月赶到的时候,屋外已经聚满了人,都是住在中段的人。不一会沈卫和虞奉临一行也闻讯赶来,一见这满屋血腥,差点恶心地吐起来。虞奉临是上过战场的人,这点场面倒没什么感觉,只是不喜干净的地方沾上血,眉头便紧锁起来。
“苏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云开说道,“我也是听见下人敲门,才赶了过来。”
那报信的下人说道,“我们是伺候这边的人,刚巡夜的时候看见于班主房里还有灯火,就敲门问了两句,里面一直没人作答。可屋子推不开,那肯定不是外出没回来,我们心觉不对劲,就撞开了门,结果就发现于班主死在里头了。”
于向洪倒在屋子一个角落,身上穿着寝衣,白色寝衣已经快被染成红衣,大片的血迹如繁花大朵大朵绽放,淌得地上都是血。可见之处都是打斗过后的伤痕,可屋里的桌椅却摆放得很整齐,一张倒下的都没有。
这很不正常。
苏云开进屋走了一遍,只觉得这点最奇怪。
明明打斗得很厉害,可为什么桌椅没有倒下的痕迹?他蹲身细看桌脚周围,如果是倒下了又被人扶起来摆正,那会留下移动的痕迹。可是因为这些桌椅都是新放的,房子也修葺好没多久,所以没有落尘,就难以看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依照以往经验,凶手肯定是在杀人后将东西摆回了原地,但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此费时,又如此费事。
“明月。”
众人听他喊了个姑娘的名字,随后就见一个俊俏姑娘走了出去,径直走向那可怖的尸体前,惊得沈卫伸手拦她,“你一个姑娘家走这么近做什么?”
明月已经在挽袖子,云淡风轻道,“因为我是仵作啊。”
众人咋舌。
于向洪的死状有些恐怖,不是神情狰狞得可怕,而是因为他的身上中了太多刀,刀刀见肉,刀刀入骨,像是每一刀都怀了极大的仇恨。她微微蹙眉查看他的伤口,从头到脚,看得众人色变,撑不住的已经离开了,留下来的脸色也不太好。
此时他们才相信,这姑娘真的是仵作。
苏云开一直在明月一旁,见她查看完于向洪的脚,蹲身沉思,便知道她已经对于向洪的伤势了然于心。
“足足二十三刀。凶手下手很快,抽刀的动作更快,如果慢,血的凝结状态会有所不同。所以我想这人绝对不是用了二十三刀才把人杀死,更像是在泄恨。”
“哪怕是二十三刀都没有刺中要害,会下手这么多次的,也绝不是意外。”
“嗯,而且于班主的手指没有留下东西,一般打斗的话多少会抓住对方一些什么,可如今却没有。我想凶手会一点武功,处处制衡了于班主。”
门外一人说道,“可师父他也会点功夫的。”
苏云开稍想片刻,问道,“左右客房住的是谁?”
话落,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走了出来,一身灰色长衫,看着斯文,正是今晚的说书人,他说道,“住左边的是我。”
苏云开轻点了头,等右边的房客,可等了一会也没人出来。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都没人知道。他皱眉道,“人没来?”
秦放说道,“那个人肯定就是凶手,畏罪潜逃了。”
苏云开说道,“劳烦沈老爷查查客房名帖,看看右边住的是谁。”
沈卫为难道,“来这里的我就只记了个名字,但具体住哪里我也不知道。都是谁看着喜欢就住哪,我也没让人安排。”
苏云开知道沈卫瞧不起这些靠手艺吃饭的人,否则也不会让长途跋涉的他们住在山庄中段,走到大堂都要走上一刻。也不会在吃饭时分两个地方吃饭,如今更没想到连住处都懒得安排。从他巴结平西侯的态度来看,他实在是个势利的商人。
“那沈老爷手里可有入庄名册?”
“这倒是有。”
沈卫忙让人去房里拿来,因离上段远,仆人来回快跑也要一刻多,一时半会回不来。
下人刚走不久,有一人姗姗来迟,正是那金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