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音懒得搭理对方,她转过身来,向着路口方向走了两步,然后伸手拦下了一辆空驶而过的出租车。
陆风平跟过来,很殷勤地帮梁音打开了后排车门。
梁音收了伞坐进车内,陆风平也想跟着往里挤,却再一次被对方无情地推开:“你坐前面。”
陆风平只好退回去,悻悻然坐在了前排副驾的位置。出租司机打了表,问道:“去哪儿啊?”
陆风平半转身看着梁音,等待对方发话。
梁音道:“先送你回家。你这一身味的,还不好好拾掇一下?”
陆风平低下头,把鼻子凑近自己身体嗅了嗅,抱怨道:“在号子里闷两天了,也不给洗澡。”随后他又转头冲司机报出了地名,“工人新村。”
司机发动汽车,向着工人新村驶去。一路上陆风平屡屡向梁音搭话,后者却总是不怎么理睬。最后陆风平也觉得没趣,终于停口不言。他开始把视线转向窗外,盯着后视镜默默端详,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出租车来到了工人新村门口。陆风平又侧过脸来问梁音:“你跟我一块下车吧?”
梁音没说话,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陆风平便又说道:“这不是为了公事吗?我在里头待两天了,你总得给我讲讲案子的进展吧。”
梁音反问:“在哪儿讲?”
“这都到家门口了,还不进去坐坐?”陆风平说话间已经把车费给结了,下车后他又抢到后排帮梁音打开了车门。这弄得梁音也没什么选择,只好跟着下车。
于是陆风平在前头冒雨领路,梁音在后面打伞跟随,两人走进了工人新村小区。临近小区入口的地方有一片绿化带,大约六七米的进深,里面种植的多是些一两米高的灌木。因为是夏日时节,灌木生得枝叶茂盛,若是有人刻意藏匿其中,路人便难以察觉。
途经此处时,梁音下意识放慢脚步,向着植被深处多看了几眼。她知道,这里正是胡大勇遇害的第一现场。前天晚上,胡大勇独自潜伏于此,想对深夜归家的陆风平实施偷袭。可结果陆风平安然无恙,胡大勇倒命丧黄泉。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周围的植被都是见证者,只可惜草木无言。
再看陆风平——那家伙在前头走得倒是爽利,仿佛他与那起命案真的毫无瓜葛。
工人新村是个老小区,面积并不大。两人很快就来到陆风平租住的那幢楼宇。梁音收了雨伞,跟在陆风平身后钻进了楼洞。因为是雨天,老旧的楼道内更显得潮湿阴暗。梁音有点不适应这样的环境,为了缓解某种情绪,她下意识地做了个小动作,抬起右手,拢了拢耳边的短发。
她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耳边的饰物,那是一朵玛瑙制成的淡紫色小花,配着银色的耳钉。
陆风平恰好驻足回首,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身后的女孩,微笑道:“你今天戴了耳环。”
梁音把手撤开,短发自然下垂,重新遮住了耳朵,然后她反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很好看。”陆风平转身,掏钥匙打开了房门。
两人先后走进屋内。老式设计的房屋普遍低矮,采光亦明显不足。狭小的起居室内另有两扇小门,分别通往卧室和厨卫间。
陆风平并不停步,径直往卧室方向走去。梁音则开始四下打量,很快她就发现这屋子里有一种不一般的气氛。
进门的鞋架上有一双女靴,不远处的衣架上挂着一件红色的长款大衣。看起来这屋子里应该有一个女主人。可是除此之外又感受不到有女人存在的气息。
大衣和靴子之前也曾引起陈嘉鑫的注意,他甚至将其与胡盼盼的失踪联系在一起。不过后续的调查证明这些并不是胡盼盼失踪时的穿戴。而当梁音看到这女靴和大衣时,她觉得不需要调查也能得出相同的判断。因为那女靴和大衣的款式都太过陈旧了,流行的时间至少在十年之前。梁音看过胡盼盼的照片,她知道对方是个靓丽时尚的女孩,怎么会穿戴得如此土旧?
那这些衣物又是谁的呢?陆风平为何要将其留在自己的住处?
正思忖间,却见陆风平又从卧室走回了起居室。梁音干脆挑明了问道:“你这里怎么有女人的衣服?”
梁音自己也是女人,而且和陆风平之间还有着某种欲说还休的关系。以这种身份问出这个问题应该不显得突兀吧?甚至说,明明看到了却不过问,反而显得奇怪。
果然,陆风平对梁音的提问并不意外,他反问道:“我这里经常有客人来的,你不知道吗?”
“听说过。”梁音若有所思,“似乎还是个很重要的客人?”
