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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江和丫蛋就是真人版十万个问什么,此地不宜久留,田果嘻哈应了两句,说下午还得上班去,背着小布包出了院门。她没往单位的方向走,而是转头去了焕然家。如果没记错,焕然今天上早班,此时还没回家,正好把买的东西都交给钮爷爷。
    田果不傻,知道钮焕然还在生气,所以不想跟他对着干。
    轻轻敲了两下门,却在看见开门人的瞬间暮然愣住,对方也愣住了。
    “你没上班?”
    焕然的脸顷刻间拉下来,听田果话里的意思,她应该是算准了时间趁他不在家时过来的。“有事?”他眉头皱着,毫无请她进来的意思,见她背着小布包,忽然又笑,讽刺的,“小学没毕业就来收水电费,算得清楚么?”
    收你大爷!田果在心底骂了一句,但脸上还带着微笑,直接跳过那些讽刺,问:“婶子在家吗?”
    “不在。”口吻冷冷的。
    田果依旧没在意,“那爷爷呢,在家吗?”伸长脖子向里张望。
    焕然跟一面墙似地堵在门口,“没在!”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爷爷的询问,“然子,谁啊?”
    “是——”田果刚要说话,钮焕然上前一步用手捂住她嘴巴,“是收破烂的,爷爷您休息去吧。”然后用脚勾上院门。
    田果敲门时,焕然正蹲在院子里给自行车链子上油,两只脏乎乎的,田果闻到了刺鼻的机油味儿,先是打了两个喷嚏,然后“呸呸呸”几声把像是泥巴又像是油的东西吐出来,抬起头怒视焕然,“你脏不脏啊?那是我的嘴巴!”
    焕然当然知道那是田果的嘴巴,此刻他手心里还有点湿......
    “我脸上有没有?”田果焦急,下午还要上班,此刻回家洗脸来不及了。
    她的脸上当然有,嘴边两边各一小片黑糊糊的印记,像刚从烟囱里钻出来的小花猫,亮晶晶的眼睛瞪着他,仿佛要随时发起攻击。噗!焕然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见他笑了,田果明白自己一定脏了脸,抬起一脚朝他踹了过去,焕然侧身一躲,笑呵呵地说:“你在这等会儿。”说着,转身进了院子,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条冒着热气的温毛巾走了出来,“快擦擦脸吧。”
    田果没搭理他,从兜里掏出干巴巴的手纸使劲擦着脸。
    不沾水那油渍就擦不掉,手纸又硬,田果的白皙小脸很快就搓红了。焕然瞧着心疼,又对她的不理不睬感到生气,叉腰站在一旁郁闷了半响,最终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扒开她两只手,把毛巾盖在了她脸上:“你傻啊,不用水那玩意能擦掉么。”
    心里惦记着上班,田果不在较劲,用毛巾轻轻擦着脸。毛巾软软的,还有股淡淡的香味儿,“这是你的毛巾么?”
    这当然是焕然的毛巾,而且是一直放在大衣柜里没用过的新毛巾。“是我的,擦脚用的。”他故意逗她。
    田果也不含糊,“擦脚的没事,只要不是擦屁股的就行。”
    额......焕然被这话呛得嗓子眼一紧,脸“刷”地就红了。正是午饭点,胡同里安静得很,阳光流水一般流泻在两人身边,夏风把老槐树绿莹莹的叶子吹得刷拉拉作响,一两片随风落下来,轻飘飘地翻转着,一片落在了地上,一片落在了田果发间。她只顾擦脸,没注意这些,焕然看见了,想了想刚要伸出手帮她摘掉,田果自己发觉了,抬手吧发上的叶子拿下来仍在地上,焕然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心里莫名有些失望。
    轻咳一声,他开始没话找话,“你今天不上班?”
