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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寄笑嘻嘻从马背上的麻布袋里抓出一个小袋送了过去。门房俩人掂了掂,轻飘飘的,不知是什么宝贝。杨寄笑道:“家乡土产的栗子和白果,不值钱,但是新鲜好吃!两位尝尝看。”
    司阍的两位皱着眉,嫌差想推辞,不提防杨寄已经抢先推送过去:“别嫌差!自家不爱吃,可以给小孩子吃,小孩子若也不爱,可以喂狗喂鸟雀。谁不要我可跟谁急!”他贼兮兮挤挤眼睛,两个司阍面面相觑,倒推辞不得了。
    他兴致盎然地到了角门,如法炮制了一番,角门的司阍道:“那你把你的名刺递上来,等大王回府,我们递送看看他肯不肯接见你。”
    这么复杂!杨寄心里暗骂建德王真是麻烦!但嘴上笑嘻嘻道:“我一个粗人、武夫,哪有那什么名刺。要不,你给我张纸,我现写个?”
    皇甫道知见到那张写在黄麻纸片儿上的“中兵参军杨寄”几个张牙舞爪的大字,不由蹙眉道:“这家伙如此不恭,还真不能给他好颜色看!晾着,不见!”
    他想着这小子以往张狂的样子,心里就有气,既然暂时不能杀,那就吊一吊他,气他一气也是好的。想到杨寄,皇甫道知自然又想起了沈沅,他这一个月连孙侧妃那里都没去过几回,只差就要忘记那个圆圆脸蛋、圆眼睛的小娘子了,此刻想起来,心里突然一阵痒痒地翻腾。他眯缝着修长的凤目,对身边伺候的人说:“去孙侧妃那里看一看吧。”
    甫一入孙侧妃的院落,就听见一干女人们欢乐的笑声。他愈加烦躁,皱着眉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来,咳嗽一声进去。却见里头真是热闹,他的妹妹永康公主、正妃庾清嘉、侧妃孙若怜,以及沈沅等乳保、仆妇、丫鬟,都聚集在一起,笑盈盈看小世子皇甫兖学走路。
    小家伙走得歪歪斜斜,时不时伸出小手到处抓瞎,好在一旁总有人及时扶住摇摇欲坠的他。沈沅露着两个小酒窝,笑得跟院子里的粉色桃花似的明媚动人。她平素是皇甫兖最亲近的人,所以安排她在最远处拍着手逗引娃娃走上前。侧妃孙若怜作为亲娘,未免心里不满,但面前有正妃和公主在,她的不满也只好憋着。
    所以,她百无聊赖,第一个注意到咳嗽声,也第一个抬起头看见了皇甫道知。
    “呀!”她慌慌张张屈膝行礼,“大王万安!”
    其他人这才看见这位不速之客,也七零八落地行礼。庾清嘉笑容凝结,瞥了丈夫一眼,才仪态万方微微屈膝道:“大王来了!”而永康公主一如既往笑意烂漫,跳跃着上前:“阿兄阿兄!小侄儿会走路了!”
    沈沅一心两用,不免有些不能兼顾的窘迫。已经快到她跟前的皇甫兖被众人突然一起矮了身子的模样吓到了,小嘴一撇,还没能走稳当的双足居然想奔跑,结果自然是狠狠一跤摔在地上。沈沅伸手要扶,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小娃娃摔了个狗啃泥,额头着地,顿时青肿起一个包来。
    日日相处,沈沅对这个孩子还是有点感情的,赶紧上前两步把皇甫兖抱起来。周围人也“呼啦”一声全涌过来,惊叫声不绝于耳。侧妃孙若怜最为恼怒,若不是皇甫道知在场,她几乎就要把巴掌甩沈沅脸上。
    但是皇甫道知在场呀!孙若怜只能表现她一贯的贤淑优雅、温柔婉顺,抢过儿子揽在怀里,抚着儿子的额头那一块青紫,抽抽搭搭的:“啊呀我的儿!哪个黑心的见你要摔居然都不扶?……”
    皇甫兖挣扎了两下,可怜兮兮望着乳母沈沅,张开两只小手,示意自己其实要的是她的拥抱和抚慰。
    皇甫道知皱眉上前,伸手触了触儿子的额头,他手头轻重没数。皇甫兖顿时嚎啕起来,双手乱舞,把父亲的手拍开,而愈加可怜地望着沈沅,扭动着小身子示意她赶紧来抱、来哄自己。
    沈沅上前两步,询问着:“侧妃,小世子让我来哄哄试试?”
