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年初五这天,外婆住院了,急性胰腺炎。
舅舅打电话给我们的时候是半夜三点,我妈急急忙忙地把睡得半梦半醒的我拽起来,连鞋都没来不及换,就打车赶去医院。
外婆要挂水消炎,医生说最好住院五天,三天后复查。我妈谢天谢地地拜了一圈天上神仙,连月老都不放过。外婆却孩子气地说,“不能吃肉,烧菜又不能放油,岂不是要让我出家当尼姑!”
“哎哟,妈,你就管住自己的嘴吧,你是病人,要听医生的话!”
所以,到底谁是女儿,谁是妈?
我看着我妈“教训”外婆的样子,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几十年后我和我妈的相处画面,想象着我妈被我“教育”得一愣一愣的,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嗯嗯,应该很“解气”!
外婆住院的这几天,舅舅和我妈轮流照看外婆,舅妈要照顾弟弟,而我,不需要被照顾。
上次的战友聚会,陈瑞生病,陈叔叔一家缺席;这次的战友聚会,外婆生病,我们一家缺席。
我看着墙上的日历一天天地翻过去,等到初八这天,已经是外婆住院的第四天了,明天她就可以出院了。
外公被留在了乡下老家,他也想来,可舅舅和外婆都不许他来。他自己也是老寒腿,年轻的时候曾经从断桥上摔下来过,耳朵基本处于形同虚设的状态——半个聋子。舅舅的意思是,外婆出院后在他家住三天,然后他再把外婆送回乡下。
妈妈不放心,我知道,她是想把外婆接回我们家住。可她又不像舅舅,过年还有寒假,我爸也要上班,她两天后也是白班,没人做饭。
而身为全家唯一闲人的我,很不幸地,不会做饭。
“我就住你弟弟家,就这么定了!”外婆安抚地拍了拍我妈的手,“你别瞎操心,住哪儿不一样?你要真的不放心,就让伊一多来陪陪我!”
“外婆,我每天都去陪你,你到时候可别嫌我烦!”我刚扑进外婆怀里,就被我妈揪了起来。
“小心碰到你外婆手上的输液针!”
第二天,外婆出院,住进了舅舅家。
因为寒假还没过,舅舅家时不时有学生家长过来拜年,他们一家在外面招呼,我则陪外婆窝在小房间看电视。
外婆不喜欢看那些吵吵闹闹的电视连续剧,她喜欢听戏,以前在上海当马路工人的时候,外公就经常带她去“大世界”听戏,看杂技,一玩就是一整天。
自从有了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后,她和外公基本没换过其他台,一直是戏曲频道的忠实粉丝。
看了一出越剧选段《五女拜寿》后,外婆怕我闲着无聊,把遥控器递给我,“伊一啊,你想看什么台你自己换,陪我这个老太婆看这个很没意思吧?”
我打了个哈欠,挽着外婆的胳膊摇了摇头,“没有啊,挺有意思的呀,外婆你要是想听我还能给你唱呢!”
“哎哟哟,我们家小伊一长大了,还能给外婆唱戏呢!”外婆很配合地笑着问我,“你都会唱什么呀?”
“越剧,黄梅戏,锡剧,豫剧我都会唱!外婆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黄梅戏《谁料皇榜中状元》,还有越剧《我家有个小九妹》”外婆想了一会儿,双手一击,“哦,对了,我们伊一不是还会豫剧吗?那再来个《打金枝》!”
我越听越傻,东西可以乱吃,牛可不能瞎吹!豫剧我就知道个“刘大哥讲话理太偏”……《打金枝》又是什么鬼?
三十六计,金蝉脱壳。
于是快速酝酿了下自己的情绪,“可怜兮兮”地撒娇道,“那个…外婆,外面人太多,我不好意思,也怕吵着舅舅他们,要不等下次?等我回家练练,下次再唱给你听!”
外婆摸了摸我的头,宠溺地笑答,“好好好!”