    “上啊,半天班,一会儿就走。”毛巾是淡绿色,不禁脏,田果想着哪天再买一条新毛巾还给他。
    “你找我妈有事?”他叉着腰,目光轻轻落在她被温水浸湿的小脸上,白润润亮晶晶的像一块无暇宝玉。暮然间,焕然想起蝌蚪前几天说过的一句话,“然哥你发现没,小果儿长得越来越带劲了。”
    “是有点事。”田果一手拿着毛巾另一只伸进布包里掏出专门送给钮家的礼物,“这里面有巧克力还有散装糖果,还有一瓶花生酱。这花生酱看是好东西,抹在面包或者馒头上特好吃。”
    焕然接过塑料袋,打开看了一眼,他虽是工厂工人,但也算见多识广,见上面都标注着外文,就问:“这东西哪来的?”
    “单位发的。”
    焕然一眯,跟有透视眼似的看穿了一切,“田果,说实话,这东西从哪来的?”
    见他脸色很臭,田果撇撇嘴道:“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好吗?我不是小偷,这些东西都是我花钱买来的,建国门外的友谊商店知道吧?我从那儿买的。”
    她这么说,焕然脸色瞬间变得更臭,简直黑炭一般。“米田果,你是不是以为我傻,那商店只能外国人进,你是怎么进去的?”
    “有人呗。”田果懒得解释。
    焕然双手叉腰,大爷的劲头又上来了,“我问你,你还在秀水练摊儿呢?”
    又来了,每次焕然一说“我问你......”的时候,田果就想回击一句,“你包公啊,没事就爱说这句。”既然这么爱审问别人,当初干嘛不考个警校当刑警呢,天天审问犯人多过瘾。
    “对,我还练摊儿呢。”田果不隐瞒,“我靠自己的本事挣钱,有错吗?焕然哥,老脑筋要改一改了,现在时代不同,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而不是坐以待毙。”
    “呦喝,你什么时候会用‘坐以待毙’这个词了?知道什么意思么?小学老师教过你?”
    田果不想吵,只用冷静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是,我小学没毕业,但谁规定的人这辈子是能在少年时学习,我现在正积极备考夜大,明年2月考试,我会尽一切努力考上的。曾经失去的我会用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补回来。”
    她的眼神里写满了坚定,他一愣,暮然响起那个狂风乱舞的雨夜,十一岁的她从地上抄起铁棍,坚定的目光似一束灿烂的金光,穿过层层雨帘,映进他心底。
    她说:“钮焕然,有我在,不会让那帮孙子伤你一根汗毛!”
    她举着铁棍冲进磅礴的大雨中。
    ☆、第065章
    回忆让钮焕然心情烦躁,他挥挥手跟轰苍蝇似地,垂眸看着田果口吻冷淡地说:“你愿意干什么是你自己的事,不用向我一一汇报,我也没时间听你唠唠叨叨,你不是还在秀水摆摊儿吗?那就摆摊儿去,从今往后我也不再管你,你也别再上我们家来,咱们就当不认识!还有,这些印着字母的洋东西你拿回去,我钮焕然要不起。”
    “这不是给你的!”田果冷冷地说,心里气,真想一巴掌扇在钮焕然脸上,“这是我给你婶子还有爷爷拿来的,你不吃就放这儿,我给他们送过去。”
    “爷爷?”焕然冷哼,“他是你爷爷吗?叫得那么亲!”
    他这样,就像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与最初认识他时那种内敛稳重的形象完全不一样。田果心想钮焕然是更年期提前了,还是换了个内芯?一叹气,说:“焕然,你能别那么幼稚吗?也二十五岁的人了,成熟一点好不好?”
    焕然。她第一次没有叫在他的名字后缀上那个关系分明又带着些尊敬的“哥”。
    “我知道你对我摆摊儿一直有意见,这是环境跟眼界造成的,你生气,不理解,这我都不怪你,哪怕从今往后你不搭理我也行,本来咱们也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但是婶子和爷爷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作为晚辈,我看看他们总行吧?难道这也过分了?我是来送东西的,不是偷东西的,你至于那么生气?”
    田果是真的奇怪,虽然管焕然叫“哥”,可他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哥,管这么多事他不累?就算是亲哥,也不至于因为妹妹不听自己的话而如此大发雷霆吧?
