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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咣!”轻轻一声响。
    许多年之后,姜引早已不记得姜西渡失手打破的那盏灵鹫灯的模样,却仍是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一瞬间两人脸上的慌乱与惊惧。
    依着玉虚宫的规矩,打碎了老师伴生的宝物,一死也难辞其咎。
    *
    任大雨倾盆而下,平康坊的街上,那两个少年人仍是相对而立,谁也不肯让步。
    小楼里的引商忍不住有些担心,“若是真的打起来了,谁会赢?”
    直到现在,她还未从亲眼见到麒麟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说话时神情都有些恍惚。
    而华鸢却满不在意的笑了笑,“若论辈分,阿敏还比那只小麒麟高上一辈,只是……”
    这话未说完,他的脸色便僵住了。
    引商有些不解,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结果看到街上的两个少年都放下了手中兵刃……他们都在担忧的望着同一个方向。
    那是长安城的东面。
    引商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正想着问一问身边的人,却见华鸢突然伸手揽过她,一闪身间两人便已从西面出了这长安城,可是待到他们站定脚步时,身前也多出了一些装束各异的男女。
    这些人神色凝重,从四面八方而来,眨眼间便将他们两个围在中央。紧接着,人群中便有人开了口,“千世之期已到,奉师尊之命,捉拿玉虚宫逆徒。姜引,叛出师门多年,也该回去悔过赎罪了。”
    这番话将引商说得一头雾水,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脱口而出,“什么罪名?”
    “打碎燃灯道人伴生宝物灵鹫灯,叛出师门……”
    ☆、第167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玉京金阙(6)
    大错既已酿成,现在想要补救也无用了。
    灵鹫灯已碎,连带着这麒麟崖都跟着晃动了一阵,玉虚宫里的人很快便会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没时间再去想一个毫无破绽的对策了。
    “师……师姐,这……”姜西渡试图去捡起那已经被打破的宫灯,可却险些背其所伤,只能无助的看向面前的人。
    “听着!”姜引连手都是颤着的,可在抓起对方的胳膊时还是稳稳地没有动摇,“前些日子你才与住墨闹了那么一场,现在若是再闯祸的话,师父一定不会再饶了你的。这盏灯与其他的宝物不同,灵鹫山不能没有这件镇府法宝……你……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
    姜西渡的手颤得比她还要厉害,这时候也没了主意,只等着她说出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一会儿无论是谁来问起,你只说自己是与我争执起来,被我推下麒麟崖之后就不知其他的事了……”
    “什么?”虽然心慌得几乎已经无法细思利弊,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姜西渡还是愣在了那里。
    “我知道这下面凶险,放心,我会叫阿敏过来帮你……”姜引兀自解释着。
    可是姜西渡却已经将手臂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他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的望着她,“不行,我不能让你……”
    “这事你只能听我的。”原本心里还有些忐忑,可是被他反驳过后,姜引反倒坚定了心思。她遥遥忘了一眼玉虚宫的方向,听着那边的动静,然后趁着最后这点工夫尽快向他解释着,“这件事就算是罪不至死,可是一身修为定是从此被废,我可以舍得下,你呢?”
    她知道这个小师弟心中素有名扬四海八荒的志向,她也很清楚他心中的不甘与落寞。而在自己的凄凉与对方之间,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他。
    最后那一句话终是让姜西渡犹豫了一瞬,而就是在这一瞬间,姜引突然抬起手冲着他的胸口推了出去。在这玉虚宫里,她的资质虽不算高,却胜在入门早,又有大师兄帮持,所以道行远超一些师弟师侄,这一出手,猝不及防下,姜西渡毫无防备的被推了个正着,向后掠出十几丈远直至跌下山崖。
    跌下麒麟崖虽然会受一些轻伤,可在现在这样的情形下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姜引知道自己必须让即将赶来的众人相信他们两人之间是真的起了争执,不然姜西渡若是眼睁睁的看着她逃走的话,也是一桩罪过。现在他跌下山崖,崖下又那么凶险,大家都会相信他是无力阻拦她逃走。
    已经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处的动静,姜引最后看了一眼这麒麟崖,便拾起了脚边那破碎的灵鹫灯,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逃了去。万幸的是,今日的姬敏刚巧是一个人在修炼,她匆匆寻到他,便吩咐道,“去麒麟崖底,西渡不小心跌下去了,你帮我带他上来。”
    “不小心?”姬敏觉得这话着实是可笑,他怎么不知道姜西渡何时如此无能了?
