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涯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燃点,说了一些日常情况。
楼月潼随意地点点头,等到了苍涯告退的时候,又似乎随意的加了一句,“盯着普善寺,清琊来了立即通知我。”
“您是要?”清琊实力据说深不可测,苍涯有点担心,因为据魔主说,魔君的封印还没有完全解开啊。
楼月潼难得笑了一下,笑得眼中都仿佛开了艳极的桃花,“看我这回打不死他!”
苍涯:“……”
☆、第75章 再见
层云遮掩皓日,碧空一片黯淡,血色与暗色交织,隐隐扩散开来。
清琊赶至普善寺时,一群和尚正聚拢在寺中正殿,企图用梵音正气净化无边的血煞与怨气,但仍是功亏一篑。
“唉,”善真和尚合掌念了句口号,叹道:“道友见笑了。”
清琊摇摇头,“有心便是大善。”
“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善真和尚一向和蔼的面容显得颇为严肃,缓缓道:“这不是第一次道魔之战,可从来没有一次这么令人心惊与无力过,魔修仿佛摒弃了所有的忌惮与退路,打得我们措手不及。老衲深觉闭关太久,竟看不懂这番变故了。”
清琊从这话里听出了深深的无奈与担忧,无奈自身的弱小,忧的是天下苍生。
“因为她回来了。”清琊忽然道。
“她?”
“月魔君,楼月潼,”清琊说道:“七百年前被圣尊镇压的徒弟。”
善真闻言脸色大变,眼中闪过骇然之色,沉默许久苦笑一声:“老衲闻听魔修们皆唤其魔君,却不知她原来是传说中的人物。有传言说她早就跟圣尊同归于尽了,可现在,圣尊回来了,她也回来了……这一对站在顶端的师徒,纠纠缠缠,因果轮回,何时才是个头。”
圣尊一直公正无私,为人敬仰,唯一的污点便是他收了一个孽徒。孽徒难驯,到头来,把自己都给搭进去了。
世人骂了楼月潼七百多年也没骂够,可见恨她到了什么程度,只是同时……也怕极了她。
“快了,”清琊抬头看了他一眼,认真的说:“快到头了。”
善真和尚一愣,却见清琊化作流光,便出了普善寺,直奔魔修大本营而去。
楼月潼正躺着翻看下属搜寻来的各种话本解闷,不多时,就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朝门口看去,似笑非笑道:“恭喜啊,修为大进,在我这里,都如入无人之地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道身影显现,说道:“有悲无喜。”
“哦?”
“你杀了很多人。”
“那又怎么样?”
清琊眼神幽幽,似有一团冰冷的火焰在跳动,压抑着满腔复杂情绪,就那样看着楼月潼,看得她逐渐收敛了漫不经心的笑意。只听楼月潼慢吞吞的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杀人,于我来说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楼月潼扔了手上的话本,甩了甩手,站起身:“你来这,是想跟我争辩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清琊一瞬间有些愤怒,却分不清那究竟是为了死去的人,还是为了……眼前冷漠的魔女。
楼月潼一步一步走过来,抬手就去扯清琊腰间佩戴的阴阳佩,清琊避开,反手制住她的手。
楼月潼拧了下眉头,“老实说,我现在很不喜欢你这幅模样,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我的愚蠢……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下清琊的身份,堂堂正正的面对我,嗯?”最后一个“嗯”字吐气绵长,有点危险,又有点勾人的意味。
清琊淡道:“什么模样不重要,你不要避重就轻。”
楼月潼道:“无趣。”
清琊不以为意,“我来与你谈判。”
楼月潼挣脱手,轻飘飘地拍了拍衣袖,“我不高兴,不谈。”顿了顿,她又勉强给了一条出路,“要谈也可以,除非你能哄我开心了。”
这气人的本事,换个人真恨不得跟她拼命了。
小魔女狂得不行,嚣张得要命,简直糟心得不得了。
然而她就是有本事狂,有本事嚣张,有本事让人糟心,因为她很强,这反而是最让人无力的。
如今凭二人的修为,放开手打架估计要毁掉大半个人间界。只有到圣尊的境界,才可以不动外物而诛神灭魔。就算清琊渡过一次雷劫,现在还远远做不到。
“你,”清琊缓了缓,“真的要与我不死不休吗?”