厅里时不时传来大人们的笑骂声,表弟肯定是又调皮了,就算人在场,他也改不了多动症的性子。外婆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台换到了点歌频道,正听得正入迷……
因为爱着你的爱
因为梦着你的梦
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
幸福着你的幸福
因为路过你的路
因为苦过你的苦
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
追逐着你的追逐
因为誓言不敢听
因为承诺不敢信
所以放心着你的沉默
去说服明天的命运
没有风雨躲得过
没有坎坷不必走
所以安心的牵你的手
不去想该不该回头
也许牵了手的手
前程不一定好走
也许有了伴的路
今生还要更忙碌
所以牵了手的手
来生还要一起走
所以有了伴的路
没有岁月可回头
……
一首苏芮的《牵手》,一张张黑白老照片一一闪过,伴随着隽永的旋律,我看到的是一副副不再年轻的容颜,和一双双饱经风霜的双手。他们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或并肩同行,有说有笑。他们不是明星,他们只是平凡人,他们不可思议地出现在电视屏幕里,演绎着最平淡,最真实的爱情故事。我不禁想到一句话——最美不过夕阳红。
歌曲终了,外婆似乎还沉醉其中,她眼中泛着泪光,盯着电视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扑到她怀里,调皮地问,“外婆,你是不是看到别人穿婚纱羡慕呀?你和我外公结婚的时候不是在上海吗?没婚纱穿吗?”
外婆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回抱着我说,“饭都吃不饱了还穿婚纱呢?!我们那时候有新衣服穿就开心得不得了了,哪还讲究这些!”
“那你想穿婚纱吗?等以后我工作赚钱了,我请你和外公拍婚纱照,就穿刚才电视里的那种婚纱,哦不,比电视里的还漂亮!”
“等你赚钱了外婆都不知道老成什么样子咯!”外婆笑着摆摆手,“不拍不拍,拍了要被人笑话的!”
“谁敢笑话你?!”我搜肠刮肚地寻找证据,“人家外国人还过什么金婚银婚呢,我们英语老师说老外可比我们中国人浪漫多了,他们动不动就开什么party,穿得也比我们暴露,听说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出门还化妆呢!就这,就这…”我指着自己的嘴巴,“还擦口红呢!擦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裘千尺当然不会和我们讲这些,这些都是我根据平时看的报刊杂志,电影电视胡诌的。
“哈哈哈,那不成老妖精了!”外婆哭笑不得。
“所以你怕什么呀?她们都敢拍!我外婆比她们年轻漂亮,更加能拍了!你也拍嘛,嗯?和外公一起!我掏钱!”
“好好好,伊一掏钱外婆当然拍!”外婆拨了拨我额前的碎发,“和你外公一起。”
三天后,去医院复查的那天我妈特地和别人换了班,当天下午送外婆回家的时候,外公早已等在了村口。他在路边不停地张望,孤零零地,寒风诙谐地把他的鼻子吹成了小丑,外婆下车看到后对他就是一顿“训斥”,外公笑嘻嘻地应着,舅舅和朱女士忙帮着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2003年的春节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等开学第一天我才发现,不明来历的薰衣草瓶依旧躺在我的课桌抽屉里,它已经在我的“领土”住了将近俩个月了,无人认领。
我刚发现它的时候是上学期下完课间操回来,方尧问我借修正液,我找了半天在书包夹层里找到了它。按理来说,不是我的东西突然出现在我的书包里,第一反应应该是我不会拿错东西了吧?可转念一想,我能拿错谁的呢?方尧的薰衣草瓶是蓝色的,她不会放在学校,我的薰衣草瓶早已让给了文婷,她也不可能再买一个赔给我。况且,我手里的这瓶是白色的。
人生三大错觉暗示我,该不会有人暗恋我吧?
薰衣草的话语是“等待爱情”……送我这个东西的人,他知道吗?
但理性的声音呼唤着,蒋伊一,你可千万别自作多情,万一人家送错了呢?既没有情书,也没有表白,你怎么确定一定是男生送得呢?
我心如鹿撞地环顾了一圈教室四周,果然没有人看我,失望之余忽然灵光乍现,该不会是外班的人送的吧?
完了完了,十有八九是塞错了,我们的位置经常轮换,上周坐在我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方楚楚,难不成是想送给她?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抽屉的角落里,心想如果它的主人发现自己送错了人,应该会回来找吧?
可俩个月过去了,没有人来找它,也没有人来找我。
我只好又重新把它放回了自己的书包,既然你的主人不要你,那你就随我浪迹天涯吧!
开学后两天一直风平浪静,直到第三天,我不幸地遭遇到偷窃事件,我的自行车被盗了!
今年是羊年,可没人告诉我属蛇的会流年不利啊!新自行车才骑了将近一年半时间,减去暑假寒假双休日节假日,搞不好连一年时间都不到,苍天无眼,小偷可恨呐!
我打电话告诉乐梓桐的时候,这家伙居然在背化学方程式,她丝毫不同情我的遭遇,反而幸灾乐祸地说,“伊一,这说不定是老天赐予你的爱情催化剂,我和你说,你就徒步上下学,看看有没有男生主动提出载你。蒋伊一,你的春天就要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