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以良怕得连连摇手:“胡说胡说!杀公主,叫人知道了不得满门抄斩啊!别说是公主,就算是普通一个女人家,也不该随随便便弄死,伤阴骘的!”
沈岭点点头:“是啊。那么,第二条路就是,阿末努力到有对抗皇室的权力,就连休弃公主,皇帝和大臣们也都不敢说什么。”
还有这样的事!沈以良觉得不可思议,挠着头不发一言。沈岭压低声音道:“到那时,无外乎阿末变成万人之上的权臣,像赵高、曹操那样,令百僚失声;又或者,造了皇帝的反,自己当皇帝了。”
沈以良嘴张得老大,半日都没能合上。
再说杨寄躺在沈沅的闺房里处理腹部的伤口,鼻端是闺房清新的香气,在摇篮里舞手舞脚玩耍的阿火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时不时还被自己的手指头逗乐,笑得“咯咯”的;沈沅惯常用的桂花头油鲜甜的香味飘飘悠悠,压住了气息怪异的金疮药味。杨寄在刀口疼痛与沈沅双手的温软抚摸中感受着冰火两重的不同滋味,心里却漫漠地有些放松的欢喜。
好容易包扎完了,杨寄摸了摸裹得牢牢实实的肚腹,抬眼恰见沈沅红肿的双眼,她淡淡地瞥过来,一言不发,离开了榻边。杨寄不甘心地侧身追随她的身影,伤口一动弹就疼,他也娇气地呻唤了一声儿。
“躺好!”沈沅凶巴巴道,捧来一盏蜂蜜水递到杨寄口边,“脸色好差,喝点水!”
杨寄就着她的手喝水,喝完了,又撒娇:“我要吃你做的酱烧蹄髈!”
沈沅白了他一眼:“刚受伤,就吃酱烧蹄髈!留疤怎么办?!今日只有春笋煨排骨,爱吃不吃!”
“吃!吃!你做的,我都爱吃!”
杨寄又换了个撒娇的法子:“那么,把你的梳头油给我一瓶吧。以后,我闻着它的香味,就能感觉你还在我的身边。”
沈沅不说话,斜眼瞪着床栏杆,时不时气呼呼瞥一瞥杨寄嬉皮笑脸的请求表情,好半天才起身到妆奁的小抽斗里拿出一个小瓷瓶装的桂花头油,往杨寄胸口上一丢:“拿去!”
杨寄珍爱地把桂花头油放进枕边的褡裢里,又顺手摸出一只粗糙的瓷药瓶递过去:“喏,这是老鼠油的瓶子。给你,你拿着它,就想着我身上涂它时的臭味,就仿佛我还陪着你。”
沈沅想笑又笑不出来,伸手轻轻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但也不由自主地接过那只装着臭烘烘的老鼠油的瓶子。她当然记得,生阿火那天晚上,他们也在逃难,在最危急的时候,面前这个男人伸出血肉做的胳膊,撑住了一根燃烧着的椽子,救了她的命。她用恶臭的老鼠油涂抹他烧烂了的伤口,那股味道,和那一幕镜头一样,还真是永生难忘!
她轻轻撩起他的袖子,烧伤的地方早好了,但还留着淡淡的疤痕,她从心底里长叹一声,那些对他背叛的恨意,突然就飘然消逝了。“阿末,”她说,“嫁给一个赌棍,自己好像也成了一个赌棍,输了,也只好认账。日后,你好好的,我就能好好的。”
杨寄握着她的手在唇边亲吻着,满心的热泪终于能够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晚上,沈沅扶着杨寄到了外头吃饭的厅堂,一家人在一起用餐,香喷喷的春笋煨排骨,使得屋子里的气氛都蒸腾着和睦,大家一想,这可是这好些年来全家少有的一次团圆了!而下一次团圆,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于是乎,对杨寄的所作所为就都不说话了,只是互相劝着菜,如普通人家的晚餐一样。
吃到差不多了,沈以良才看着沈岭说:“阿岭,你也六年没回来了吧?如今你嫂嫂已经嫁在一户姓张的瓷作人家,又生了儿女,和你八竿子打不着了。你呢,就没考虑考虑我们老两口的感受?”