    皇甫道知见儿子真个顿了顿哭声,眨巴着眼睛等抱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沈沅在一群浓妆艳抹、穿红着绿的女人中间,清素的棠紫色半袖,素纱里衣,浅碧罗裙,不施脂粉的脸有融融的粉红光泽——这么清丽,却与他无关!
    门口那位,里头这位!
    皇甫道知心里无名的火气蹭蹭蹭往上涨,断喝道:“无知婢子!见世子摔跤居然也不扶,你是存心要他跌伤才满意么?!拖到西角门,杖责二十,以示惩戒!”
    ☆、第46章 无妄灾
    这是无妄之灾,但是大家不关己事不开口,都是作壁上观,无人求情。
    沈沅如同草芥,身不由己地被几名健妇拖到了西角门。她有些害怕,但虽则泪汪汪的,还是努力保持自己的尊严,没有哭出声儿来。王府规制大,角门里头也有一道假山作为障目之用。而其旁边的耳房里,便散堆着荆条竹板之类的家伙,随时预备着王府的主子们揍他们看不顺眼的下人。
    司阍的一人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踱出来,问道:“又怎么倒了霉?”
    孙侧妃的仆妇嚷嚷道:“她是活该,摔了小世子,没要她命,只责二十,真是够便宜了。你挑重的来,免得大王怨你通情卖放!”
    司阍皱眉道:“大王又没吩咐重打,我挑重的家伙什儿,我不累的?”他草草拎起一条三尺长的竹板,掂量了两下道:“这也差不多了。二十记打下来,够她半个月伏榻上不能动弹。”
    幸灾乐祸的仆妇笑道:“反正小世子基本离了奶,纵一个月不能动弹也不妨。”
    司阍道:“我一个人,哪里伺候这么多事——又是个女的,不方便我亲自动手吧?还不去找张条凳,把人按上去,揭起裙子留条单裈遮遮羞就行了。”
    沈沅先时的勇气顿时丢了一半,颤着声音说:“我……我又不是王府的家下奴才,我夫君……好歹是六品命官。你们打也就罢了,也该……也该给我留些体面……”
    “体面?”几个人一起嗤笑道,“大王没有要你的命,已经够体面了。”
    外头却传来另一个声音:“阿圆?”
    沈沅的眼泪“哗啦”一下在面庞上滚落,颤着声音说:“是我。”
    假山后一下子冲过来一个人,原本英俊的脸已经狰狞得要吃人一样。他一把扯住那个司阍推开,把沈沅护在身后,这才咬着牙问:“怎么回事?”
    司阍给他推得一个趔趄,好容易站稳了身子,怒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回事?建德王命令打个小娘,我们需要问问主子的命令怎么回事?!”
    杨寄狠狠呼吸了两口,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才又问道:“这是我的娘子,我好歹也是个当官的,建德王……又答应过我……”他有些语无伦次,自己觉得有必要梳理一下,因而摆摆手使劲吸了两口空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声气也较先前软和了:“求您通融一下,先和建德王通报一声,我杨寄在王府角门,等候拜会大王,听候大王吩咐!”他一字一字说得很努力,很周正,唯恐表达不出自己的谦卑与在意。
    没想到司阍“嗤”地笑了一声:“大王早已吩咐了,叫你等着,你也只有等着。大王又吩咐了,责打你娘子二十杖,大王说要打,我们只能打。你若有疑惑,等见到大王时只管再问就是了,万一大王亲自给你道歉呢?”
    他自己讽得愉快,挤挤眼睛,重新检视了一下手中的竹板子——刚才趔趄时拿这板子拄地了,现在板子从中间劈成了两截。他气定神闲地挥挥板子示意了一下,到耳房里重新又拣了一根——这奴才心有不满,存心使坏,挑了一根更粗更长的,还挥舞了一下,破风声“呼呼”作响,令听闻的沈沅和杨寄都是一激灵。
    “伺候着!”司阍说道。两边的仆妇立刻摩拳擦掌,抬来条凳,又准备来扯沈沅。
    杨寄觉察出沈沅的手牢牢握着他的胳膊,紧张得浑身都在颤抖。建德王知道他在西角门,却故意打沈沅给他看,杀鸡儆猴也不是这样的!他的心狠狠地疼着,拍着胸脯道:“打我!”
    “什么?”
    杨寄重复着:“打我好了!让建德王出气!”
    司阍嗤之以鼻:“大王的命令可不是这么下的。对不住,我做不了这个主。你还是尽早让开,不要把事情闹大了,我想帮你也帮不了了。”他话音未落,脸颊狠狠一疼,居然是吃了杨寄一掌,顿时不可思议地捂着脸惊呆了。
    杨寄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就把事情闹大好了。就说我杨寄现在在门口要杀人了,接下来该打该杀我受着!”
