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要告诉他这件事。
谢璟不爱解释,什么事都习惯了自己去面对和承担,就像沈天熏说的,很多事他不说可能永远都没人知道。而有些事,在不作辩解的情况下很容易被人理解成截然相反的意思,进而误解他。
之前的谢璟是毫不在意的,但现在他很在意。
误解不可怕的,可怕的是因为误解而产生的灾难以及错过的美好的东西。
例如他和宁羽飞之间那漫长而痛苦的四年。
如果重来一次,他仍旧不会放手,但绝不会那么自负。
机甲展上的事故的确是一段逼真的虚拟成像,也的确是谢璟亲手制造的,但目的却和太子殿下说的截然不同。
因为早就探查到李成云身边的天蛇族的意图,早就知道了他们在机甲展上准备发起了的恐袭,所以谢璟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将那些暴徒尽数控制住。
但只是这样,并不足以撼动有元老院做后盾的李成云,想要彻底根除这件事,必须让他坐实了罪名。
机甲展上人流涌动,如果真的出了事故,绝对会死伤惨重,那是一定不能发生的。
所以谢璟运用了虚拟成像技术,在大量知情人的配合之下,演出了一场虚假的‘灾难’。
效果是十分显著的,若非太子殿下揭露,即便是身处现场的宁羽飞也察觉不到丝毫异样。
听完这些,宁羽飞才慢慢松了口气。
如果真向太子说的那样,谢璟只是为了‘苦肉计’而做出这么大手笔的事,那宁羽飞是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谢璟注意着他的神色,见他放松下来,才温声说道:“我也是有私心的,原本不该那时候带你去机甲展,但真的不想错过好不容易得来的约会……”说着他微微顿了下,声音里有些几不可察的局促和不安:“那几天你对我的态度一直有些冷淡,我总觉得你是在做什么决定。”
他这样说着,宁羽飞心头一刺,忍不住叹息出声……可不是吗,那时候他一心想着和他分手,那频频被打断果然不是纯粹的意外,谢璟是有所觉察的。
“算是逃避吧,”谢璟继续说,“我想着如果自己受伤了,你至少不会……”
他没再说下去,其实说出这些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大地突破了,人的性格不是轻而易举能够改变的。谢璟是表面永远的优雅温和,但骨子里的骄傲却浓郁到早已融入血肉的。他把这些袒露出来,不只是自我改变,更是将那藏在骨头、血肉中的骄傲拉扯出来,亲自踩到了地上。
宁羽飞叹口气,忍不住放软了声音:“你没事就好,其他的无所谓了。”
谢璟眸色微闪,欲言又止。
宁羽飞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无非还是觉得他在生气,其实宁羽飞有什么生气的资格?造成这一切局面的元凶难道不就是自己吗?如果别招惹这么多人,如果没有脚踏几条船,那他可以理所应当的生气,气谢璟瞒着他,气谢璟不告诉他,气谢璟让他提心吊胆那么多天……
可现在,他有个屁的资格啊!
但是宁羽飞也不能再说更多了,他怕自己一开口便说多了,平白给谢璟无数的希望,等最后那些不堪全部暴露出来,不是更加的折磨人吗?
虽说如此,但今天他们是要相处一整天的,而谢璟的视线几乎全程都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宁羽飞起初还绷得住,到后头彻底妥协了。
如果说太子殿下是某种爱撒娇的大型猫科动物,那谢璟就是那出身优雅高高在上骄傲融入到每根羽毛里的华丽鸟类。
猫科动物收起利爪拿毛茸茸的大脑袋蹭你很萌,可这种完美到似乎全世界都只能仰视的高贵生物为了让你开心而不惜将爱惜的羽毛浸到泥潭里同样戳人心好嘛!
亵渎,真特么是亵渎!
宁羽飞卸下了心防,不再防备之后,享受了一个堪称完美的聚会。
沈天熏见到他高兴地不得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时不时在他和谢璟身上打转,那溢于言表的喜悦让宁羽飞也是哭笑不得。
不过今天寿星最大,她高兴了,怎样都好。
聚会到下午两点才结束,沈天熏去休息了,宁羽飞也想回伯爵府。
谢璟却一把拉住了他:“休息下再走。”
下午也没什么事,宁羽飞想了想后说道:“行,不过学长你不忙吗?”
实在是一个两个都是大忙人,他怕打扰到他们。
谢璟微笑,桃花眼扬起,俊美的五官晃的人眼花:“不忙,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宁羽飞也跟着笑了:“现在不忙,可别晚上熬一宿。”
他一句玩笑话,谢璟却认真地回道:“值得。”
宁羽飞心头蓦地一跳,慌忙挪开视线来遮掩自己的过快的心跳。
和谢璟在一起,宁羽飞几乎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似乎眨眨眼的功夫,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
再待下去恐怕晚饭也要留在侯爵府了,宁羽飞起身说道:“学长,我该回去了。”
谢璟也没再留他:“我送你。”
宁羽飞应下来,一起走出伯爵府,上了飞行器。
当外面的视野开始急速后退的时候,谢璟忽地开口,声音很低:“小羽,别和太子走太近。”
宁羽飞整个人都愣住了,怎么都没想到谢璟会突兀地来这么一句。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更不敢轻易再拿话去哄他。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支撑,宁羽飞真的不想再陷入这个怪圈。
虽说有些慌,但慢慢地,他莫名又冷静了下来。
谈一谈吧,既然谢璟主动开口了,他是不是可以趁机和他好好地谈一谈。
深吸一口气,宁羽飞开门见山道:“四年前,太子殿下差点因为我死了。”
谢璟眸色微沉,但因为空间的灯光柔和,这一闪而过的情绪压根没法被人注意到。
他的声音很平静:“那只是愧疚。”
宁羽飞怔了怔。
谢璟继续说道:“你对沈凌煜的感情完全是愧疚和不忍,忧心他的童年,心疼他的执念以及因为他的付出而愧疚不安。”
他这样精准的点出来,宁羽飞竟然哑口无言。
谢璟轻声说着:“如果他只是沈凌煜,我不会阻止你和他接触,毕竟你们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表兄弟,但是……”他话锋一转,音调冷了下来,“他是当今太子,是帝国唯一的储君,是靠着非常人手段站到这个高位的男人,你要看清楚了,在他那迷人的微笑下,包藏的何等危险的残暴野兽。”
宁羽飞眉头紧皱,脑中闪过无数的画面,可是却忍不住在排斥着。
谢璟盯着他,沉默了半响,最后微微敛眉,轻声道:“我一直犹豫着,这东西要不要给你看,因为无论你看不看,结果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宁羽飞隐约觉得这可能和太子殿下有关,他忍不住坐直,后背笔挺笔挺的:“是什么?”