    “一会儿定会有许多师兄弟寻到那里,可是他们指不定会如何待他,我只信得过你了,你去帮帮他。”她言辞恳切,也是第一次这样恳求这个小师弟。
    而姬敏一向聪敏,听着听着,便听出了她言下的深意,“你做了什么?或是,要做什么?”
    她哪是托付他一时,明明是托付了一世?
    “姜引,你听着,我认识他太久了,我知道他到底是……”姬敏本想劝她几句,可是已经来不及说完便听到了不远处的动静。
    姜引暗道不妙,顾不了许多遍匆匆逃走再没回头。
    除了大师兄之外,她算是在这玉虚宫住的最久的人了,昆仑山的地势称得上凶险,可是难不倒她。
    仗着自己对这里的熟悉,她一路向西逃去的路上几乎没有碰到半个追兵,直到快要越过半山腰的时候,原本平坦无阻的路上却突然多出了一个身影。
    “你这样做,算不得明智。”苏世像是早就料到她会从这条路逃走,手里的长剑已经出了鞘。
    姜引不由站下了脚步,抓着灵鹫灯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她咬了咬唇,最后还是选择实言相告,“师兄,我可以为了他放弃现在的一切,可若尚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愿多年修为毁于一旦。”
    她是该老老实实认下这罪过没错,可是不是人人都能在刀斧面前认命的闭上眼睛不做挣扎。她不愿姜西渡的前程被毁,所以将过错全部揽了过来,但当这过错全部由她背负了之后,她也可以选择再为自己博一次。
    而这唯一的办法便是逃离这昆仑山,无论是东海也好蓬莱也好,逃到一个足以庇身的地方去,再做打算。
    “这样为他,真的值得?”不顾那越来越接近的追兵,苏世仍是一副镇定模样,非要问清楚她的心思不成。
    “大师兄,今日若是天上那轮明月陷于险境,你会不会以身代其受难。”说到此处,她只是平静地指了指天空。
    苏世身形一震,久久没有说话。
    “何况今日他本该是随着燃灯道人离开昆仑山的,若不是我担心他的安危,硬是将他留了下来,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说完这句话,姜引便绕过了身前的人,继续向山下走去。
    而就在这时,玉虚宫的追兵也终于赶了过来,她在前面听到动静,还没来得及将身上带着的法宝拿出来挡他们一挡,却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了兵刃相撞的声响。
    她警惕的回过身,便见苏世竟以剑尖指向了追至此处的那些弟子们,“回去吧。”
    “大师兄!”
    “大师伯!”
    这样惊异的喊声此起彼伏,苏世却不为所动,他持剑而立,没有半分退却之意,只是淡淡道,“回去,暂且放我与你们大师姐离开昆仑山的地界。或是继续追下去,与我一战。”
    两个艰难的选择摆在了众人面前,大家面面相觑,都有些为难。虽说不尽责的追下去实在是有负这玉虚宫的规矩,可若是真的追下去的话,谁又能与大师兄一搏?
    最后,是领头的三师弟先退了一步。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就算放大师姐和大师兄离开这昆仑山也逃不远,可若是现在便与大师兄相抗,谁也没有把握占了上风,得不偿失。
    何况,若是大师兄为了袒护大师姐而一起叛出师门的话,这玉虚宫可就只剩下他们这几个弟子辈分最高了……
    再也无人上前一步。
    苏世抬眸瞥了他们一眼,不再多言,转身便拽起姜引闪身离开了此处。
    半路上,在震惊中久久未能回神的姜引半天才喃喃道,“师兄,你不能如此。”
    她是为情而不得已为之,苏世却是无辜的,他没必要为了一个关系亲近的师妹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叛出师门,非死难赎其罪。
    “若只有你一人,定然逃不出这昆仑山,回去是什么下场,你也清楚。”苏世并未与她多说,可见她仍是一脸的忧心,才浅浅的笑了下,“你何时见我怕过什么?”