    沈沅害怕地摇了摇杨寄的胳膊,带着哭腔道:“阿末,你忍一忍!我受得住的……”
    杨寄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如果说这又是他打的赌,那么这场赌胜算甚小,他几乎是强撑着场面,实际却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押上去了。可是,就是身家性命没了,他也不愿意在沈沅受辱受痛这件事上容忍权衡些许!
    沈沅不停地在他身后小声哭求:“阿末!阿末!你别冲动!要是我害了你,我以后怎么办?”
    凭空挨了一巴掌的司阍却是恨不得小事化大,见杨寄呆呆的似乎要松劲,他反而来劲了,捂着脸颊指着杨寄夫妻俩说:“好,你有种!你的话你自己记着!”一溜烟跑到后面去通报杨寄的大逆不道了。
    杨寄紧张地审视四周,想找到夺门而逃的地点。然而并没有找到。司阍的一声呼喊,门外的王府护卫“呼啦”涌了上来。而少顷,内里也有十来人走了出来,个个手握着腰间的刀柄,蓄势待发一般。为首的护卫昂然对杨寄、沈沅道:“大王吩咐,两位到前厅去一下。”
    杨寄在江陵勇猛,因为已经被置之死地,只余仇恨;今天的他,不仅手无寸铁,而且因为怀里那个害怕的人儿,他投鼠忌器,绝不敢有半点妄动。“阿圆,去就去。我不后悔,事情再坏,也不过就是我冒犯了他,我去死。”杨寄压低嗓音说。
    沈沅在他胸膛里颤抖着,说出的话却有不逊于他的勇气:“阿末,如果你在赌场上,明知道必输,还会把身家性命都押上去吗?”
    她半晌听不到回答,不用看杨寄的脸色,也知道他其实在后悔。沈沅低声说:“我没上过赌场,但傻子也知道,如果是必输的赌,那只有让损失最小。你去死,我又活得下去吗?我怎么一个人面对一切?你但想想女儿,也该忍一口气。”眼见已经到了前厅的敞门边,她的声音严肃急迫起来:“阿末,答应我。忍!”
    他的阿圆,聪明而勇敢,他发疯似的爱她,正是为此,为他们俩的同心同德。
    建德王端坐在正厅的梨花树下,那一树白雪,被风稍稍一吹,便落得满地都是。精致的胡床,镂刻着螭龙的纹样,而建德王茶青色的衣摆,绣着不同层次的蓝色海水纹样,带着好丝绸的光泽,丝毫不乱地垂在胡床下方。
    沈沅头太低,只能看到他的衣摆,心里莫名地生畏惧,也相应地生勇气。她跪下身,双手交握着,轻声说:“婢子犯错,大王责罚是教导婢子日后做事谨慎。婢子愿意领罚。”说完这话,她抬起了眼睛,看了看皇甫道知的表情。
    他在笑,勾起一边唇角,样子很冷漠。几片梨花瓣儿打着旋儿落在他的肩头,他伸手一掸,毫不怜惜地把那点点粉白娇嫩掸入泥尘。然而,他需要的不仅仅是沈沅的屈服,他的目光飘向杨寄,却没有说话,从旁边的高案上取过茶,深深地吸了一口。
    杨寄是个人精儿,不劳多说,“扑通”就跪了下来,磕了好几个头才说:“大王,我娘子她不对。一千个一百个不对!要是她把我女儿摔了,说不定我也气得要揍她。不过嘛,小娘家皮嫩脸也嫩,大男人谁下得去狠手?大王你说对啵?这样,大王就把她交给我,我来教训她就是,保证让她下次记得要小心谨慎当差。”他存心讨好,“咕咚”在地上又磕了记响的。
    皇甫道知那一勾笑意都收掉了,把茶碗墩在案上,冷笑道:“杨寄,你当孤是小孩子么?你刚刚违背孤的命令,在角门口唱的又是哪一出?你倒是撇不撇得清自己的罪过?”
    杨寄等他这句,立马就地又是一个头磕下去,闷闷的声响从铺设齐整的青砖地上传出来,倒还真不掺假!他抬起头时,白皙的脑门上已经青了,他说:“大王,我更是一万个知道自己的错了。今日的错其实都在我身上。大王的板子只管开发到我身上,您打到舒泰适意为止!”