谢璟顿了一下,才说道:“看看吧。我想要守护你一生,但却不该把你当成一个只需要被守护的人,你有自己的判断力,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很多事,你需要的是自己去做出选择,而非由我把最好的直接给你。”
这番话让宁羽飞紧绷的身体又放松了许多。
谢璟真的在改变,改变了很多。他本来就是个非常成熟的恋人,而现在更是体贴到了会让人骨子里都觉得温暖。
宁羽飞设想了很多次自己到底会看到什么,也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认为自己无论看到什么,都会平静的去面对和接受。
可当这一段影像播放完毕,他还是久久不能回神,所受到的震撼强烈到了五脏六腑都胀痛的程度。
“为什么你会有这段影像?”由不得他不问,因为这实在是太久远了,太漫长了,这些应该早就尘封在过去的事为什么还会留有痕迹。
谢璟并不意外,只轻声道:“他是被大公侯爵府挑中的皇子,是皇后陛下想要收养的未来‘储君’,大榭侯爵府又怎么可能会不重视?”
很显然这段影像不会是谢璟弄到手的,只能是谢钦云,毕竟那时候的谢璟也不过是个少年,又哪里会……
宁羽飞闭了闭眼,缓了口气之后问道:“这个……还有其他人有吗?”
谢璟眉头微皱,但很快他就说道:“太子不会放任这种资料在外面流荡,这些年已经拔除的很干净了,只是大榭侯爵府这里……”谢璟笑了下,“他暂时还是伸不进手的。”
宁羽飞停顿了很久才抬头,看向谢璟:“学长,这些能毁掉吗?”
如果流落出去,沈凌煜就完了,无论缘由是什么,无论遭遇是什么样的,只要这些讯息被公布出去,被有心人利用,那么毫无疑问的是太子会从云端跌入地狱,从此不得超生。
虽然早就料到了宁羽飞会说出这番话,但切实听到了谢璟还是有种心脏抽搐的剧痛感。
不过他面上半分都不显,甚至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好,我当着你的面销毁它。”
宁羽飞还是有些不放心。
谢璟笑了笑,眼中有些无奈闪过:“如果我想用这些来要挟太子,又何必要给你看?”
宁羽飞身体微僵,有些出神。
谢璟看他这样子,很心疼,但却并不后悔,他伸手将他拥入怀中,轻缓的语调贴着他耳边响起:“我给你看这些,只是让你知道,沈凌煜很危险,非常危险,不要和他走太近,因为谁都无法预测,他下一步还会做出什么事。”
一个连亲生母亲都可以残忍杀死的人,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宁羽飞睫毛颤了颤,最终闭上了眼。
杨若馨死的很蹊跷,很突兀,但宁羽飞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是被沈凌煜杀的,是被那个十三岁的少年用那么残忍的手段给折磨而死。
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这个疯子一样的母亲给沈凌煜造成了太多伤害,太多创伤,甚至是一生都无法磨灭的。
可是……无论如何那都是亲生母亲,都是生下了他的人。
哪怕怨恨,但杀了也就足够了,为什么还要用那么残忍,那么泯灭人性手段来……
宁羽飞忽地想起了不久前,杨若馨的祭日,太子殿下曾带他一起去祭拜。
一阵阵凉意直逼脑海,宁羽飞完全无法想象那时候沈凌煜的心情。
这是杨若馨的祭日,但也是沈凌煜背负罪孽的日子。
他是在祭拜这个被他杀死的母亲,还是……年少的自己?
宁羽飞脑中闪过了当时沈凌煜说的那句话:母亲死后,倒是可以日日夜夜看着她渴望的帝宫了。
他杀了她,把她埋在了一个能永远看着帝宫却永远都够不到那华丽盛景的孤凄山头上。
当时的宁羽飞便想象过,沈凌煜这么做到底是在满足母亲的遗愿还是到死都都不肯让她安息?
现在他能够确认了,是后者,毫无疑问的后者。
后背升起的凉意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谢璟不动声色地安抚着他,用特别具有感染力的声音来缓和着他内心中地翻天倒海。
回到伯爵府的时候,宁羽飞已经能够平静下来。
他和谢璟道别,颇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家走,可还没走近家门,却被突兀出现的荆刑给拦下了。
宁羽飞走着神,但身体已经本能反应,站直双腿并拢,行了个笔直的军礼:“中将!”
荆刑穿着墨蓝色的军装,肩上搭着深灰色的大衣,那蒙蒙的水汽显示了他是从极北之地赶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