沈岭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低头抿了一口排骨汤,才说:“儿子心有所属。她若不能当正妻,儿子就不娶。”
“你!”沈以良气得想像揍沈岳那样揍沈岭一顿,然而看到沈岭依旧瘦得伶仃的样子,又想到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了,便打消了动手的念头,只是气哼哼道:“你翅膀硬了!若还是那个婊_子,我也只一句话,我们正经八百的门户,不许娶贱籍进家门,你敢带进我们家家门,我就拿扫把把你们俩都打出去!”
沈岭淡淡道:“那就还保持这样就好。”
沈鲁氏看看杨寄,又看看沈沅,叹气道:“阿圆,你劝劝你二兄,怎么能这样嘛!他如今也是有官身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打光棍。实在不行,外头那个哪怕作为妾,家里还能够忍耐。”
“妾也不行!”沈以良和沈岭同时说,但是表达的意思是截然相反的。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沈岳在碗里扒拉了一大堆排骨,吃得面前一大堆肉骨头,伸手一揩嘴角的油,没头没脑地突然说:“姊夫,你啥时候带我到建邺见识见识吧!”
杨寄夹在中间正觉得尴尬,见有人打岔,忙顺着说:“好啊!你啥时候想去,就叫我留在这里的人带你去。”
沈沅抬头问:“怎么,你的人还要留在这儿?干嘛?谁想娶我就吓回去?”
杨寄被逗乐了,笑道:“是呢!”见沈沅似乎又要发火,忙补充道:“也是保护你!你还记得我们在原州的事儿么,稍一不小心,就会给人家钻空子。所以,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你只切记,秣陵之外,除了我和二兄,谁来唤你都别去。”
沈沅想了想便明白了。杨寄娶的是公主,若他将来与公主不和,怕公主会来找自己的麻烦。但是这一条不能想,想了就生气,于是她报之以一声重重的“哼!”低下头不再理睬。
☆、第162章 闭门澡之
杨寄借口养伤,在秣陵呆到他迎娶永康公主的前一天,才不得不回去了。
将军府里早来了公主府派来的人,十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十个清丽雅致的侍女,还有十个面白无须的宦官,在公主府长史的带领下给杨寄磕了头:“驸马万安!”
杨寄捂着伤口翻身下马,一脸不自在,点点头说:“哦。”低头往屋子里走。
公主府长史陪着笑跟着他:“驸马,明日就是大婚合卺的大日子了,今日还有好多事要做。公主成婚后,例行还住在公主府邸里,所以妆奁、陪送就不送过来了,将军那里理应给的聘礼,单据也早做好,请将军府的主簿看过批示了的,今日要送到公主府去。”
杨寄看了看长史递过来的聘礼单子,又是金又是银的,瞧着就肉疼,但是“理应如此”,他也不好说什么,把聘礼单子丢回去,点点头应下了。长史又道:“那么,今日要请驸马好好沐浴更衣,明天大早先到太庙祭祖,再去太初宫给皇帝谢恩,最后就是合卺大礼了。”
杨寄按着肚子说:“我受了伤,不能碰水呢。”
长史吃了一惊:“驸马是怎么受伤的?臣下一定派人查清楚,还驸马一个公道!”
杨寄怕他纠缠这条,摇摇手说:“不妨事,自己回秣陵老家时不小心弄的。”
长史跟他喋喋不休:“那么,驸马回秣陵老家做什么?万一公主问起来,臣得给公主交代呢。”
杨寄烦躁地说:“怎么着,公主出嫁要到太庙祭祀,告知祖宗。我杨寄虽然是个孤儿,但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就不该到我父母坟前烧点纸,告诉他们一声儿?”
长史急忙赔笑:“原来是这样,那是自然的。日后公主也少不得要祭祀舅姑的神主。驸马真是孝顺人!”转头吩咐送来伺候的人:“驸马有伤,你们伺候的时候小心点!”
杨寄回到内室,一个侍女跪地回禀道:“驸马,里头热水已经放好了。奴伺候驸马洗浴。”说完,和另几个一道起身,就来解杨寄的衣裳。
杨寄吃了一吓,护住衣襟道:“洗澡这事,我四五岁就自己做了,不需你们麻烦。”几个侍女呆呆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叉手蹲身道:“是。那么奴在一旁伺候。”
杨寄一看,屏风后头放着好大一只浴盆,里头香喷喷盛着热水,一旁一张浴凳,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瓶瓶罐罐。他拿起一只瓶子,问道:“这是啥?”小侍女恭谨地回答:“里头是沐发用的茉莉油。”杨寄摇摇头:“用油洗头?不是越洗越油?搞不懂……”又从一旁水晶盘子里一堆滚圆的香珠子中,拈起一颗闻一闻,奇道:“这怎么一股豆面味儿?”