    皇甫道知这才心里好过些,又伸手拿茶杯呷茶水,半日方道:“你的罪愆,到虎贲营报到之后再行责罚。现在么……”他半仰着头,从眯着的眼睛里看当院俯伏的两个人。这种卑微屈辱的五体投地的姿态,让他颇有满意之感。杨寄无赖,沈沅性烈,都要敲打,都要叫他们知道敬畏。皇甫道知冷笑道:“国之赏罚名器最为重要,而治家,亦如是。孤不以私意加罚,也不以私意减罪。仍按刚才的处置:沈沅杖责二十,就在这处执行,叫所有人都看着。”
    “大王!”杨寄膝行几步,想再求情,却听到脑后传来宝刀出鞘的铮铮之声。他嘴唇颤抖,知道求饶已是无望。他想站起身来去护着心爱的妻子,却发现在这样的皇权之下,他和沈沅不过是微末的尘埃,除了任人践踏,别无选择。
    眼见条凳又被搬到院中,那司阍的小子得意洋洋捧着竹板前来侍应,建德王好整以暇地高坐喝茶。杨寄不敢再看,忍着懦弱给自己带来的不适。他俯低身子,脑袋顶着泥地,一副恭敬的样子,实则却是为了躲避心疼带给自己的煎熬。
    ☆、第47章 杖责
    杨寄跟缩头乌龟似的,选择让自己看不见,然而,耳朵却出卖了他,他没法不听见,所有的一切细节都落入他的耳朵,让他恨不得把自己的两只耳朵戳聋。
    沈沅被按到条凳上,揭起衣裙,她因为羞辱而发出低泣。
    竹板子高高扬起,破风声如同闪电,击打到人身体上如同惊雷。
    沈沅压抑着呻_吟,可是压抑不了太久,她的呼吸声都带着颤音,指甲划在木头条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疼痛难忍,大约在辗转相避,可是避不开。那娇圆的血肉之躯被打得“噼噼”作响,而她的哭喊声也终于爆出来,撕心裂肺。
    杨寄同样感觉到这种撕心裂肺,止不住地,眼睛就湿了。他“砰砰”对建德王磕了两个头,还未及说出求饶的话,可他又分明听见上头那人端起茶碗时碗盖相碰的脆音。他蓦然明白,他愈是求饶,就愈是让皇甫道知愉悦,这个歹毒的家伙就愈是享受侮辱践踏别人的快感。
    杨寄只能继续泥首尘埃中,呼吸着地面泥土的腥气,而倾听着沈沅痛楚到极处后渐渐虚弱的呻唤。这地狱中锤炼的滋味,使杨寄突然涅槃一般明白了:在这个世道上,他想平凡过小日子已经是奢望了;他只有站得比皇甫道知更高,才能够争取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他转瞬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现在也不过是个六品的中军参军,皇甫道知伸出小手指,就能把他碾为齑粉,他凭什么去站到比他皇甫道知还高的位置?
    心思被打了岔,竟不觉杖责已经结束了。杨寄慌忙抬头看他的沈沅,她艰难地呼吸着,美丽的圆眼睛半阖,但并没有晕倒。几个仆妇在整理她的裙子,上面刚刚洇出几团血渍,裙摆随着身体难以遏制的颤抖,而如同吹皱的春水一般泛出波纹。杨寄眼眶一酸,两道泪竟夺眶而出,而他,并没有擦拭。
    他带着红红的眼圈,带着泪痕,带着颤巍巍的声音和惊怕的表情,对上面高坐的皇甫道知深深叩首:“大王……日后……我们绝不敢放肆了……”
    皇甫道知微笑了,像他头顶上的梨花一样,烂漫的笑容总归是带着清冷肃杀。他抖掉衣袖上的花瓣,慢慢起身,疏散着腿脚,踱步到沈沅旁边。她苍白的脸色,嘴唇上几点咬出来的血痕,还有那碧罗裙上鲜艳的嫣红色,无一不让他产生快感。他弯下腰,对着沈沅的脸说:“疼吧?委屈你了!不过,孤也没有办法呀。”
    他恶意地瞥了瞥形容委顿,神情低迷的杨寄:这小子的小机灵还是有的,想必也已经明白了他们夫妻俩的处境,若想好好活下去,除了讨好、忠诚于他皇甫道知之外,别无二路。他又对杨寄道:“本来该让你夫妻在客房团聚的。不过,沈娘子伤成这副样子,也无法伺候参军了。参军不妨忍一忍,或者和妾室一起泄泄火,权作对妻子的照顾吧?”
    疼痛中的沈沅周身又是一颤。而杨寄愤恨地咽了一口口水,然而脸上却露出卑微猥琐的笑容:“是。下臣知道了。不过妾室就算了。下臣把云仙赠送给一个好友了。”
    皇甫道知蓦然变色:“大胆杨寄,孤赐给你的人,你怎么好送人?”