    焕然独自运气,田果的话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屁孩。还有,她那句“咱们也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怎么想怎么别扭,引得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她气定神闲地说了那么说,他却一点抓不住重点,唯一明确的是——此刻,他很生气。
    “米田果,你刚才骂谁幼稚呢?”
    田果一愣,想钮焕然的反射弧也太长了......“你误会了,我没骂你,幼稚不是骂人的词,是说你心智不成熟。”
    焕然鼻子气歪,双手叉腰上下扫一眼田果,“这么说,你很成熟了?”
    反正比你成熟......两个人正跟斗鸡似的互相瞪着对方,蝌蚪跟徐强勾肩搭背从胡同口晃悠了过来。
    “哎呦,然哥。”两个人一脸谄媚地跑过来,见焕然脸色不好,而对面站着同样脸色很臭的田果。蝌蚪不嫌事大,用胳膊肘统统徐强,道:“哎呦,这是怎么啦,三伏天不能生气啊,田果,是不是你又招我们然哥生气了,告诉你啊,然哥下礼拜有场相亲,你别把然哥气坏了。”
    “就是,就是,田果你懂点事,然哥已经到了人生最关键的时刻,我们几个还等着年底喝喜酒呢。”徐强嘻嘻哈哈地附和。
    田果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焕然:“你,你要去相亲?”
    焕然没说话,似乎是懒得搭理她,把手里地塑料袋往蝌蚪怀里一甩,说:“拿着,田果给你们买的。”
    田果又是一愣,这些东西什么时候变成给蝌蚪的了?刚要伸手把塑料袋抢回来,蝌蚪与徐强已经各自剥开一块好时巧克力。“哎呦,外国的巧克力呢,谢谢田果啊,有什么好东西还都想着我们哥几个。哎然哥,你不吃啊?”
    焕然挥挥手,凌厉地目光落在田果脸上,“本来就是给你们拿的,是吧,田果?”
    这无异于是挑衅,田果不说话,紧抿双唇怒视钮焕然,如果目光可以变成火,现在的焕然早就化成一堆灰烬了。
    “谢谢啊,小果儿!”蝌蚪跟徐强继续“火上浇油”,各自又剥开一块巧克力。
    “这外国巧克力真好吃。”
    “我cao,这兜子里没几块,你丫悠着点吃!”蝌蚪气得打了徐强脑袋一下,“然哥,你跟小果儿先聊着,我跟徐强先回家了。”蝌蚪机灵,瞧出焕然跟田果都有点不对劲儿,生怕踩了雷,把塑料袋一系,拽着傻不拉几的徐强迅速离开是非之地。
    胡同里又安静下来,田果把手里的毛巾往焕然脸上一甩,咬牙说:“钮焕然,今后我要是再给你买东西,我就是大傻逼!”
    焕然没说话,杵在原地石化了似的,毛巾掩映下,他的脸上像是涂了一层灰。过了一会儿,王大妈推着外孙子出来遛弯,看见焕然脑袋上蒙一个毛巾,跟雕塑似的站在自家门口半天不动换,不禁纳闷地问:“然子,大中午的不回家睡觉,你这是干嘛呢?”
    “没干嘛。”他闷闷的声音从毛巾里传出来。
    “那你脑袋上蒙一个这毛巾......”
    “噢,我练气功呢。”焕然讪讪地把毛巾摘下来,推开自家院门走了进去。
    ****
    生活还得继续。
    周末,田果休息,匆匆吃过早饭就提着从友谊商店买的礼物去了秀水。刘麻子上个月一直待在广州挑货,前天才回到北京,今天估计会来秀水。张莉上午有外语课,田果想正好趁着张莉不在,把礼物送出去。
    田果这几天思考了挺多,虽然给张莉打工自己省去不少麻烦,但寄人篱下终究不是常事,张莉终归是这个时代的人,再与众不同,可跟田果相比,某些思想还是落后,做事放不开手脚,这不怪她,毕竟谁也没有透视眼能看到几年后飞速发展的中国。
    上个礼拜,张莉已隐约透露自己想去当导游,“我打听过了,导游挣得特多,咱国门打开了,以后旅游这行绝对是热门,英文导游肯定挣得就更多了,除了团费小费去某些景点购物,景区还给导游钱呢!”