侍女忙道:“原就是上等的毕豆(豌豆)、绿豆和大豆制的,还加了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蜀水花、木瓜花、奈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白蜀葵花、旋覆花、真珠……”
杨寄听得头晕,暗道:“到底是一群娘们儿,吃个豆面儿还配这么多花!倒是配点羊油和牛髓,滋味还香浓抵饱些。”想着吃的,肚子里突然一阵咕噜作响,杨寄道:“这花香太浓熏人。我先去如个厕,回头再洗。”
一位侍女急忙从一堆盘子里取了一只精致的雕漆盘,里头放着干枣。杨寄抓了两把,到后头的圊厕解手去了。一边蹲坑,一边吃几个枣,甜丝丝的感觉不错。杨寄暗忖:贵人家真会享福!蹲坑还有零食吃,不过,不脏么?又一想,不管了,自己以往穷极了的时候,路边捡的剩馒首、剩面饼,擦吧擦吧不也就吃下肚了,难道不比蹲坑吃枣脏?也没见闹肚子嘛!
等解完手,两把枣子全部下了肚,圊厕的手纸也是张张细腻,杨寄慢悠悠出了圊厕,一名侍女已经垂手立在门口等,见杨寄出来,伸出手中的雕漆盘子道:“驸马,枣儿用好了吧?”
杨寄拍拍肚子:“吃好了,挺甜。”
小侍女嘴张得老大,好半日才说:“驸……驸马,那干枣是塞鼻子防臭气用的……”
杨寄囧不可言,摆摆手话都说不出来,赶紧回了洗澡的地方。他把服侍的人全部赶到屏风外头,自己解脱衣服,看看偌大的浴盆,装着香喷喷热乎乎的浴水,再看看自己身上包裹的白布,只能从盆里捞了浴巾,把脸上背上胸脯上干擦了一阵。他闻了闻手巾,似乎没啥汗味了,便丢开另寻了一块脚布,把两只脚丫子泡在水里好好搓了搓。
他回头从叠得整齐的簇新衣服堆里拉出一件件衣物穿好,唯有袜子不小心撸到了地上,他试着弯了弯腰,感觉肚腹上的伤口牵得疼,就懒得找袜子,又把臭袜子穿上了。折腾完,觉得有点饿,想起那碗香香的豆面儿,便在浴凳上坐下,拉过那只水晶盘子,又找着一只盛热水的银壶,倒进水搅和匀了,成了一碗香喷喷的豆面油茶。
杨寄喝了一口,稀稠倒是正好,只是豆面有股淡淡的辛辣味,还有花瓣的苦涩味,他咂咂嘴,反正饿了也不嫌,唏哩呼噜便都吃了。屏风外头传来侍女的声音:“将军可是洗完了?”
杨寄道:“澡洗完了。就是肚子上有伤,不能弯腰,头发没办法洗。”
小侍女忙道:“奴来帮驸马洗!”进来两个人,端着银盆,调了热水,又从浴凳上取了一只琉璃瓶,倒出一些香喷喷的水搅匀了。一个服侍杨寄仰躺下,拿刚刚说到的茉莉香油给他按摩头皮,一个打了一只生鸡蛋,用鸡蛋清涂在他的头皮头发上,细细地搓揉,搓完,拿银盆里香喷喷的水来冲洗,杨寄问:“这水怎么香香的?”
小侍女抿嘴笑道:“这是柏叶汁,去垢腻极好。等会儿上完澡豆,另用茵樨香露水濯清,能使头发光亮而香烈。”另一个轻轻“咦”了一声:“驸马刚刚洗澡,把澡豆全用完了?”
“澡豆?”杨寄已然知道不对劲,顿时觉得肚子里五脏不和,问道,“就是那个豆面做的丸子?”
小侍女说:“是呢。不过用完了也不要紧,奴再去取些。”又讨好地问道:“刚刚将军说嫌花香的馥烈,不妨取个五白澡豆来,里头的白芷、白芨、白术、鹰条白、鸽条白,都能清污养发,可好?”