陆风平郑重其事地吐出四个字:“非常重要。”
“是吗?”梁音进一步试探,“什么时候介绍我认识一下。”
“你想和她认识?”陆风平看着梁音,目光中透出难以捉摸的神色。
“不行吗?”
“可是她再也不会来了。”陆风平的视线往四周扫了一圈,又幽幽说道,“你们把她吓坏了。”
“我们?”梁音不太明白对方所指。
“你们这些警察!”陆风平加大了音量,似乎带着某种怨气,“你们闯进了这间屋子,行为粗暴无礼。这份宁静已经被打破,无法恢复。所以那位尊贵的客人,再也不会来了。”
梁音大概明白了,对方所说应该是指警方将其拘捕并对此屋展开搜查之事。她沉默片刻,试图通过陆风平的描述来猜测所谓“客人”的身份,但几番努力之后却毫无头绪。最后她只好继续用言语试探。
“难道你以后都见不到她了吗?”
“那怎么可能?”陆风平“哧”的一声轻笑,“你也太小看我了。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只不过……以后见面需要换个地点了。”
“哦?换到哪里?”
陆风平没有立刻回答,他用审视的目光盯了对方片刻,忽地换了语气说道:“你的问题还真不少呢。”
“怎么了?”梁音瞪目以对,“你如果不做坏事,为什么不敢回答?”她对陆风平一贯都是这样的生硬态度,此刻如果软下来,反倒令人生疑。
陆风平笑了:“谁说我不敢?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梁音趁热打铁地撺掇对方:“那就走啊。”
“你不说我也要走。这个地方已经被警察给盯上了,我一分钟也待不下去的。我回来,主要是拿这个。”陆风平晃了晃手中的一把车钥匙——那是他刚刚从卧室里取出来的。
“你回来取车?”梁音撇撇嘴,觉得有点多此一举,“那刚才还不如直接打车过去呢。”
“那个地方很远的,打车太贵。”陆风平半真半假地解释了一句,随后他便抬手往门外一指,“走吧。”
两人走出来,在楼前坐上了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
梁音上车之后又开始发问:“这不是新车啊,怎么上的本地牌照?你来龙州也就一年嘛。”
陆风平很干脆地回答说:“租来的。”
梁音“哦”了一声:“以前也没见你开过。”
“要出远门才开。平时惦记着喝酒,懒得动车。”
说话间,陆风平已经把车开出了工人新村小区,右转之后一路向西驶去。此刻正值晚高峰,路上车辆较多。在直行经过第二个路口的时候,有一辆从垂直路上右拐过来的卡宴强行要往车流里并线。陆风平连按了几声喇叭,一副寸土不让的架势。但那卡宴仗着性能好,猛踩一脚油门便蹿了进来。陆风平不但没守住路权,还差点吃了对方的屁股。
“我操!”陆风平先是点了脚刹车,然后一打方向拐到了左侧车道里。片刻后又到了前方路口,卡宴跟着车流停下来等待直行的红灯。陆风平在车流里钻了几下,抢到左转道上和卡宴平行的位置,一边猛按喇叭,一边摇下了右侧副驾位置的车窗。
卡宴摇下了左侧前窗,驾驶员是个戴着墨镜的小伙子。他半转过头,吊儿郎当地问道:“怎么啦?”
陆风平愤愤不平地叱问:“你傻逼啊?怎么开车呢?”
“我就这么开车。”小伙子反唇相讥,“不是我傻逼,是你太肉逼。”
“你行。”陆风平被对方气乐了,他把车窗摇上去,不再做口舌之争。等直行道绿灯放行的时候,他突然启动,硬生生抢到了卡宴的前方。要过停车线的时候,他又一脚刹车停住,就这么堵着后面的卡宴。那小伙子一个劲地按喇叭,陆风平只是不理不睬。等直行灯红了之后,他这才重新启动,不过这次他向右打方向挤到了右拐的绿灯车道上,然后欢快地踩着油门扬长而去。
他这几下把车里的梁音都给晃晕了,后者不满地嘟囔道:“哎哟,你这开的什么车啊?”