    杨寄抬脸,一副呆呆的样子:“啊。下臣愚昧,一直以为送给我了,就是我的,我就可以随便处置。所以,就把云仙送人了……”他目光一瞥沈沅,那厢紧绷的身子却放松了些似的,投过来的目光有些无神,但也有会意。
    杨寄决意伏低做小,一副害怕担忧的模样,连连顿首:“大王见恕!小的又犯错误了!实在是愚昧无知!求大王饶我吧!以后若是大王再赏女人给我,我再不敢送人了!”
    皇甫道知暗骂:还真是无耻!孤的女人再多,就一个一个送给你玩么?
    今日刑罚已经够了,皇甫道知也有些疲惫感,喉结动了动,道:“瞎扯什么!日后再有不遵吩咐这样的事出来,孤就叫虎贲营用军棍狠狠处置你!”又拂袖道:“你即日便去虎贲营报到。若是忠心无二,孤听闻后亦会赏你。”他若有深意地看了看杨寄,又顺势一乜沈沅,道声“去吧”转身回到前厅的正堂中。
    杨寄起身,想到沈沅身边看看,可是王府护卫的刀,一柄柄连着刀鞘横在他面前,似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而几个仆妇,粗鲁地搀起沈沅,几乎是半拖半扶地拉着她往王府的里院而去。小别重逢,竟然这样算是了局。杨寄死死咬着牙关,少顷却又“嗬嗬”地哭了两声,一点大英雄的气概都不剩了。
    沈沅虽是小户人家的女孩儿,却也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从来没有挨过这么重的打。几死复生数次,才终于熬完了这样的酷刑。她昏昏沉沉被拖拽回自己住的耳房,只觉得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好容易俯卧到榻上,呼吸了几次,那潮水般的疼痛才又一次清晰起来,注满了她的身体,绵延不断。
    她在疲劳中昏昏欲睡,但是疼痛又一次次地提醒她的每一根神经,迷迷糊糊中不知熬了多久,才有人揭开房门帘子,端正一托盘的药酒、药粉过来,轻声道:“沈娘子,上药了。”
    沈沅只道是孙侧妃那里的人,上药时只顾着熬痛,也没有细看来人。直到她说:“好了。打得虽不轻,好在并没有伤筋动骨,都是皮肉伤,不妨碍将来走路,好生将养便是。王妃说,知道你今日委屈了,大王发怒时,没有人敢劝谏,但她心里明白,你和杨参军都是好样的,将来自然会努力护你们周全。”
    沈沅一激灵,回头看来人,是个甜润润的大丫鬟,一双善睐的明眸,笑容略显得有些隐晦,她边收拾东西,边又强调了一句:“王妃说,叫你安心。”
    “你……是庾王妃派来的?”
    大丫鬟笑道:“沈娘子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孙侧妃的眼皮子深浅,你还看不出来?别多说了,好好休息吧。表壮不如里壮。”
    最后一句似有深意存焉。沈沅忍着火辣辣的伤痛,咀嚼了一会儿,竟然连痛都忘了,等到她习惯性地翻了个身,才疼得倒抽一口气。
    入了晚,四处灯烛点了起来,屋子里是暖融融,而昏沉沉的光。与她一间屋子的两个人还没有回来,沈沅简单用过送来的豆粥小菜,发现王妃送来的药果然好用,疼痛消减了大半,不被这破事儿纠结,她的心思在这样一个寂寞的良夜自然开始翻飞。今日匆匆见了杨寄一面,却是那样的场景下见到的,连一句亲密的话都没有说,连孩子好不好都没有问,而下次再见,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想着,心里就酸痛不已。
    突然,她听见门枢的响声,以为是同住的那个仆妇回来了。她还带着泪光,扭头想招呼一声,问候蓦然被卡在口中,门帘揭开的地方,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那个身影缓步走来,脚底的软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鬼魅一般靠近,随着他茶青色衣袂飘过来的,是拖在灯烛下长长的灰色阴影,也是鬼魅般阴森的气息。
    沈沅忽觉浑身汗毛都站了起来,头皮发麻,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本能地往榻里缩了缩,旋即想到这并没有什么用。
    皇甫道知见她挪移之后,“咝咝”抽气,心里是说不出的怜爱。他紧上几步,在榻前端详着沈沅充盈着泪水的眼睫,探手在她眼角光亮处轻轻一拭,然后看了看指尖的水光,随手擦在沈沅的被头上,柔声道:“是碰疼了你么?”
    沈沅几乎是惊惶地闪避:“大王……请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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