    若是真有畏惧之事,曾经哪来的那逆天而行的名声?
    这时候再推脱便实在是对不起他刚刚为她拦下追兵的事情了,姜引也勉强笑了笑,未再多言。
    两人在快要逃出昆仑山的时候,遇见了二师妹饶莲。
    对着这个二师妹,莫说是背其苦苦倾慕着的苏世了,就连姜引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逼迫其让路。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竟不是来阻拦他们的。
    “我跟着你们一起走。”那女子说话时还死死盯着面前的苏世,神情分外坚定。
    这一次,姜引是真的要拦一拦她了,“你知道我们这是在做什么吗?”
    此前她怎么不知道玉虚宫里有这么多不要命的人?
    “知道,所以才要跟着你们。”对着这个师姐说话时,饶莲向来都是不肯退步,而且她这次也是打定了心思要跟着苏世一起,“若是独独放你们两人离开,谁知道你们会去哪里!”
    她这话听起来虽然像是在担心苏世与姜引之间会发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是那神情间隐隐透出的担忧却也暴露了真正的心思。
    身为玉虚宫的第三个弟子,饶莲入门极早,又因为同是女子,与亦师亦姐的姜引情分不比寻常。何况这一次还有大师兄在……
    最后,竟是苏世松了口,他淡淡睇了一眼面前的女子,“走吧。”
    仅仅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便让饶莲欣喜得几乎笑出声来。
    三人最后看了一眼这昆仑山的模样,终是头也未回的转身离去。
    *
    麒麟崖底,因从上面跌下来而受了些轻伤的姜西渡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咳……咳……”
    这声响在空荡荡的崖底一声接着一声的荡了出去,半天都未听到回响。
    而他慢慢坐直了身子,捂着嘴的手在几声咳嗽之后也终于放了下来,露出了唇边那一抹笑容。
    全无落寞与郁郁不得志。
    就在那掌心里,一小团火焰正在闪烁着灰色的光芒,一眼望过去的时候,却仿佛能被那火光燎到心底,再坚实的枷锁都拦不住它一探究竟。
    能够直通幽冥的鬼火,到底是不同寻常。
    听着上面传来的动静,姜西渡将那火苗弹在指尖,然后轻轻一甩,便将其甩在了怀中那个精巧的玉净瓶里。
    这瓶子便是姜引第一次主动来与他说话时,送给他的宝物之一,这火焰被装到里面之后,就算是大道君也无法察觉其所在。
    做完这一切,他静静的坐在那里等着第一个下来的人。
    不出意料,第一个寻到此处的是心急的住墨。对方一见了他便扯住了他的衣衫,语气不善,“那灵鹫灯到底是怎样碎的我不管,里面的灯头儿呢?”
    “难不成四师兄从未教导过你敬重尊长吗?”始终垂着眸子的姜西渡这时才抬起头来,他慢慢将手搭在住墨扯着他的那只胳膊上,然后扬了扬唇角,“你以为你这是在与谁说话?”
    住墨怕是永远都忘不掉这一日姜西渡脸上那可怖的神情,明明从始至终都挂着笑容,可那眼神中的阴冷却让人如坠冰窖。
    “住墨他是怎么了?”紧接着赶来的师兄弟们指了指地上那不省人事的少年人。
    “仍是与我斗气,可惜太心急了一些,反倒伤到自己。”姜西渡也跟着师兄们叹了几声气。
    人人都知道这麒麟崖底十分凶险,一不小心便会落入险境。
    怪不得别人啊……
    谁也没有生疑,盘问了一遍灵鹫灯那事的经过之后,大家便匆匆离开,赶去寻找逃走的大师姐。
    而被独自抛在这崖底的姜西渡也未多言,只是露出了一个略显落寞的神情,然后又笑着坐回到住墨身边,“你问我怎么不和老师一起下山?”
    顿了顿,他自对方身上拿出了那把五火七禽扇,一面看着那扇上的符印,一面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会去呢,从未想过的事情,怎么会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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