杨寄好奇地问:“好也好。刚刚那个花香的是用花配豆面儿,现在这个似乎有几味药材?鹰条白和鸽条白没怎么听说过,也是药材么?”
侍女道:“是呢。其实是老鹰与鸽子的干粪,不过,效果极好的,也没有异味,驸马放心就是,公主也是这样用的。”
杨寄舞手舞脚,几乎就要爬起身不让洗了,小侍女忙轻轻按住他,笑道:“驸马要是也不想用,还有配木香的澡豆,适合男人……”
杨寄被软软的手按着,不大好意思硬挣,只好任这些小丫头继续在自己脑袋上服侍,心里倒也庆幸:还好刚刚自己吃下去的澡豆是用花配的,难吃是难吃些,总算没有加各种屎……
好半天,两个侍女才把杨寄的头发洗完,为他擦干。杨寄被扶着坐起身,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配着那张洗得洁净白皙的脸,那衣襟里半露的肌肉,那淡青色薄缣的宽松中单垂着,怎么看怎么觉得都如画中嵇郎一般。
两个小侍女不过十二三岁,看着居然都脸红,对视一眼,才垂手问道:“请问驸马,还有什么吩咐?”
杨寄已经忘记了袜子的事儿,摆摆手道:“没啥了。头发干后我要睡觉了,你们都出去吧。”
上榻早,但是杨寄很久都没睡着,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梦里居然都是永康公主,但是面孔神情变得和画舫上的那些女子一样,鲜廉寡耻就往起扑,吓得杨寄躲让不迭,饶是如此,还是被扑中了,杨寄梦里狠狠把公主一推,结果实际是自己一个翻身滚到榻边醒过来,差点没翻下去,挣得浑身都是冷汗,伤口也一阵阵剧痛。
第二天他起来,顶着两只老大的黑眼圈,神色萎靡,进来服侍他穿衣的侍女突然瞥见他衣服下摆上洇出的血迹,吓得小脸都白了。杨寄倒颇觉恰到好处,捂着伤口皱着眉说:“怎么办?要不要叫钦天司换个吉日?”
小侍女不敢做主,出去汇报了公主府长史。长史亲自过来问候,却也只能撮牙花子打招呼:“这个……良辰吉时是算定了的,轻易怎么改得?要不,还是请驸马忍耐忍耐,重新裹了伤口,先把合卺的礼节办了再说?”
杨寄素来善演,借着这东风,做出一副恹恹无力的样子,没精打采点点头说:“好吧……只是今夜洞房花烛,只怕要有心无力了……”
☆、第163章 公主大婚
皇室大婚的繁文缛节,一天折腾下来,正常人都受不了,杨寄日常精力再旺盛,到底有伤在身,到了最后一道礼仪上,终于有点支持不住了。喜娘不由提醒道:“对席的仪式还没有结束,请驸马万万忍耐片刻。”
杨寄捂着肚子上的伤口,有气无力地说:“那就快点吧。”
他盘膝坐在龙凤榻上,四面帷幔里挂着香囊,屋角的香炉里燃着龙涎,无一不让他鼻子痒得难过,一次又一次地打喷嚏——倒真不是装的。少顷,赤红的门帘子开了,杨寄方打完好大一个喷嚏,吸溜着鼻子一脸狼狈,突然眼睛一花,只见一头乌发上插金戴玉,垂珠、流苏晃得人目不暇接,而一身大红喜服的永康公主,双手执扇,遮着一张面孔,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娉娉婷婷地来到榻前。
喜娘笑道:“请驸马却扇。”
“却扇”之礼虽不仅是富贵人家才有的合卺之仪,但对于当年吃了一顿好的就算成了婚的杨寄而言,倒真是不懂其间的门道。他只觉得面前的人儿香得浓烈,他的鼻子又难以遏制地痒痒起来,想打喷嚏,又只能尽力忍着,傻乎乎地在两位喜娘的提示下,轻轻拨开新娘遮面的扇子,甫一看见新娘的脸,还不等看清楚,那喷嚏终于忍不住,连着无数唾沫星子,直接喷到了公主脸上。
永康公主妆画得精致的脸,顿时一僵,随后,那缥缈的远山眉一点都不缥缈了,几乎要变作陡峰,而颊上花钿,也不再装饰笑靥,而是随着颊边的肌肉一道紧张了起来。
永康公主冷冷道:“驸马是哪里不满意么?”
