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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a镇离开来到平乐已经一个月了,连续阴雨绵绵。
    寂和窝在单人沙发里,长发侧置,倾洒在暗橘色瓷砖上。
    房间里是开着空调的,她光裸着脚,穿及踝波西米亚裙,上身是高领盘扣碎花七分袖衣。
    寂和一页又一页的翻看着纸张泛黄的《佛学大辞典》,茶几上放着一盏茶,茶色碧绿如翡翠,馨香爽口。
    她去过三神宫、紫竹仙宫,看青石砖拱门,去了江边渔船喝油茶,在老渔夫的邀请下吃了顿简便的家常便饭。
    撑着油纸伞去往榕津古街,吃过蒸饺、油堆、马蹄糕、什锦糯米饭、沙田柚。
    平乐的大半地方都已经走过,只剩下那棵古榕,活了千年的生灵。寂和准备明天去拜访。
    放下书籍,熄灯睡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梦里仍是一片火海和滴落的尸油,她惊醒,阵阵冷汗。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忽冷忽热。她起身,穿着大棉鞋,裹着鸭绒袄,靠在阳台栏杆上抽一支细长的香烟。
    天空上的星星呈带状环绕分布,繁多闪烁,月光稀薄,凉意渗骨。
    隔壁阳台上有低哑磁性的男生传过来,应该是在接电话。
    “弋阳,平乐的那块地皮迟迟拿不下来,政府官员想多捞点油水,当地百姓着实难缠。”
    ......
    “关系疏通不了,上头抓得紧,老姚他们虽端着高职,但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是特殊时期,哪个敢乱来。”
    ......
    “什么叫等你回来再说?你在哪?”
    ......
    “你孙子够可以的啊,我在这忙得焦头烂额,你又跑那地方去做什么?”
    ......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寂和抽完一支烟,倦怠的走进房内,关上门窗。打开床头灯,暖色的光晕。
    她写了点东西,看了会儿书,又浅浅的睡去,幸而无梦。
    翌日清晨,她沐浴焚香,净手着衫。
    丝巾上的金色当归是临行前长安一针一线绣上去的,细致的针法。
    她去前台退房,背上黑色旅行包,平乐之行的最后一站是千年古榕。
    坐计程车来到古榕地,那棵树的确粗壮茂盛,须几个人合抱,根须盘踞,枝叶繁多,整个街道都在它的树影里。
    树下有石板交椅,因为是淡季,游人不多。
    寂和站在榕树下,双手合十,默默祝愿这生灵能够永存。
    这时,有女声传来,极清冷。寂和听得出,这女子必定孤寂。
    她说:“你是谁?我们可曾见过?”
    寂和回头,看见斑驳的树影下站着的漂亮女子。
    狭长妖娆的丹凤眼,里面却有清冷的月光。
    波浪卷,浓密如海藻,浅粉色的唇彩,略施薄粉。
    她回答:“我们没见过。我叫寂和,宝盖头叔字底的寂,和你一起的和。”
    那女子直直的看着寂和,说:“寂和,我总觉得与你相识甚久,等待甚久,然后跋山涉水才见。我只问一句,你愿意跟我走吗?陪我一段旅途。”
    寂和没有分秒的犹豫,点头说好。
    然后,她看见了那个女子眼底的大片明亮月光,耀得人睁不开眼。
    他们没有在平乐长留,而是坐车往西行前往西藏。
    西藏的气温很低,去过布达拉宫后,她们再不愿出去。
    旅馆的暖气适宜,寂和光着脚坐在沙发里,那女子背对着她站立,卷发用绸带拢起。
    耳后有纹身,是漆黑的刺,从后颈蔓延进栗色羊毛衫里。
    女子脱下羊毛衫,寂和可以看到光洁的背部上盘踞着枝桠交错的荆棘,文胸盘扣遮住的殷红看不清是什么,自腰部起,一朵艳艳蔷薇在背部绽放了三分之一。
    那红是诡异的红,她解下文胸,赤裸着背部,殷红的花骨朵周边是细长尖锐的刺,妖媚诡谲。
    她说:“我出生时,正值蔷薇花大片绽放。”
    她说:“寂和,也是这样一个蔷薇花开艳艳的日子。一场地震,整个小镇,除我以外,无一生还。我还记得,那些坍塌的楼层轰然倒下的样子,那些血肉模糊,肢体分离的人们痛苦的样子。我是怎样从血泊中挣扎,满眼都是恐慌和无助。这些,就在我的梦里,愈加清晰。”
    寂和什么也没说,只拿着薄毯包裹住她,轻轻地从背后拥抱着她。
    她说:“我没办法忘记,我的腿被压在房梁下面,为了存活,我吃老鼠肉,喝积水,忍住恶心逼迫自己吞咽。”
    “不怕,时间总是最好的良药,所有的伤痛都将溃不成军。记忆只是伤疤。”
    寂和紧拥着这个女子,她从未这般大胆疯狂,无故地与一个不知姓名的人奔赴一个旅站。
    她也从未怀疑,这个女子是她的影子,看着就会心疼的影子。
    “我不怕,从来不怕。”
    这一夜,她们相拥而眠。
    在西藏又逗留了三日,她们前前后后去了十座寺庙:大昭寺,色拉寺,甘丹寺,哲蚌寺,楚布寺,扎什伦布寺,白居寺,桑耶寺,昌珠寺,萨迦寺。还很幸运的看到了天葬。
    她似乎很喜欢寺庙,寂和问及原因的时候,她是这样回答的:
    “有人十分迷信虔诚,他喜欢,我自然也喜欢。我祷告的每一个愿望都是期望与他有好结果。”
    “会的,会有好结果的。”
    在西藏小住了半月,现在,她们即将分别。
    站在嘈杂的火车站里,那个女子背着轻巧的背包,戴着宽大的墨镜,卷发披肩。
    她轻声和寂和告别。
    寂和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即将乘坐绿皮火车去往不知名地方的女子,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晨暮,记住,我叫晨暮。”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向检票口,寂和也不再停留,转身朝另一个检票口走去,任风扬起她的黑色长发。
    而后的日子里,寂和曾伏在旅馆的玻璃高脚桌面上,在封面有大片蔷薇的日记本上,细细的写下了一句话:
    ——所有的遇见,一定不是意外,不会举无轻重,必然是前世相识太久不忍别离。在遇见她的这段不长不短的时光里,我拥有着影子,再不是一个人。尽管那是再孤独不过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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