    听她的意思,先去把导游证考下来,先从国内导游做起,英文可以慢慢学。田果想,如果张莉执意去当导游,她就把这个摊位盘下来,钱不够就去借,导游看似挣得多,但比起做生意还是差了许多,而且风餐露宿,还不如摆摊儿。到时候免不了跟刘麻子打交道,随着时代发展,个体户会越来越多,秀水的摊位肯定也越来越紧张,田果得提前做好准备。
    总经理办公室原先是一家国营小商店,现在一楼还是商店,卖点日用品啥的,二楼的一个房间给了刘麻子。
    说是办公室,里面的布置极为简单。那时还没有电脑,一张书桌摆在屋子一角,后面一把普通的带靠背木椅子。墙上挂着美人挂历,桌子上摆着电话,算盘,收据,纸笔等办公用品,还有一台在八十年代看来非常罕见的松下电风扇。
    在楼下,田果碰到了刘麻子手下的一个小弟。
    “刘哥还没来呢,你直接去办公室等吧。”小弟说完,骑上自行车走了。
    田果提着礼物往楼上走时,心里不免有点忐忑,想刘麻子一个粗人会喜欢这套西洋餐具吗?哎,当时应该在商场里再多挑一挑的。
    比较意外的是,田果推开门时,办公桌后已经站了一个人,正低头翻着收据之类的东西。
    听见脚步声,那人稍稍抬头。四目相接,田果暮然一愣!这不是那天在友谊商店看见的白衬衫男吗?他怎么在这儿?
    显然看见田果,白衬衫男也有点吃惊。“你......”
    短暂沉默几秒,田果轻声开了口:“不用怀疑,咱俩是见过。”打哑谜没意思,装傻又太累,还是直接了当的承认省时间,“那天在友谊商店门口,您忘了带火柴,我说帮您点,但是您拒绝了。”
    衬衫男一笑,有点伤心似的:“原来你记住的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田果把手里提的东西先放在沙发上,虽然屋里有电风扇,但因为朝阳,加上天气闷热,她身上的衬衫已经快湿透了,随手拿起一张白纸当扇子,边扇边说:“谢谢您那天帮我,本来进了商场还说请您喝咖啡,但是您走的太快,转眼就找不到了。”
    这当然是客套话,田果可没钱请他喝咖啡。不是转眼找不到,而是压根就没想找。
    “很热吗?如果热,就过来吹电扇。”见田果用纸当扇子,男人好心指指电风扇。
    “不用了,我在这儿挺好,门开着,通风。”转身看向窗外。
    阳光升起,已将整条秀水街点亮。
    男人右眉一挑,盯着田果的背影瞧了几秒,忽而一笑,问:“你来找刘麻子?”
    “嗯。”田果随口一应。
    “找他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有事也不能跟你说啊。你算干嘛地?
    “如果有事,跟我说也一样。”男人缓步走了过来。今天,他穿了一件淡蓝色衬衫,陪着下面熨烫平整的黑色西服裤,气质看起来更加儒雅。眼睛往沙发上的塑料袋里一瞥,淡笑着问:“这就是那天在友谊商店买的东西?”
    “是的。”田果没否认,手却在不经意间把塑料袋口一笼,不让男人看清里面的东西。
    男人当然看懂了她的意思,视线从塑料带移到了田果脸上,“是给刘麻子买的?”
    田果没说话,心想你管得着么。
    “你在秀水摆摊儿,还是想来秀水摆摊儿,所以有求刘麻子?”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
    田果还是不说话,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听这人口气似乎跟刘麻子很熟。真是倒霉,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
    ☆、第066章
    男人气质出众,又一口一个“刘麻子”,联想到前几日被抓进局子的经历,田果不由得小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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