许是这语气透露了某些压抑的情绪,楼月潼的心颤了一下,她转身,挥袖扫翻了桌子,“你这人会不会哄人开心?尽会说些扫兴的话!我是杀了许多人,也根本不在乎,你要么直接与我动手,要么就别提这些!”
听着她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清琊捏紧了剑柄,一字一句道:“你真是……让人失望。”
楼月潼怒极反笑,话语尖锐:“你越是要护着他们,我就偏要这天下不得安宁……你越是痛苦难受,我就越是高兴!七百年前你不就是愿意为众生牺牲么,那你现在再去死啊!”
清琊眼中溢出红色,像黑白的世界里浸入了一滴艳色的血。
浓厚的黑雾自楼月潼周身兴起,化作与诛邪相似的长剑被握入手中,她挥剑斩出,整个宫殿轰然倒塌。
两道光影跃上空中,一黑一白交汇,强大的力量喷涌而散,刹那间掀起惊涛骇浪。
“救命啊——”
“水,水淹过来了!”
“着火了!快跑啊——”
四周隐隐传来挣扎的哀嚎声,有的分明离得很远,却似近在咫尺一般传入清琊的耳中,清琊身形一顿,身上立即被化了一道血痕,黑雾破开护身屏障,侵蚀着血肉。
“阿元!”
“主人!主人,我帮你!”
“去救人!”
“可是……”
金印闪出,化作一个男童,犹豫得望着交手的二人,到底没敢违抗命令,飞走了。
“先天印!”楼月潼看见阿元,怒上加怒,冷笑道:“他当初果然是在骗我,如今终于回到你身边了!救人?我倒要看看你能救得了多少人!”
长剑消失,化作长弓,楼月潼抬手一箭射向天空,爆裂的声音震耳欲聋,无数火球模样的东西散落,被其降落的地方连惊呼哀嚎都来不及发出,转眼间就变成了一片荒芜。
大地,焦土,密布的乌云,暴雨浇不灭燃烧的火焰,哭嚎声,咒骂声,惨叫声连成一片,像一张网,笼罩了整个天地……与她在通仙路上看到的何其相似。
原来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了,也无法躲避。
清琊盯着她,诛邪剑上忽然围绕了一道道细线般的光华,下一刻,便禁锢住了楼月潼。
道之力的束缚令楼月潼肩上仿佛压了一座难以承受的大山,她睁大眼睛,挣扎抬手,几乎五脏俱焚,可她仍是不管不顾。明明有无数道剑影在眼前晃动,可她伸手一抓,便是抓到了真正的剑身。
重压与禁锢消失,楼月潼唇边吐出血来,五指成爪,更是血流如注。黑链成型蹿出,毫不留情地穿透了清琊的肩头,一圈圈延伸将人捆了起来。
清琊面不改色,瞥她一眼,诛邪剑瞬间翻转,飞速劈下——楼月潼若不松手后退,右手臂也就没有了!