杨寄此刻倒真有些抱歉之意,急忙打招呼:“不是不是,我的鼻子,一直就受不了太浓的香气。”他手伸了半截想擦擦公主脸上那些水点儿,又不好意思。
两边的人急忙打圆场:“驸马今日喜庆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满意?却扇礼毕,请公主上榻,行结发、共牢、合卺礼。”
结发是夫妻俩各剪一绺头发,结成同心状,放入锦盒保存。
共牢就是新婚夫妇用一个牢盘进食。
而合卺则是新婚夫妻将瓠一分为二,各用其一酌饮甜醴酒。
新婚大喜的日子,永康公主皇甫道婵,压制下心里的不满,一一履行仪式。龙凤榻前一双镂雕彩饰的红烛,“哔剥哔剥”燃得正旺;牢盘中的菜肴,悉数装在金铸玉琢的碗盘中;就连喝酒的苦葫芦,也镶着宝石,系着葫芦柄的丝线,也是细金丝缀着各色宝石而成。这样富贵已极的画面,皇甫道婵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等合卺礼毕,当是夫妻相对而坐,而其他人退出洞房的私密时刻了。皇甫道婵面对着杨寄,本来这样英俊高大的男子,鼻梁高挺,乌发浓密,比之前那位不知好了多少倍,但这位公主此刻却无心观赏他,她总觉得香喷喷的洞房里似有异味,两人对面而坐的时候格外浓重,循着味道找了半天,她终于看见杨寄的袜尖黑乎乎的,终于再忍不住了,掩鼻发问道:“驸马昨日是谁伺候沐浴的?”
杨寄循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脚上,他并不觉得有啥味道,还特意把脚丫子扳起来闻了闻,然后陪笑道:“脚是天天洗的,只是前两日去秣陵,回程时穿着油皮马靴,不怎么透气,然后袜子么……忘记换了。”
皇甫道婵见他这副猥琐样子,肺都快炸了。接着又见杨寄若无其事地扯开袜带,把袜子脱下来露出脚丫,袜子是旧的,底下赫然一个洞洞,袜尖和袜底黑乎乎的,汗味混杂着油皮靴子的怪味。这男人长得英武,穿的也是整洁精致的新郎官的衣裳,露出来的脚丫子也挺白的,可是一双破洞臭袜子,不能忍!
皇甫道婵终于回头问喜娘:“仪式结束了么?”
喜娘觉出公主神色的不对劲,战战兢兢说:“仪式已毕,请公主驸马洞房。”倒退着打算出门,把空间留给新婚的小两口。没料到皇甫道婵却说:“既如此,我的床榻,还不习惯别人睡上来。今日委屈驸马到外头梢间休息吧。”又说:“叫伺候的人多打些青木香泡的热浴水,伺候驸马洗洗干净!”
杨寄在新婚之夜,莫名其妙被赶出了洞房,虽则有些尴尬,但也避免了更尴尬的事情发生,肚子里反而有些窃喜。他昨日没有睡好,今日正好找补,酣实了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他一激灵醒过来,屏风外影影绰绰都是人影子,倒唬了一跳。他刚喝问了一声“谁啊!”,外面的人就鱼贯而入,捧着簇簇新的衣衫、鞋袜、发簪、冠饰,依次排到他榻前,然后跪倒请了安,把一个个摆放衣衫的小案捧在杨寄眼前。
这么大的排场只为早起穿衣服。杨寄真是不适应啊,懒觉也不敢睡了,捂着肚子上的伤坐起身,目光巡睃了一遍,问:“穿啥?”
为首的一名侍女道:“请驸马择选。”
杨寄“嗐”了一声,不胜好笑:“不就一身衣服呗,干净保暖不就行了?”随便拣了几件,在侍女们娴熟的伺候下,一件一件穿戴起来。他素来自己做这些事,还真是不适应有人服侍,尤其等一个小侍女俯伏在他脚下,捧起他的脚为他穿新袜子的时候,杨寄更是觉得难堪,收着脚说:“我自己来吧!”
为首的一个婆子一直站在一边上监督一样,此时方开了口:“驸马,还是叫她们来吧。若是驸马再粗心大意,又是她们的罪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