“让那小子别我,嘿嘿,再等一个红灯吧。”
“幼稚。”梁音把头转向窗外,不愿去看对方那副心满意足的嘴脸。
虽然遭到梁音的鄙视,陆风平却把车开得越发欢快。他紧踩油门,腾挪闪躲,像条泥鳅般在车流间穿梭向前。到了路口时也不管既定的方向,只挑绿灯和车少的道走。这样十来分钟过去,周围同行的车辆已越来越少,最后竟驶上了一条偏僻的小路。
“哎,你这是往哪儿开呢?”梁音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她觉得对方只管耍车技,完全没有行驶的目的性。因为有几个路口她明显察觉到车辆在兜圈子。
陆风平笑眯眯地答道:“你放心,我有数。”说话的同时他左手一拧,打开了车头大灯。其时天色已暗,道路两边又没有路灯,抬头望去,只见一片树影婆娑。
从后视镜里观察,车后也是一片昏暗。这条路看来很少有车辆行驶。梁音拢了拢耳畔的短发,顺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从小路拐出来,车辆似乎是来到了城郊的某个乡镇。道路边不见高楼大厦,只见一幢幢独门独院的小楼。梁音知道这种小楼正是龙州一带典型的乡村住宅,可惜她并不是本地人,无法从街景判断出自己具体身处何地。
又开了两三分钟,陆风平驾车驶离道路,他绕着一幢楼院转了半圈,最终在楼后把车靠墙停好。
“到了。”陆风平熄火下车。
梁音跟下来,她往四周看了看,带着质疑的口气问道:“怎么搞到这么偏的地方?”
“偏是偏了点,但这里的房东很好相处。”陆风平故弄玄虚般挤了挤眼睛,“你要知道,我可是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呢。”
还好,有房东。梁音感觉轻松了一些——至少不用和这个讨厌的家伙单独相处了。
两人步行绕到楼的正面。像很多乡村住宅一样,楼前用围墙砌出了一个院子。陆风平掏出把钥匙打开院门,带着梁音一同走进了院内。
铁门有些锈蚀,被推开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惊扰了院中的主人。
一个老太太从一楼正屋里走出来,面朝院门方向问了句:“谁呀?”
陆风平喊了声:“我。”
那老太太似乎认得对方的声音,只说了句:“把门关好,别招了贼。”便又转身回到了屋内。
陆风平又对梁音说道:“我租的屋子在楼上。”说完便向着右手边的楼梯口走去。农村地区的小楼,楼梯经常会建在屋外,一是节省室内的空间,二来如果两代人相处,楼上楼下可以互不打扰。
楼上的屋子格局完整,有厅有室,还有独立的卫生间。陆风平把梁音让到屋内,反手关上了屋门。
天花板的节能灯质量不佳,发射出昏暗的光线。梁音站在屋子中间,虽然是夏天,却莫名产生一种阴冷的感觉。
“坐。”陆风平指了指左手边的沙发。那沙发看起来有些陈旧了,罩着一张不合时节的布套子,因为反复洗涤已经褪色发白。
梁音虽然坐下了,但却挺着腰板。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和这屋子里的东西有太多的身体接触。她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厌恶感。
“我去烧点热水。”陆风平拿着个电水壶接满了水,然后回到客厅把水壶坐在了插座上。
“呼呼呼”的烧水声响起来,衬得屋子里格外寂静。
梁音有意打破这番静默,她想起了楼下那个老太太,便问了一句:“你说那个房东有什么好的?”
陆风平守着水壶答道:“她老了,眼睛和耳朵都不好使。”
“什么?”梁音皱起眉头,难道这也算成为好房东的理由?
“这样的房东不好找的。眼睛和耳朵不好使,她就不会给你添麻烦。”陆风平笑眯眯地解释道,“关键还得独居,子女都在外地打工,一般得过年了才回家一趟。”
不会添麻烦……这话中似乎别有深意。梁音沉吟了一会儿,有些不甘心地反问:“那她凭什么把屋子租给你?这种没有判断能力的老太太,不得等儿女回来做主吗?”
陆风平“哧”地笑出声来,仿佛这个问题根本不值一驳:“有什么不租的?只要把钱给到位,她恨不得你一辈子不走呢。”
说话间,电水壶的开关“啪”地跳断,一壶水已经烧开。陆风平拿出两个玻璃杯,放了些茶叶,用热水泡了。他把两杯茶端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梁音身边。
梁音下意识地挪了挪身体,试图远离对方。但那沙发并不宽敞,真想远也远不到哪里去。
“你好像有些紧张啊。”陆风平转过脸看着梁音,表情中带着戏谑的意味,像是一只淘气的猫儿在看着掌心中的老鼠。
“我又没做坏事,紧张什么?”梁音冷冷地把对方撅了回去。但她的心情却终是有点忐忑,为了掩饰,她端起了面前的一只茶杯,凑到嘴边来喝了一口。
“这茶怎么样?”陆风平突然转了话题。
猫儿经常会把掌心的老鼠放走,但那只是为了反复调戏。
“一般吧。”梁音把杯子放回到茶几上。
“你应该放松一点,这样直着腰不累吗?”陆风平一边说一边探出手去,在梁音的肩头轻轻带了一把。
虽然很反感这样的身体接触,但梁音还是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对方的动作,把后背靠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