“呵……”
一声轻笑,诛邪剑下血光四溢,清琊瞳孔一缩,与此同时,黑链穿透了心脏,化作勾形,毫不留情地将那一颗活生生的心……从清琊体内撕扯了出来。
周围一切动静皆远去。
楼月潼脸色惨白,右边衣袖空荡荡的——她的右臂被那一剑斩去。
然而她是在笑的,眼角上挑,妖娆又凄艳,左手捏着一颗心——属于清琊的,人类之身的心。
清琊垂着眼眸,腰间黑白分明的玉佩陡然迸出一道裂痕,手中长剑握得还是那么稳,可身形却在涣散。
“你转世后,比从前多了些感情,是不是因为这一颗人类身体的心?”楼月潼勾了勾嘴角,溅到脸上的血从眼角流下,看上去竟像是眼中流下的血泪。
清琊没看其他,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衣袖上,声音听上去显得很空,“不是。”
“但这一颗心,能解除我的最后一重封印。”楼月潼说:“真可惜啊,你没了心,还是不会死的。”只是会失去属于人类的身体,重新塑回他原本的神体。
圣尊……原本就是没有心的。
清琊低了低头,心口并不疼,只是空,空落落的。知觉,感情……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
听到了楼月潼的声音,但那声音似乎离得很远。
清琊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明与空灵,忽然抬起头,看着楼月潼,很慢很慢的说:“这颗心,因执念而生。七百年前,圣尊没有杀你,而是对你下三重封印,破除封印的方法只在他身上。他是不忍心,他想着,他就要死了,你的封印永远也不能再解开,如此一来,你不会死,也没有能力再兴风作浪,这样再好不过了。可他没有想到,他还能再回来……带着思凡的爱恨,带着他的执念,生成了属于人类的心,转世为人,被人捡回去,直到再次遇见你。”
“我又赌了一回,赌你的善念,赌你的感情,可你一心想破除封印,一心要为祸六界,我渡不了你,我仍然输了。”
楼月潼好像突然从暴怒中清醒了过来,眼中有泪水落下,冲刷了血色,她哑声叫道:“程梓川……”
阴阳配无声碎裂,清琊的面目远去,取而代之的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好像是程梓川,又好像不是,他静静的望着她,目光淡漠而悠远,与七百年前的圣尊重合,似一场红尘辗转的大梦方醒。
“……师,师尊……”楼月潼面上霎时一片空白,踉跄着退了几步,若有人在此,定然不敢相信,此刻小魔女脸上的神情竟像是有几分惊惧之色——哪怕楼月潼自己不相信,可的的确确,她对圣尊是有些恐惧的。
那种恐惧不是来源于死亡,而是来源于她口中的称呼。
在魔界压制她,天外天教导她,爱护她,未曾有一丝虚情假意,她嘴上强硬,心里其实是接受了这个师父。
哪怕六界都以为她曾胆大妄为的弑师成功,可她自己心知肚明,如果他对她真的无情,那她根本没有机会做到那一步。
圣尊强大而难以接近,转世后的程梓川虽还是带着疏离,可比起圣尊几乎能称得上是亲切了。所以楼月潼面对程梓川时,很多时候会忘了这个人是她的师父,她放纵着自己爱上程梓川,可事实上——只是撕开了遮掩的一道窗户纸。
她对圣尊动了情,可圣尊太高高在上,她心底厌恶着这样的距离,也不觉得那是情爱。然而当圣尊转世成程梓川,失去了那股遥不可及的距离感,她未曾犹豫的就陷了进去。
不是突然爱上,而是一直都爱。
左手上挖出的心脏化作流光进入她体内,触动了久违的封印,灼热感烧得脸庞通红,她却捂着心口干呕,笑得眼泪止也止不住,冷声道:“好久不见了,我的师尊。”
然而那道身影没有出声,抬了抬手,将要摸到她头顶的时候,身形化作万千光点,消散在眼前。
有稚嫩童音曼声吟唱,与在古灵墓中听到的如出一辙:“鸿蒙初始天地开,阴阳交泰造化来。轮回一觉斩因果,七情寂灭大梦归……”
“轮回斩因果,斩因果……原来是这样。”楼月潼冷冷的望着阿元,“你早就知道了。”
阿元脸上的活泼幼稚消失一空,肃然道:“主人将重塑神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无人可阻你,你要做什么,随你。”
楼月潼:“哦?”
阿元道:“转世后的主人更仁慈,不想有太多牺牲,可其实还有另一种方法,那就是破而后立!你想毁秩序碑,也要看你毁不毁得了!”
“你想让他趁机归位?只怕时候未到吧!呵,就算我毁不了秩序碑,我也能将六界毁得七七八八!”楼月潼先前受了重创,这会语气也虚弱下来,但话语还是一如既往的嘲讽与强硬:“对了,险些忘了,那棵树……好久没有见到他了。这个决定,该不会是你与扶桑瞒着程梓川做的吧,扶桑去寻找圣尊归位之法,你就回到程梓川身边……你们就不怕他醒来不肯答应吗?”
许是她一针见血,阿元无言以对,转瞬就离开了。
楼月潼闭了闭眼,也离开了此处。
原地只剩下一把竖在地上的诛邪剑,细听来嗡嗡作响,似在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